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飄浮的舞步
清晨五點起床,練琴兩個小時。夏天的早晨天亮得早,那幾隻鴿子也起得早,在鴿籠前,頭挨著頭咕咕個不停。練完琴,琥珀會在院子里走一會。華城氣候乾燥,只要幾天不下雨,夜裡露水都是極少的。早餐后,她便開始研讀樂譜,要從那些印刷在平面紙張上的複雜記號,從中勾勒自己的想象,解讀來自過去的訊息,將它轉化為立體的樂章。午後,一般是看二重奏的演出視頻和默譜,做筆記。晚上還會練兩個小時的琴。
這是她開音樂會前的每日日程,自從走上職業演奏這條路,一直都是這樣的。這次也是如此,可是······琥珀卻找不到一點真實感。她不是不信任盛驊,可能還是有些不安,畢竟她從沒有和人合作過二重奏。
盛驊又是幾天的早出晚歸,有一次還喝了酒,叫了代駕開車回來的。回來后,便進了卧室,燈都沒開,像是直接睡了,疲憊之極。
今天家裡請客,盛驊沒有出門。客人是房楷和諶言,還有書記一家三口。阿姨今天也特地早到了,光菜場就去了兩趟。幾尾魚買回來還是鮮活的,阿姨用水養著,說一會做糖醋魚。蝦也是勁頭十足,在盆子里蹦來蹦去,阿姨不得不在盆子上加了個鍋蓋。菜要揀要洗要切,高湯要先熬,有的涼拌菜要早點用作料拌起來才能入味。阿姨忙得很,還抽空悄咪咪地告訴琥珀,這是她到這幹活后盛驊第一次在家請客。
「······」她不算客人么?
阿姨也覺著自己話說得不太到位,補充道:「你一直在這住著,算盛教授的半個家人!」
琥珀想問阿姨,還有一半算什麼?
鍋里湯在沸騰,熱氣都跑到院子里了。一院食物的香氣,給這所清雅的院落添了點煙火味。琥珀在院子里站了兩分鐘,跑過去找盛驊。盛驊就早晨出來吃了個早餐,便進了琴房。又是滿桌滿沙發的樂譜,盛驊坐在鋼琴前,一邊記譜,一邊彈奏。再忙,他都沒把那把二重奏的作曲集落下。琥珀問過他這樣累不累,他說音樂很複雜也很深奧,就像一座迷宮,你什麼時候進去,都會發現不同的景觀,他不覺得累,也不覺得寂寞。
他的十指修長有力,擊鍵輕巧靈活,即使坐著,也看得出身材的挺拔,雙腿筆直······
盛驊看到鋼琴上映著的影子半天都沒動彈,他突然轉過身來,與她的目光在空中碰了個正著,嘴角不禁上場:「有那麼帥么?」都看呆了。
「呃?還行!」琥珀的臉立刻紅得像早晨落在屋檐上的霞光。
盛驊朝她擠了下眼睛:「如果演奏時你也這樣看著我,我會彈錯音的。」
「怎麼可能,我、我可是職業演奏家。」琥珀急聲反駁。
盛驊表示很懷疑:「是么?我們現在就來模擬下?」
琥珀賭氣道:「模擬就模擬!」她走進琴房,從琴盒裡取出琴。「哪首曲子?」
盛驊遞給她幾頁譜子:「韋伯的《邀舞》!」
琥珀抬眼看了下盛驊,這是一首兼具欣賞性和實用性的樂曲,既有優美平易的旋律,又有華麗熱烈的氣氛,音樂廳常保留的曲目,也是大型舞會上的必備曲目。很多樂曲的曲名起得非常隨意,有的直接就是編號,而《邀舞》就起得特別的形象,一下就把整首曲子的意境全包括了:邀請的過程、舞蹈的過程、舞會結束后告別的場景。韋伯最初寫的是鋼琴獨奏曲,後來被改編成管弦樂版本,再後來有了雙鋼琴版本,基本上保留了原有的結構與和聲,但更加豐富而飽滿,形象生動,風趣宜然。盛驊和向晚喜歡在返場時演奏這首曲子,把音樂廳的氣氛再次推向更熱烈的高潮,觀眾久久都不願離開。
《邀舞》沒有小提琴獨奏版,也沒有小提琴鋼琴重奏版,盛驊給她的譜子是管弦樂隊里小提琴首席的樂譜。
「你拿錯譜子了。」
「沒錯,你儘管按樂譜拉,其他的別管。」鋼琴作為樂器之王,經常會代替樂隊給其他獨奏樂器做伴奏。可是在室內樂里,鋼琴卻是和其他參與演奏的樂器處於平等的地位。她如果只拉首席的樂譜,那麼盛驊的鋼琴就必須放在伴奏的位置。這樣的話,這首曲子就成了她的獨奏,而不是她和他的二重奏。
