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調查的那段時間,包括陳宇曦和陳青的養父母在內,跟事件有關的十餘人依次接受了調查,關司墨當時只是在校大學生,他沒有正規的律師執照,又不是陳青的監護人,幾次之後就被警方攔在了門外。
大概有四天的時間,陳青沒見到關司墨,卻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相同的問話。
沒人因為他是個孩子就對他寬容,因為他是孤兒,沒人會因為他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而為他打抱不平。
陳青早習慣了這種事,他不吵不鬧,一切都按著關司墨告訴他的那麼說。
常警官是唯一在調查過程中給陳青送過飯的,他罵旁邊的警員:「不知道給孩子拿個飯?」
陳青不知道說話的是誰,但他能聽見一句從不遠處飄過來的回答,說的是:「他哪配吃警察的飯啊?」
「怎麼不配?」
關司墨就是在那個時候走過來的,陳青隔了幾天看見他,覺得他人沒怎麼變化,心裡居然放心不少。
但同時,他又不可控制的緊張起來,陳青小心翼翼的看著關司墨,好像很怕聽見關司墨說不要他的話。
「你怎麼又來了?」警員不耐煩道,「沒錢就用分配的律師,別有事沒事往這兒跑,警察局是你遛彎的地方啊?」
陳青始終記得關司墨當時看他的眼神。
關司墨分明什麼都沒說,但只一眼,卻讓陳青無比安心。
關司墨鍍上那層假笑的面具,溫和道:「不好意思警官,不過我沒說過不給他請律師。」
關司墨這句話說完,身後便走出了兩個人,一個是江臨,另一個是江臨帶來的專業律師。
那是一場戰線拉長的持久戰,但關司墨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陳宇曦知道的是陳青找來了江家這種後台,不知道的是陳青離開孤兒院和收養家庭時帶走的證據夠多,一份自己和陌生人配型成功的報告遞給警方,陳宇曦很快就慌了起來。
關司墨猜他應該還為了找出是誰泄漏了報告書而跟收養家庭對峙過,因為一周之後,收養家庭的女主人私自通過陳青的律師傳達了和解的想法。
關司墨看到那份和解書,連和解金額都沒看,直接就把紙張扔進了垃圾桶。
江臨提醒他:「司墨,你別衝動,陳青以後沒有生活來源,也許這筆錢對他有幫助。」
關司墨說:「他不是沒有生活來源。」
江臨怔了怔,問:「你要收養他?不可能,你的條件不夠,就算陳青最後無罪,他還是得回福利院。」
「那就得求你了,幫我一把吧江哥。」那是關司墨唯一一次主動開口求人,他說,「錢我出,人我養,讓他戶口落出來就行。」
江臨當然拒絕不了他,僅僅是唯一能讓關司墨開口求助的人的這個稱號,就讓江臨什麼也拒絕不了。
在江臨替他處理收養事宜時,關司墨也沒閑著,
明面上是江臨替陳青請來了專業的律師,實際上背後的工作全是關司墨做的。
陳宇曦那邊提出一個證據,關司墨就指出一個證據的漏洞,他很清楚的記得,那是個很平常的日子,當兩方都以為這場官司還要持續一段時間時,陳宇曦突然認罪了。
關司墨接到常警官的電話,第一時間就從學校跑去了局裡。
那時候還沒有爆竹禁燃令,小年夜的時候,關司墨在漫天七彩煙花下把陳青接回了家。
關司墨抖著一身灰燼味,關上門,彈了下陳青的腦門,問:「害怕了?」
陳青站在門口,低著頭,小小的一個頭頂沖著關司墨,問他:「你為什麼幫我?」
關司墨看著他頭頂那個小璇兒,笑了笑,說:「哪那麼多為什麼?」
關司墨換好拖鞋,點點陳青的頭,說:「陳澈手術成功了,陳宇曦應該也跑不了得蹲監獄,怎麼樣啊小孩,答應你的事完成的還行嗎?」
陳青蹙眉咬唇,剛要說話,關司墨又道:「記住了,以後管好你的腎,別隨隨便便就要給人。」
陳青看見關司墨走進去,第一次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換了拖鞋,他跟在關司墨身後進了屋,滿不在乎的問:「少個腎不也能活嗎?」
「活是能活,那少胳膊少腿也能活,你願意嗎?」關司墨打開冰箱門,語重心長道,「你現在還小,長大你就懂了,男人的腎可太重要了。」
關律師後來想想,覺得這句話說的操之過急。
因為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最終成為那個鑒定陳青腎功能的人會是自己。
後來陳宇曦因買賣兒童罪被判入獄,收養家庭也被罰了十萬塊錢,事情看似是得到了合理的解決,直到八個月後,陳青在街上碰見陳宇曦。
他看見陳宇曦上了一輛車,那車看起來很好,陳青追著跑了兩步就被甩的沒了人影。
他回家把看見陳宇曦的事告訴關司墨,關司墨立刻打電話聯繫了常警官,常警官聽了也是一愣,說:「不可能啊,判了六年呢。」
陳青看見關司墨掛斷電話,篤定的說:「我不可能看錯。」
小孩子的話一般沒人信,但陳青的不一樣,關司墨皺眉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問陳青:「他看見你了嗎?」
陳青說沒有,關司墨就嘆了口氣,說:「那就算了吧。」
陳青當時眼睛瞪得很大,他很少有這樣用表情表達情緒的時候,但最終,陳青看著關司墨有苦難言的臉,還是漸漸把眼皮垂了下去,說:「知道了。」
