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霓裳皺,別殿遙聞簫鼓奏(2)

第一卷 霓裳皺,別殿遙聞簫鼓奏(2)

纖纖玉指撥弄琴弦,清冽幽婉的琴音,好似凝結在湖面的薄冰被玉石擊碎,又於破冰之時,幻化出一個著霓裳羽衣的絕世佳人,神情流盼、秀眸瀅瀅,眾人也不知是妙音幻化為仙子,還是仙子被妙音所感化,只覺琴音越發悱惻纏綿,仙舞也越發搖曳生姿——

凝魂(盪)魄間,眾人已分不清是耳畔的幻樂,還是眼前的幻影,唯感心弦被一股力量所系,在雲霧中縹緲遊盪,卻又從繾綣的仙樂歸於真切的悲傷,當真是餘音繞梁、凄綿不覺。

「這琵琶賜給你了。」趙匡義沉吟著開口,沉煙也不言謝,只將琴弦一勾,天邊似有銀光閃過,頃刻化作一簾煙雨。

李煜只覺寒意侵身,連烈酒也不能驅散,他下意識地朝沉煙看去,愕然發現她按在琴弦上的指尖,竟滴下綿綿的水珠。

沉煙在宮宴上被帝王賞賜,也算是殊榮一件,但她回府後卻將那把琅玕琵琶擲在一邊,大半年都不曾理會。倒是李煜和周嘉敏,繼續夜夜笙歌,借酒消愁,在笙樂酒香中尋夢那舊時光。

「為何不再彈了?」李煜抬頭問道,他想看看她的柔荑是否如冰雪般寒涼,怎會在琴弦上融成點點春水,可那清冷的目光卻讓他不敢伸出手去。

「那首曲子,已耗盡了我所有力氣。」

周嘉敏嗤之以鼻,繼續彈著她新獲的寶琴,嬌喉婉轉地唱著昔日的綺詞麗曲,只可惜人未變、曲未改,但逝去的光陰卻再不會回返。

「花明月暗籠輕霧,

今宵好向郎邊去。

剗襪步香階,

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

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

教君恣意憐。」

沉煙清冷的眼眸驀地一暗,似被陰雲遮住的星辰般黯然無光,這是她最厭惡的一首曲子。

當年周娥皇身體抱恙,妹妹周嘉敏進宮探看,誰知竟不照顧病重的姐姐,反而跟姐夫有了私.情,兩人瞞著姐姐/髮妻悄悄相見,李煜更是做了這首《菩薩蠻》來描述幽.會時的情景。

沉煙聽得實在煩厭,上前按住琴弦,周嘉敏正要斥責,卻無意間碰到她的手,不禁一聲驚叫,那雙柔荑竟比嚴冬霜雪還要寒涼,指尖更滲著水珠,彷彿要融化一般:「你究竟、是人是鬼……」

周嘉敏的聲音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她不敢回憶那段前塵往事。姐姐得知自己被背叛之後,便用最後的力氣轉身,面壁而卧,至死都不願回頭看他們一眼。

周嘉敏慌忙拉住李煜,想讓他一起退席,卻有家僕來報,說從前幾位舊臣相邀來給李煜賀壽。

「快請。」李煜命家僕將宴席移至後花園,眾人一起飲酒賞花,看牽牛織女星相會。又命窅娘、秋娘等舊宮歌舞(姬)詠唱懷思之曲,跳昔日的蓮花舞。

「大人,現下我們身在汴京,作從前的歌舞只怕不妥。」一個臣子勸說道。

「呵,這些年來,我做的不妥之事也太多了。」李煜搖頭苦笑,抬頭望向幽藍的夜空。

他突然憶起二十年前的金陵,七夕之夜,風清月朗、星光皎潔,身邊的女子碧秀溫柔、嫻雅端靜:「『七夕今宵看碧霄,牽牛織女渡河橋。』陛下的生辰真浪漫。」

如今,她又亭亭立在他身前,只是那熟悉的溫柔早已消散,徒剩清冷與漠然。

「你究竟是、」

沉煙走到李煜身邊,她的雙足和素手已經開始消融,李煜被凍得微微顫抖,卻仍怔怔地望著她,等著她的答案。

「周娥皇離世時,將佩戴的玉蟬含在口中,可惜心底愛恨交織、情意繾綣,我便是那縷殘念幻化的形。」

「跟隨你,是因她愛你;漠視你,是因她恨你。可是即便愛恨不明、情怨難了,也未肯傷你分毫。現今我氣數已盡,此時、真是永別了。」

李煜奮力拽住那抹殘魂,卻如撲向煙霧般虛無,最後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知是飲了毒酒還是情傷發作,他只覺一陣暈眩,過往種種,似流星般在眼前穿梭。

初見那日,她彈奏琵琶為父皇賀壽,絕美的琴音更兼絕色的姿容,清清淺淺的笑靨,不勝涼風的溫柔,只一瞬,便入了他的心。宴后,他趕忙寫了信箋,又附上自己佩戴的玉蟬相送,她躊躇不接,雙頰卻早已紅透。

成親之夜,紅燭搖曳、嫁衣如霞,一點一點挑起的喜紗下,是新嫁娘漾著漣漪的緋色櫻口,胭脂醺染的臉頰比桃花更嬌,蝶翼般深長的眼睫下,一雙星眸比之前略加大膽,正小心翼翼地偷覷著他,含羞帶怯。

他執著她的手:「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她慌忙捂住他的口:「殿下何鬚生死之言,我知道,我們定會永不相負。」

可他終還是負了她,如今南北對望,千里相隔,縱是魂魄也無緣再相見了……

南唐後主李煜,生於七夕,也死於七夕。他一生悱惻多情,給後世留下許多綺麗哀婉的詞曲,可惜自己的滿腔情愁在臨終前亦未能開解,不知會不會也有一縷殘魄漂泊,慰藉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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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宮浮華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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