「準備好,我們就開始!」盛驊話說得很有耐心,雙手卻已經放在琴鍵上,連雙眼都微微翕起。
琥珀把樂譜夾在譜夾上,簡單地護理了下琴弓,調了下音,不服輸道:「開始吧!」
盛驊睜開眼睛,上帝,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鼓勵和笑意,就像在舞會上,男士看到喜歡的女孩,她很羞澀,他翩翩有禮地朝她伸出手······引子,中速,鋼琴一個低的重複和往高的琶音,男士柔聲詢問: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小提琴突然插進來的高昂的旋律,是女孩的回答:謝謝!來回幾次的重複,如同兩人的交談,然後小提琴的旋律越來越熱情奔放,越來越輕盈流暢,彷彿是舞會中姑娘們的歡聲笑語。鋼琴的和弦越發飽滿,低音部的音階跑動,力度很強,顯得很雄壯,就像是男人們的齊舞。接著,旋律突然一變,舞曲到了尾聲,又回到了引子部分,兩人不舍地分離、道別,有甜蜜,也有一絲絲的惆悵······
兩個人四目相對,似乎還都沉醉在剛才的樂曲之中,似乎還感到那麼點不太盡興,似乎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濃烈的惺惺相惜?愛意?
兩聲不和諧的掌聲驀地在門外響起,兩人急忙收回目光,朝外看去。房楷倚著門框,神態曖昧,有一下沒一下地鼓著掌,問道:「今兒這算預熱么?哎呀,我們兩口子運氣真不錯,蹭個飯,還順帶看了場演奏,世界頂級的。」
盛驊啪地合上琴蓋:「兩口子?證補了?」
房楷得意地舉起左手,揚揚無名指上的婚戒:「必須的,兩個人住一起,總得有個名分。」他別有用意地瞟了眼臉上紅暈還沒褪盡的琥珀。「我可不像有些小年輕,連句『我愛你』都沒有就把人家小姑娘帶回家同居。這個世界上,不以結婚為前提的同居,都是耍流氓。」
「說得好像你倆領證前沒同居過兩年似的。」盛驊涼涼地睇著房楷。
房楷聳聳肩,回答得很厚顏無恥:「誰年輕時沒犯過錯,有位偉人說過,有錯改之就是好同志。」
「領了證就不會犯錯了?」以前沒發現這人這麼弱智,前不久還在借酒消愁呢,諶言才回來幾天,他就得瑟得把尾巴翹上了天。說起來,還是他幫了一把,早知道,作壁上觀了。
房楷頭一扭,諂媚地問諶言:「老婆,我最近表現很好吧?」
攤上這樣一位老公,諶言也挺無語的。她回來的第二天,就被房楷拽去了民政局,到的時候,還沒到上班時間,大門口的保安用一種怪複雜的眼神不時地瞟著他們。有沒有證,諶言認為不重要。她和房楷曾經有過證又如何,還不是說崩就崩。她覺得一份堅韌的感情,是出自心甘情願的專一,而不是被有形無形的繩索捆綁不得不遵守忠誠。房楷卻認為證非常重要,他的心是專一的,再加個證,就是雙保險。他對諶言說道:你就當我是杞人憂天,假如有一天,我倆之間再有了什麼誤會,有這層法律上的關係,你就不能說不見就不見,你得坐下來和我簽協議,那樣我就多了一個向你解釋的機會。諶言聽得鼻子一酸,房楷說什麼,她都說好。這一縱容,房楷就如同有了顏色立馬開起染坊來,人前人後地顯擺個沒完,好像全世界就他有個老婆似的,說話還特幼稚。
諶言深深地吸了口氣,擠出一絲笑:「好,特好,最好。好了,好同志,你擋著我的視線了。」她拍拍房楷的肩,讓他往邊上去一點。
房楷不滿地嘀咕:「見色忘夫。」