那是陳青不信任警察的開端,後來加劇這種情緒,是因為在新聞上看到警方為收養家庭頒發好人好事獎。
陳青偷偷在網上查了,那家庭又收養了其他的孩子,有他的事例在先,警方不可能不知道那個家庭的目的。
但所有人還是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因為那個孩子跟他一樣,是個孤兒,沒有靠山,死了也不會有人替他申冤。
陳澈是在半年後被正式收養的,他沒到自己可以決定去留的年紀,但陳澈對陳青說:「哥你別擔心,我是自己願意去的。」
那年的陳青能有什麼養活小孩的能力,他連自己都養活不起,他也不可能去求關司墨,關司墨拖著他已經是多了個累贅,怎麼可能再帶一個陳澈。
陳青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沒有家庭會同時收養他和陳澈兩個人,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決定。
關司墨知道這件事後,偷偷查了那個收養家庭的資料,就是後來在國外棄養陳澈的教師夫妻。
在關司墨的視角下,他們確實是很好的人,關司墨在學校的貼吧看飯跟他們有關的帖子,發現連學生也喜歡這兩個老師。
關司墨給陳澈留了自己的手機號,那年陳青還沒有行動電話,關司墨只能囑咐陳澈:「有事打這個號碼,我跟你哥都能接到。」
陳澈最後一次在福利院看到陳青,他拉拉陳青的手,說:「好的。」
還跟關司墨說:「謝謝你照顧我哥哥。」
陳澈太乖了,關司墨也捨不得就這麼讓他走,但有時候一塊錢難倒英雄漢,他是真沒能力養活兩個小孩。
前一年的時候陳澈還經常陳青打電話,他每次用的都是公共電話,所以陳青沒法聯繫他,只能等他聯繫自己。
等到第二年,電話就逐漸變少了,到第三年,陳澈就徹底消失在了陳青的生活里。
關司墨帶陳青去陳澈家找過一次,鄰居說那家人搬走了,行李收拾的乾乾淨淨,走的時候小孩子開心著呢。
那時關司墨和陳青都不知道陳澈是去了國外,但他們聽到陳澈過的開心,就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記得自己了。
關司墨說:「我讓江哥找找他新地址。」
陳青背著書包,踩著穩健的步伐,說:「不用,你手機號又沒換,他想聯繫就打電話了。」
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日子就恢復了平靜。
陳青的生活里只剩下關司墨,他不知道,他說的那句「從現在開始沒人能把我們扔掉」會在將來變成一句夢魘,陳澈在美國被拋棄,他在中國被關司墨放棄。
但是幸好——
時至如今,陳青看著面前滿面驚愕的人,心想:幸好一切都回來了。
關司墨一吻結束,心臟本來就狂跳著,一聽陳青說陳弘光是陳宇曦的弟弟,臉色霎那間從櫻紅轉向撒白。
「什麼意思?」關司墨問他,「你怎麼知道他是陳宇曦的弟弟,什麼叫他才是想殺你的人?」
「當時真正操控買賣兒童和器官交易的人不是陳宇曦,而是陳弘光。」陳青跟他解釋,說,「有件事確實是陳澈騙了你。」
「陳弘光對付陳澈,不是因為他拒絕包養。」陳青說,「陳弘光知道陳澈認出了他,並且手上有他當年犯罪的證據。」
「他不敢明目張胆的動陳澈,是因為不知道陳澈背後的人是誰,陳澈活著,他還有調查的線索,要是陳澈死了,他犯罪的證據就會在他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折磨他到死。」
關司墨一挑眉,問:「那你還去自己送上門?」
「早晚都會知道。」陳青說,「而且我也不想躲著他。」
他笑了笑,又問關司墨:「生我的氣嗎?」
關司墨瞪了他一眼,問:「這事兒我還不應該生氣?」
「應該。」陳青從善如流,認錯道,「是我衝動了。」
關司墨最吃陳青乖乖認錯這一套,他氣的閉了下眼睛,又問:「他既然都認出你和陳澈了,認出我不也是早晚的事?」
畢竟當年起訴陳宇曦的案子是關司墨定時定點的往警察局跑,眼睛不瞎的就沒有不認識他的。
「他應該早就認出來了。」陳青這話一說,關司墨就覺得背後一涼,陳青又解釋,「但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沒必要動你。」
關司墨眉毛一擰,問:「那你現在告訴我幹什麼?讓我多活兩年不好嗎?」
陳青看著他笑了笑,沒說話。
關司墨又一閉眼,說:「我這是上了賊船了。」
「行了。」關司墨眼睛睜開,充滿精明和幹練,他指了指陳青的手機,說,「告訴陳澈,讓他把真正的證據準備好,再拿上次那種東西糊弄我,我就把他哥閹了。」
「還有你,從現在開始去哪見誰都跟我彙報,我處理完黃文帝的事就來處理你倆。」關司墨氣的不輕,盯著他說,「說話!」
「知道了。」陳青老實答話,然後手又順著關司墨後背摸上去,還沒進行到下一步動作,關司墨就一個閃身躲開了他。
陳青有點失望的看著關司墨,關司墨卻狠下心來,退到門口去,說:「別想沒用的,老實睡覺,明早七點叫我起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