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陳宇曦這個名字不論對於陳青還是關司墨來說，都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可以輕鬆說出來的名字。
如果說韓夢是差點毀了陳青的人生，那陳宇曦就是一個差點讓陳青失去人生的罪魁禍首。
當年陳青帶著陳澈從孤兒院逃出來，遍地散布陳青是殺人犯，又逼得隆冬季節里警察親自拿著陳青的照片找上門的人，就是陳宇曦。
關於陳宇曦的是要追溯到十幾年前，不過也僅到那一年。
陳宇曦利用院長身份，表面上幫助孤兒尋找新的家庭，實際上暗自向買方提供孩子們的各項體檢數據。
關司墨當年從陳青身份證上看到的那個富人區的信息，就是剛剛買下陳青的家庭。
但陳青聰明，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家庭，家裡缺藏著一家三口的合照。
合照里的孩子看著比他大上幾歲，陳青趁沒人的時候偷偷溜進大人的卧室，找到了一張自己和陌生男孩的配型報告。
陳青被收養之前做過一次全項身體檢查，他不願意，但陳宇曦告訴他，如果順利，那對夫妻會捐五十萬給福利院，到時候可以用這筆錢救陳澈的命。
那時陳青跟陳澈已經認識了快要兩年，但小孩子的感情綿遠悠長，一天建立起的友誼可以比成年人十年相識還要深刻，尤其陳青還給過陳澈半個蘋果。
在福利院里，一年只有兩次吃水果的機會，一次是過年，一次是生日。
那裡面每個孩子都有生日，出生日期不詳或者自己不記得的，就按照住進福利院的那天算。
那天正好是陳澈的生日，四歲的陳澈獲得了他人生的第一個蘋果，那顆蘋果看起來並不那麼讓人有食慾，它不紅潤，也不飽滿，可是對於陳澈來說，它非常珍貴。
陳澈小心翼翼的把蘋果藏到懷裡，結果一回到寢室，就被大孩子們搶了去。
他沒有經驗，不知道好的東西要在回到宿舍之前吃完。
陳澈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張了張嘴，看著很快就變成一顆蘋果核的水果，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陳青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他手裡拿著正準備清掃室內的水桶和拖布，看了一會兒之後，拖布桿直接沖咬著蘋果核壞笑的男孩揮了過去。
在孤兒院里從來沒有公平一說，住在那兒的孩子都知道，打架要背著大人，一旦被發現，不管是誰的責任，兩個人都要一起挨罰。
陳青被罰去走廊里跪了一天，陳澈就蹲在他旁邊哭，等把陳青哭的煩了，陳青就問他：「你有完沒完？」
陳澈眼淚止不住，小聲的說：「對不起呀。」
然後又碰碰陳青的膝蓋，問：「你疼不疼？我替你跪吧。」
「你怎麼那麼多事兒？」陳青皺著眉，沒讓陳澈陪他一起挨罰。
就像陳青後來說的，他那時候沒有不煩的人，會動手打人也不全是為了陳澈。
他就是非常煩。
煩那個蘋果，更煩拿著蘋果笑的人。
可是陳澈看起來非常喜歡，第二天陳澈偷偷來給陳青按腿，問他：「蘋果是什麼味道，好不好吃呀？」
陳青問他：「你沒吃過？」
陳澈乖乖的搖頭，小手還在陳青腿上捏來捏去，陳青也小，被他捏的不好意思了，就站起來說：「我沒事兒。」
陳澈不信，說：「都腫了。」
「那也沒事兒。」陳青用很小的力氣推開陳澈，之後看了一會兒他，說，「你等著。」
陳澈不知道陳青讓自己等的什麼，只是那天陳青沒有按時回來，陳澈趴在小小的窗口往下看，也沒能在操場看見陳青。
長的大的孩子過來拎他的脖領兒，讓他走開，陳澈長的小，脾氣也沒陳青那麼凶，被人一推跌到地上，轉身就縮回了床上。
陳澈依稀記得，那應該是很晚了，所有宿舍都熄了燈，外面的月亮也升的很高很高，他感覺自己的被角被人拽了一下，剛想發出聲音，陳青就捂住了他的嘴。
陳青把半個蘋果塞進陳澈手裡，然後壓著聲音說：「別出聲，快點吃。」
那天晚上，四歲的陳澈躲在被窩裡，吃了這世界上最好吃的半個蘋果。
他覺得就算是生日那顆完整的蘋果也不會這麼好吃，於是他下定決心，躡手躡腳的走到陳青床邊，對他說：「我要跟你做一輩子好朋友。」
小孩子的話那麼簡單，可一輩子卻那麼長。
陳青被領養走那天，陳澈紅著眼眶問他：「我以後能去看你嗎？」
陳青看著陳澈拉住自己衣角的手，說：「別來。」
然後陳澈要哭，陳青又說：「等我回來找你。」
陳澈等啊等啊，等了三個月，等到他的病複發了兩次，終於在一個深夜把陳青等來了。
陳青好像比走的時候高了一點，也可能沒有，因為陳澈當時躺在被窩裡，分辨的不是那麼清楚。
「噓。」陳青拉他的手，說，「跟我走。」
夜深人靜的福利院內，八歲的陳青帶走快要七歲的陳澈，從此踏上一條不歸路。
福利院看管鬆懈，陳青又輕車熟路，兩個人離開時並沒費多大力氣。
那時是十月份，外面的天還不太冷，陳青領著陳澈進了筒子樓的樓道，然後從兜里拿了兩百塊錢出來，說：「你拿著。」
陳澈背手搖頭，說不要。
陳青硬塞到他手裡，告訴他：「我還有。」
他給陳澈找了幾個紙殼箱子，對他說：「我明早之前得回去，你呆在這兒，我晚上再來找你。」