諶言是第一次見到琥珀,傳說中的小提琴女神就這樣站在她面前,T恤,長褲,面容清麗,雙眸純凈得像個孩子。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連琥珀臉上的一個毛孔都細細地看了又看。她知道她年歲不大,卻沒想到看著會這般的小,還這般漂亮。瞬間,諶言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她神往地對房楷說道:「以後,我們也生個女兒吧,也讓她學小提琴。」
琥珀眼睛倏地瞪得溜圓,盛驊抬手撫了撫額頭。房楷則慶幸自己沒接阿姨倒的茶,不然這會會直接噴出來。「老婆,你這思維能慢點么,咱們還是新婚呢,我想多過幾天二人世界。」
「可是我都奔四了······」
房楷一把捂住諶言的嘴巴,深情款款道:「在我的心裏面,你永遠18歲。」
盛驊胃中一陣翻騰,扭頭對琥珀說道:「我們去前院看看書記來了沒有?」再呆下去,他擔心他的早飯要保不住。
琥珀也是如蒙大赦,房楷和諶言無論是說的話還是眼神,讓她都不知如何應對。
走到大槐樹的樹蔭下,她輕聲說道:「他倆真恩愛。」總覺得東方人的感情很含蓄,像這樣外露的很少見。
盛驊從鼻子里哼了聲,說道:「老房子著了火。」
琥珀沒聽懂:「什麼火?」
盛驊摸了下鼻子:「沒什麼。對了,諶言是我們的經紀人,她原先在日本給音樂雜誌寫專欄,對於室內樂在市場上的發展很有見解。我們的首場音樂會準備放在大劇院,她現在和那邊接洽著,應該會很順利。」
琥珀的心差一點從嗓子眼裡竄出來,早晨還覺著沒真實感,這下好像已站在候場區,耳邊聽到觀眾的掌聲,下一秒就要登台了。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還好,膝蓋沒有發軟,大腦運轉正常,也沒覺著呼吸困難,就是······覺得腳步有些飄浮。
書記一家到了,最先進門的糖球,他給琥珀帶了一籃水蜜桃,個很大。他告訴琥珀,是他挑的,一個個捏過去的,很結實。琥珀點點頭,看得出來,指印都留在上面呢!幾天沒見,糖球好像又高了點,輕輕一跳,都可以摘下海棠樹最上端的葉子。書記呵斥了一句,讓他叫人。他乖乖地先叫了聲「盛哥哥好「,然後一下蹦到琥珀面前,問道:「姐姐,你要和盛哥哥一塊開音樂會了,是不是?」
琥珀看了看正和書記夫婦說話的盛驊,低下頭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糖球招招手,讓琥珀欠下身,熱熱的氣息拂在琥珀的耳邊,琥珀忍住痒痒,聽他悄聲道:「盛哥哥在我家和我爸爸說的,我在旁邊假裝做作業,然後偷聽到的。盛哥哥說要和你一起開音樂會,華音的課程就不能兼顧了,他準備辭職······」
盛驊說過,他和向晚分開是為了把全部精力放在國內室內樂的推廣上,因為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於是他進華音教書育人,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室內樂並喜歡上室內樂,如今,他卻要為了她而中斷音樂教育事業。如果她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會說這是室內樂最直接的推廣分式。就像剛才的合奏,她以為自己是一朵紅花,可他卻不是陪襯的綠葉。他的演奏瀟洒而又強勢,溫柔而又周密,彷彿已經滴水不漏,可是她卻一刻不敢鬆懈,連神都不敢走,不然就覺得跟不上他的節奏。他說得一點都沒錯,他要求的搭檔是一個優秀的專業的演奏家,他不會因為她正遭遇不幸,而降低半點要求、退讓半步,什麼同情、憐憫,說笑吧!想和他並肩站在舞台上,你必須和他一樣的傑出、勤奮。她懂,這不是他嚴苛,而是他對音樂的態度,也是對她的尊重。可是就只是態度,只有尊重么?
