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楚鱗出門的時候,妙梅已經不在門口了,想是已經接到了客吧。
在這種門口迎客的,多半是年歲大了的姑娘,她們的容貌不比年輕的姑娘,身體也在逐漸衰老。若是幸運,能遇上願意為她們贖身的人,還算未來有個盼頭。更多的是沒有積蓄,沒有傍身之技,老了也在這樓里,做個媽子干點雜活。服侍著年輕的姑娘,追尋著自己當年的影子。
楚鱗悄悄嘆了口氣,這種人太多了,她管不了也救不了,至少現在還不行。
她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神情,便走上了街去。
裝男子她一點都沒有問題,扮姑娘她也是手到擒來,演裝男子又不熟練的姑娘她也能做到惟妙惟肖。
下次挑戰什麼呢,扮姑娘有破綻的男子好了。
醉花樓離封府還有一截不小的距離,楚鱗打算雇輛馬車回去,否則指不定在這街上會碰見誰。
可惜離這裡最近的車行還是得走一段路,希望不要節外生枝……
後續的話語還沒在腦海里呈現出來,楚鱗便被迎面而來的人給嚇著了,擾亂了思緒:
呸呸呸,我這是什麼烏鴉嘴,好的不準壞的一想就靈。
前面那個人影不是顧藺夏還能是誰?
瞧顧藺夏那一臉不開心的樣子,旁邊的姑娘倒是挺高興的,想是被逼著上街的。
楚鱗先在處的位置離這條街的岔路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若是貿然行動的話反而會弄巧成拙。這事她很有經驗,以前犯了事被家丁上街找人時,本來都沒發現她,她一跑正好驚動了他們,逮個正著。
久病自成醫,而這種事情經歷多了,也造就了楚鱗現在遇事不慌的本領。哪怕心中怕得要死,逃也要逃得優雅從容。這樣就算被抓住了,臉上也好看些。總好過倉皇逃竄,被抓住時的狼狽不堪。
旁邊正好是一家成衣店,楚鱗想也沒想就鑽了進去。只覺得裡面陳設衣服頗為眼熟,啊,亓官!你家鋪子救我一命!
醉花樓所在的這條街,應該是彭萬城最繁華的一條。左右商鋪鱗次櫛比,從花樓樂坊飯莊客棧,到胭脂水粉服裝首飾鋪子那是應有盡有,而且都是城中最為上乘的貨,叫得上名的店,來這邊的也是非富即貴。
楚鱗隨便進的這家鋪子就是亓官家的產業——風華閣,算是他家祖業,差不多有一百多年的年頭了。裡面的衣服的式樣,往往引領著當時的潮流。當然,它相對於亓官澈的月華閣還是要差點,在楚鱗心中。
既然進了風華閣,那順便也做幾身衣裳吧,日後還需要與蕤冰見面,那時候穿女裝就可以了。
楚鱗招呼來店裡的夥計,問道:「你們這新出的式樣有哪些,給我瞧瞧。」
這夥計也是個機靈人,一眼都看出了楚鱗拙劣的偽裝,堆著笑問道:「不知這位姑……公子,想看哪種的,是給自己選還是心上人選?」
「心上人。」楚鱗當即明白他的意思,也配合說道。
「那您這邊請。」夥計做了個請的手勢,指向右邊,將楚鱗帶到了女裝這邊。
「這是新出的流雲裙,您看看,穿上它那是『靜如天外客,動若踏雲歸。』」
楚鱗搖搖頭,太嫻淑了,不符合「林秋兒」的氣質。
「那這款呢,粼光裙,走起路來那叫一個『步生波光曳紅蓮。』」
湖藍色絲綢製成,行動時光澤感很強,裙尾漸紅,確實有湖光映蓮的感覺。不過適合夏天,現在看起來太冷了。
「這款您別看著式樣不新穎,但料子用的都是上好的千雲紗,製成衣服后整體的風貌都與之前大不相同,更靈動輕盈了。」夥計不死心地又挑了一款介紹,他就不信沒有一款能入楚鱗的眼。
千雲紗?楚鱗想起了還在辰州的時候,亓官澈月華閣中的桌布就是用千雲紗做的。自她知道亓官澈用這個當桌布使,她就再沒穿過千雲紗做的衣服,太掉價了。
楚鱗擺擺手,示意夥計別再說了,從荷包中摸出塊碎銀子打發給他。「夥計你讓我自己挑挑吧,說了這麼多口也渴了,拿去喝杯茶水歇歇吧。」
