第一卷 霓裳皺,別殿遙聞簫鼓奏(1)

第一卷 霓裳皺,別殿遙聞簫鼓奏(1)

「你們上哪去?」沉煙喊住兩個喁喁私語的宮娥,兩人慌忙回身,但手中皆端著紅漆捧盒,無法拭去淚痕,只得將頭垂得很低。

「奴婢們去梅林給國主、國後送酒肴。」宮娥聲音哽咽:「方才得知家父戰亡的消息,一時難以消解,還望姐姐別、」

「我去送吧。」沉煙輕輕搖頭,示意無妨,上前接過其中一個捧盒:「另一盒你們找個僻靜的地方,祭祀去。」

語罷,也不等她們推辭或道謝,徑自朝梅林去了。其實沉煙並無女官之職,但宮娥內侍們都莫名對她有幾分敬畏,因為她像一個人。

雖是初冬,梅花卻不知國運衰敗,早早地開了,從遠處望去,花園彷彿籠著一層胭脂色的薄霧,美麗卻不祥。

國主對續娶的國后甚為寵愛,知她好奢華,便用金線紅絲羅裝飾牆壁、綠寶石鑲嵌窗格、紅羅朱紗糊窗,園中則廣植梅花,又在花間設數處彩畫小木亭,僅容二人座,兩人時常賞花對飲。每逢花開時節,更是在梁棟、窗欄、台階上插滿繁花,號為「錦洞天」。

當然,此刻的「錦洞天」早已今非昔比,那彩畫小木亭也不再光鮮,兩人相擁而坐,由縱情享樂變成了苦中作樂。

「唉,也不知還能挨延多久。」

「陛下,金陵是塊寶地,斷不會失守的。」

沉煙的唇畔泛起一絲譏笑,足尖在木亭的欄杆邊踢了踢,李煜聽到聲響,忙開了雕花小窗,見是宮娥,才放下戒心,但目光卻停在沉煙已經收回裙底的纖足上。她並未像窅娘那樣用絲帛裹足,但那雙小腳卻輕盈柔軟,彷彿踩在雲中一般。

「本宮並未使喚你,你又來做什麼?」周嘉敏蹙起柳眉,一臉不悅。

沉煙不答話,打開捧盒,將銀酒壺和幾碟糕點擺到桌上,就準備退下。

「我要的碧玉鴛鴦糕呢,怎麼沒有?」

「都什麼時候了,娘娘的興緻還這麼好。」沉煙嘴角漾起輕薄的笑,周嘉敏正欲發怒,李煜卻擺了擺手:「行了,你去吧。」

「陛下,這宮女簡直一點禮數都沒有,為何不讓我責罰?」周嘉敏撅起嘴,眸光生怨:「她不過長得和姐姐有幾分相像,你就這般、遷就!」

她自己也覺得這形容不太妥當,憤憤地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長的像也罷了,偏偏那清冷的眼神,總讓我想起那個晚上……」李煜揉了揉眉心,將周嘉敏攬入懷中,卻不用酒盞,直接執起酒壺傾倒,微醺的眼眸中,濃愁與恐懼交織,只覺小窗外的簇簇花影皆透著無盡陰鬱。

*

不久,金陵城破,南唐國亡,李煜及周嘉敏、後宮群臣等數十人被俘送往汴京。讓他意外的是,沉煙也在其中。她只是個宮女,大可不必隨行,但她卻一襲素衣,淡淡地跟在嬪妃之後。

清晨的雪光透過船窗照了進來,落魄的眾人皆抬手遮擋,唯她不懼這冷冽的白光,反而推開船尾的紙窗,望向粼粼江面。

李煜吩咐窅娘照看掩面而泣的周嘉敏,皺眉走到沉煙身邊。

「你為何要來?」

「因為你來了。」

沉煙輕淺的語氣有著一往情深的溫柔,可她說話時卻沒有回頭,依舊怔怔地凝視著窗外。點點雪絮宛若凋謝的玉簪花瓣,在江面上輕輕搖漾,沉煙的側顏被照得如美玉般剔透。恍神間,李煜已忘了身在何處,彷彿又回到了年少的浪漫時光,一聲「娥皇」差點脫口而出。

周娥皇,他的第一任國后、周嘉敏的親姐姐,那個至死都不肯再回頭看他們一眼的女子。沉煙長得像她,不僅貌似,而且神似。

歸降的日子自然不會好過,宋太祖逝后,其弟趙匡義繼位,李煜的待遇愈加降低,而且還時常遭到刁難。

這日宮宴,趙匡義宴請群臣,席上自是華燈璀璨、笙樂悠揚、曼舞翩躚。李煜滿腔悲風傷月的愁思無處可解,只得一杯杯灌酒,眾人行起酒令他也未在意,直至喧嘩聲漸停,周嘉敏碰他的胳膊,才知是她輸了。

「早聞鄭國夫人才貌雙佳,讓我等開開眼界為好。」幾個大臣跟著起鬨。

周嘉敏走到琴座邊坐下,指尖方碰到琴弦,趙匡義卻執著金杯開口:「朕聽聞夫人善工琵琶,曾修定《霓裳羽衣曲》,何不用琵琶給大家彈一曲。來人,取琅玕琵琶來。」

「回稟皇上,那不是妾身。」周嘉敏心生惱怒,卻不敢表露,嬌聲辯解道。

「哦、那說的是誰?」

「是妾身的姐姐。」

「這樣啊……」趙匡義鼻中發出一聲輕哼,眼神瞟過周嘉敏和李煜,甚是輕蔑。

琅玕琵琶已經被宮人取來,那琵琶以上等紫檀為背料,山口、六相、鳳凰台皆是象貝和玉石所制,琴頭嵌著一朵芙蓉冰玉雕鑿的千瓣蓮,在華燈的光彩下極盡幽柔婉妙,喜奏琵琶者絕對忍不住要彈上一曲。

「皇上,婢子服侍前國后時,她曾教婢子彈過《霓裳羽衣曲》,倘若皇上不介意、」

「好的很,你彈吧。」

周嘉敏聞言臉都綠了,李煜則是一臉困惑,周娥皇去世前,他從未見過沉煙。沉煙並不理會兩人的目光,垂眸上前,將琅玕琵琶抱在懷中,嫻雅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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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宮浮華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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