書記站在游廊上,端詳著飛翹的屋檐,一扭頭,看到琥珀和糖球在說悄悄話,樂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瞧,小孩和小孩湊一團。」
房楷和諶言也從琴房過來了,盛驊朝他們一揮手,房楷用手遮著額頭,聊勝於無地擋著太陽跑了過來,諶言跑去和書記的妻子打招呼。
「書記,他的辭職報告你批沒?」房楷問道。
書記威武不屈地挺直了腰板:「想從我們華音挖走優秀人才,哼,沒門。」
「沒門就打個門,你老行個方便,大劇院那我都給他排上號啦!」
書記呵呵笑了兩聲,不緊不慢道:「那是你大劇院的事,和我無關。」
房楷推了盛驊一把:「你啞巴了!」
盛驊瞪了他一眼:「批啦!」
房楷叫了起來:「黨讓我們誠信做人踏實做事,書記,你不厚道哦!」
書記背著雙手,踱到游廊的盡頭,悵然地看著前面的屋脊,說道:「你和琥珀的二重奏不是一條不歸路,可是你們卻把它走成了唯一的一條道,聰明人不會這樣做的,他們會給自己多點選擇。說實話,我不知道給你批這個報告對不對。二重奏本來就小眾,琥珀現在又被黑成那樣,我想樂觀點陽光點都不行。」
「方向已經變了,你們不知道么?」房楷看看兩人。
盛驊沒有出聲,書記揚眉問道:「西北風還是東南風?」
「對於琥珀來講,是東南風,對於希伯來講,就是西北風了。前天網上爆出他腳踩幾隻船,爆料者是他的N任前女友,說他出門吃飯從不買單,買衣服、開房也要女友付款。他還曾經交過一位有夫之婦,人家一開始被他的皮相迷倒,墜入情網,一相處,發現了他的真面目,提出分手。他卻以要把兩人幽會的開房證據發給人家老公為由,敲詐了一大筆錢,才放手。更猛的是,他最近被神秘富婆包養,砸錢為他簽下某樂團的首席大提琴。這幾道料一出來,他的臉書就被口水淹沒了。爆料者隻字沒提琥珀,可是細心的樂迷卻立刻提出質疑,他前面自爆的和琥珀的緋聞,是真的么?」
盛驊在心中暗暗給懷特先生點了個贊,老先生真是精益求精,這招治其人之身的其人之道把希伯之前的爆料不知甩了幾條街去。
「這下琥珀被洗白了?」書記還是不太習慣口水戰,磨嘰半天,戰況很不明顯。
「這事急不來,等他們慢慢回歸理智吧!不過,原先那些極端的瘋狂的倒是偃旗息鼓了。我想,琥珀現在走在巴黎的街頭,大概不會被砸雞蛋。」
書記很不滿意:「這算什麼東南風,根本就是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
「我還沒說完呢!這熱點一上去,媒體們自然坐不住,逮著一個和音樂沾點邊的就採訪,很多樂評家和演奏家都閉門不出,可是有一位大師卻主動接受了採訪,他憤怒地斥責:一個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忍受著嚴寒、酷暑,孤獨、寂寞,才能真正學會一門樂器,而成為一個頂級演奏家,更要付出百倍的努力,這樣的人,呵護都來不及,可是,一個跳樑小丑的三言兩語,就能輕易地將她毀掉,讓她一無所有。我不想評論跳樑小丑的品行,可是樂迷呢?那些美好的音樂沒能美化你們的心靈,卻把你們的雙眼蒙上了么?我以為古典音樂圈會是一塊凈土,原來它已經這般骯髒,這讓那些留下大量不朽著作的音樂巨匠們情何以堪?那位記者可能大腦不太靈光,問大師,你說的那位頂級演奏家是希伯先生嗎?大師反問道:他配得上頂級么?哈哈,這位大師就是漢諾威的鄧普斯大師。」
書記點頭:「這位大師是個正直的人。」
「這位大師已經很多年深居簡出了。」房楷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盛驊,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變化,像是和鄧普斯大師一點也不熟。哼,裝得真像!