夥計接過錢,自然是非常高興,今天遇上了個良善的主。說了幾句吉祥話也就走了,留下楚鱗一個人慢慢挑選。
楚鱗看著這些擺放在外面的衣服,她大概都看過了,沒有合適的。它們都不夠,怎麼說呢?嬌俏!「林秋兒」可是一個能甜到牙疼的姑娘,當然是怎麼天真無邪爛漫可愛怎麼來。
她只得再往裡面走走,裡面的東西一般都不是受眾最廣的,只有合適的人才能挑到合適的款式,不像外面的基本上適合每個人,但穿出的氣質還在於個人的差異。
店內的空間很大,堆砌著人高的布匹,整齊地排列著衣架,上面放置著制好了的樣衣。常常客人來了,各自逛逛就找不見對方在哪裡了。算是個藏人的好地方,至少楚鱗成功藏過,沒被管家給找到。
楚鱗逛得仔細,不覺間來到了最裡面的休息處,設在更衣室的外面,設有茶水點心,這也是別家的比不過風華閣的原因。當然,除了月華閣。
看了這麼多,有幾套衣服勉勉強強符合楚鱗的要求,皆是什麼緗色、鵝黃、嫣紅、碧色、雪青之類的嬌俏顏色,放平時楚鱗絕對不會穿,但現在是到了為兄弟兩肋插刀的時候了。
衣服的問題解決了,楚鱗很是高興,隨意地轉了轉腦袋,活動活動筋骨,放鬆一下。
誰知道這一轉轉出了大麻煩,沒有放鬆到反而更加緊張了。
謝君修!他怎麼在這裡?這裡明明是女款的衣服啊,他為什麼坐在那?
更不幸的是,她看見謝君修的時候,他也正好看見了她,兩人的眼神可以說有一瞬間是交匯的。
完了,這次是想跑也跑不掉了。繼續裝吧,今天只能是林秋兒了。
楚鱗腦中只冒出個這樣的想法來。
楚鱗心中雖慌得不行,面上卻非常淡定。徑直走過去,坐在了另一張桌子前,溫溫柔柔地跟夥計說著自己剛才選好的裙子,找找有沒有合適的成品,不需要定做了。
楚鱗剛才用的聲音和一舉一動都是非常女兒態的,而且她剛才故意從謝君修正前方經過,她就不信他注意不到這些。
「儲秋?」謝君修不確定地叫著。
楚鱗看向謝君修這邊,滿眼的疑惑,「你認識我哥哥?」聲音軟軟糯糯的。
「哥哥?你是林儲秋的妹妹?」謝君修問道,眼前這位女子確實和儲秋長得很像,但仔細看的話她會更白凈些,而且很明顯能看出來她是女扮男裝,口脂粉黛都未去盡,神態舉止也非常女兒態。
楚鱗點點頭,眼中的戒備少了一些,「你是哥哥的朋友嗎?」
「是的,我和儲秋是同學。在下謝君修。」
「謝大哥好。」楚鱗福了福身子,乖巧地行了個禮,「我叫林秋兒,你既然是哥哥的朋友,便喚我秋兒就好。」
「秋兒,你為何這身打扮,我開始還以為見到了儲秋。」謝君修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
楚鱗低頭看了眼,有些害羞,又有些幹壞事被長輩發現的害怕,吞吞吐吐地說道:「這個……這個,我今天是偷偷跑出來玩的,謝大哥請你不要告訴哥哥。」
楚鱗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謝君修,身子有些顫抖似在害怕。
「你哥哥平時管你很嚴嗎?」謝君修不自主地軟下聲來,怕把這個小姑娘給嚇到。
楚鱗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不是的,只是怕我亂跑出事,他是擔心我。」
「你哥哥說的對。」謝君修板著臉,一副教導晚輩的姿態,「下次出門還是結伴比較好。」
「我知道,所以我穿了男裝啊!」楚鱗一臉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所穿的衣服,一副求表揚的樣子。
但還是一眼都能看出你是個女子啊。
「你們是孿生兄妹嗎?」謝君修仔細地對比了一番,確實不像是一人,但長得也太像了些。
「是啊,大家都說我們長得很像呢。謝大哥你剛開始不也認錯了嗎」楚鱗像是想起什麼,拍了拍腦袋說道。
夥計端著疊好的衣服過來,詢問道楚鱗是否需要包起來。