陳澈很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點了點頭。他一整天都縮在樓道的紙殼箱子里，有人上下樓的時候，陳澈連呼吸都不敢，硬生生把自己憋的咳嗽了好幾次。
陳青當天很晚才來找他，來的時候手上又多了一件羽絨馬甲，他把羽絨馬甲給陳澈套上，又問陳澈：「吃沒吃飯？」
陳澈搖頭，陳青問他：「給你錢怎麼不買？」
「害怕。」陳澈說，「我怕我走的時候你正好來找我。」
陳澈說：「怕你不要我。」
「我不會不要你。」陳青捂著陳澈發涼的小手，說，「我們永遠在一起。」
說起來，那是陳青第一次給別人承諾。陳澈當時笑的很開心，又把兩百塊錢還給了陳青，說：「你拿。」
陳青沒辦法，只好囑咐陳澈別亂跑，然後自己去買了兩天的食物拿過來。
那段時間陳青白天去學校，晚上回家，等家裡人都睡了，就偷偷溜出來找陳澈。
陳澈被他養的比在孤兒院的時候還胖了兩斤，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是小流浪漢，每天在紙殼箱子里睡的香甜，一想到醒來就能看見陳青，人都興奮了不少。
直到那次，是陳澈離開孤兒院后第一次病發。
他大口喘氣，可仍然呼吸困難，陳青讓他雙腿下垂的端坐，然後自己去最近的藥房買了氧氣罐回來。
陳澈運氣好，撿回一條命。但陳青卻不敢再這麼折騰他了。
陳青說：「你得去醫院，我想想辦法。」
可八歲的小孩子能有什麼辦法呢，陳澈也知道，陳青能每天來看他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所以他安慰陳青，說：「我沒事，剛才是一口氣沒上來，不用去醫院。」
陳青按按他的頭，把衣服，氧氣罐，和身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陳澈，然後對他說：「我這幾天可能不來，你自己別亂動，東西吃完再去買。」
陳澈問他：「這幾天是幾天？」
陳青想了想，說：「三天吧。」
然後陳澈就乖乖等了三天，可是陳青沒來。
領養陳青的家庭生活富足，本來錢包里少個一兩百塊是不會發現的，但那天陳青太著急了，他一下拿走了錢包里的一千八百塊，被養父母知道，打的他差點站不起來。
養父還要再打，養母卻一手攔下了他，說：「行了，還得給蘭蘭換腎呢，換完你隨便打。」
他們可能是覺得一個八歲的孩子掀不起什麼風浪，說話也不背著陳青了，養父氣的不輕，走過去又踢了陳青一腳，威脅他：「再敢動老子的錢，老子弄死你！」
陳青就那麼仰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一邊喘一邊說：「誰弄死誰還不一定呢。」
養父又被他一句話氣著了，蹲下去扇了他一個耳光，問他：「怎麼不一定，啊？你說說？真是沒娘養的雜種，老子把你接回來，不知道感恩戴德就算了，還敢動老子的錢？」
又是一巴掌過去，陳青半邊臉腫起來，男人把錢包扔在地上，說：「來，你再摸一下試試，反正換腎又不用手，老子就剁了你這隻手！」
男人看陳青半天沒動，就狠狠把他摔回地上，轉身問女主人：「去問陳宇曦，看還有沒有能配的上型的，老子給他塞了那麼多錢，就用這麼個雜種糊弄老子？」
「你有完沒完？不就一千多塊錢嗎，你還真想把他打死啊？」女主人看慣了男人的脾氣，推了他一把，說，「讓開讓開。」
然後又看著陳青問：「你有事沒事？用不用去醫院？」
陳青費力的從地上爬起來，衣服上沾著腳印和血跡，他重重咳嗽了兩聲，然後忽然衝到廚房去拿了一把刀。
女主人驚呼一聲，問：「你幹什麼？」
「想要我的腎是嗎？」陳青啐了一口血，喘著粗氣問，「我死了，腎還有用嗎？」
「你發什麼瘋！」男人一看陳青把刀對準自己的脖子，也跟著嚇了一跳，但他也不可能受一個八歲孩子的威脅，男人拎起一把凳子走過去，罵他，「老子今天還治不了你了！」
「你別動！」女主人出聲攔下他，喊道，「你能不能分清輕重！現在蘭蘭比什麼都重要！」
女人擋在男人和陳青之間，哄道：「你先把刀放下，有事咱們可以慢慢說，你想要零花錢，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女人拿出自己的錢包，問陳青：「這樣吧，你說，你要多少？」
陳青說：「十萬。」
女人一愣，問：「多少？」
陳青其實不知道陳澈如果手術需要多少錢，他只是說了個大概夠用的數字，然後威脅對方，說：「十萬換你兒子一條命，不值嗎？」
女人眼神一變，一下放下錢包，說：「不是值不值的事，你先說說你要十萬塊錢幹什麼？」
陳青不說話，只是刀尖兒又扎進了皮膚一點，女人一看，立刻慌了起來，說：「好好好，你別動，十萬就十萬，但你總要給我們準備的時間吧？」
陳青感覺胸口一陣鈍痛傳來，應該是剛才男人踢的地方開始復痛，他忍了一下表情，問：「多久？」
「嗯……」女人跟男人對了一下眼色，說，「三天？」
男人冷笑一聲，說：「就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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