楚鱗隨便拿了一套留下,吩咐剩餘的包起來。
楚鱗抱著衣服,指了指更衣的房間,「謝大哥,那我先去換衣服了,要是被哥哥看見我這個樣子,他會打死我的。」
謝君修輕笑,點了點頭。這丫頭也知道這樣不妥當啊。
更衣室中是有婢女服侍的,除此之外還可以梳洗、補妝。
楚鱗在婢女的服侍下磨磨蹭蹭地換好了衣服,又讓她給自己重新梳了頭。因著也沒準備其他的頭飾,就只有將就頭上的那根玉釵。好在小婢女手巧,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用玉釵固定好,配著衣服也不失俏皮。
妝容倒不必重畫,反正出門之前畫的就是女妝。
楚鱗出門的時候,見著謝君修還在,真不知是陪誰家姑娘,這麼磨嘰。謝君修也是好脾氣,現在還一點慍色都沒有。
謝君修看著面前這個女子,若說剛才同儲秋還有七八分相似,現在換回了女裝,除了臉,身上竟找不出相似的地方。兩人的氣場完全不同,一個熱烈豪情,一個靦腆乖巧。
楚鱗想著打個招呼告個別就趕緊離開,沒想到又被熟悉的聲音給叫住了。
「鱗……姐姐?」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怪不得要這麼久,楚鱗一時還有些同情謝君修。
「萱兒?」楚鱗聞聲看去,「你不是去找徐二小姐玩去了嗎?怎麼在這?」
封萱兒見果然是楚鱗,上前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坐在了謝君修坐的那張桌前。
給自己和楚鱗斟了一杯茶,端起就一飲而盡,想是渴極了。
「本來我今天和琦彤玩得挺開心的,有點餓了就想去茗煙樓吃點東西。沒想到碰見了他們,」封萱兒指著謝君修,控訴道,「撞翻了小二的托盤,把我的衣服都弄髒了,說是要賠我就帶我來了這裡。」
「不是,你出門前不是吃了午飯嗎?」楚鱗一臉震驚地看著封萱兒。
封萱兒拈了塊糕點,「是啊,但玩了會兒又餓了啊。鱗姐姐你是不會懂的,你壓根就不喜歡吃東西。」
「那徐姑娘呢?」
「她回去了啊!」封萱兒又餵了塊糕點。
楚鱗扯過封萱兒,耳語道:「你就這麼跟他走了啊?」
楚鱗雖用的是耳語的聲音,但謝君修還是能夠聽見,也看得見楚鱗偷瞟自己的眼神,滿是不信任。
封萱兒點點頭,「他給我看了腰牌,是梓州那個謝家的。放心吧,我小心著呢!」
萬一是假的呢?封萱兒你可真是心大,等著吧,回去看我和你哥怎麼教育你。不要輕信陌生男子!
「今日之事確實是我們的不是,在這我替兄長向封姑娘賠罪,還望封姑娘海涵。」之前封萱兒不願意透露自己的信息,也婉拒了送自己回家的做法。謝君修依著她倆說話的內容,和之前儲秋所說推測出了她的身份。
「咦?你怎麼知道我姓封?」封萱兒驚訝,明明自己沒告訴他呀。
「在下同林儲秋和封煦陽是同學,略有耳聞。」謝君修解釋道。
封萱兒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你是哥哥的同學呀,早說嘛,我一直防著你也蠻累的。」
楚鱗算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搞清楚了,封萱兒不愧是小時候跟著她混過的,警惕性挺高。
任憑楚鱗如何推辭,謝君修還是幫她付了衣服的費用,說是第一次見面,應該送朋友妹妹點東西。
本來賠了衣服謝君修就該跟她們道別的,誰知謝君修堅持要送她倆回去,不然不放心。
楚鱗也拗不過他,只好同意了。
然後封萱兒客氣地問了句要不要留下吃個晚飯,然後謝君修答應了!
楚鱗現在已經無所謂了,謝君修難道聽不出來別人只是客氣一下嗎,他應該拒絕啊,為什麼要答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