也許是這股東南風颳得正正好,這次的家宴吃得很是熱鬧。大部分菜是阿姨做的,盛驊也親自下廚做了兩道,其中有一道就是傳說中的蝦仁麵餅。看似很普通,做法卻繁複,得兩口鍋同時進行,一口將一種日式較硬的麵條煮過之後,再堆疊成一英寸厚度的麵餅,放在鍋里兩面來煎。另有一口鍋燉作為澆頭的麵餅,裡面有蝦仁,還有新鮮的豆角。麵餅出鍋,滾燙的湯汁澆上來,麵餅發出「嘶嘶」的聲音,一股帶有鮮味的焦香在空氣中蔓延。麵餅一上桌,糖球等不及涼,夾起一筷,就吭哧吭哧嚼起來,開心得眼睛眯成了條線。
房楷咦了聲:「太陽今天是從西面出的么,你怎麼捨得做這道菜的?哎喲,我都想好幾年了。」他夾了一筷蝦仁放在諶言的盤子里,「快吃,下一次吃到不知哪年哪月了。」
諶言恍然道:「我還納悶了,人家去趟日本,都買什麼葯妝、電子產品什麼的,我說你怎麼就買了幾袋麵條,原來是做菜用啊!」
「還有幾袋?」房楷轉身對盛驊說,「下個周末我們再聚一次吧!」
糖球來勁了,拍著手道:「好啊,好啊!」
書記瞪了他一眼:「沒你的份。」
糖球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圈,看向琥珀:「都給姐姐么?盛哥哥,你對姐姐真好!」
正把一筷麵餅放進琥珀盤子里的盛驊,動作頓了頓,隨即舉止優雅地繼續給她又夾了點豆角和蝦仁。
房楷擠眉弄眼地問小男生:「你說他為什麼對姐姐這麼好?」
諶言連忙夾了筷煮爛的芋頭塞進房楷嘴裡:「我的演奏家,誰敢對她不好?」
確實沒這個膽量!房楷鼓著臉頰,舉手投降。
糖球張開嘴巴大笑:「房叔叔,你和我爸爸一樣,是個妻管嚴。」
房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也咧著嘴笑。
書記默默扭頭看妻子,這小子是大街上撿來的么?
琥珀細細地嚼著麵餅,嘴角高高地翹起,果真很香!
吃完飯,書記一家就告辭了,沒幾天新生報道,華音那邊事很多,下午就有個職工大會,他要在會上講話。他半揶揄半感慨地對盛驊道:「沒有了你的導聆課,華音少了一道特別的風景。」
「但以後他們卻可以看到我的音樂會,這也是一道風景。」
書記抬了抬眉梢:「現在就開始宣傳了?」
「酒香也怕巷子深!」
「哈哈,我倒不擔心巷子深,我就怕你這酒不夠賣。」
「反正你的那一杯肯定有。」
「那我就等著嘍!」
把書記一家送上車,房楷和諶言也要走了,房諧那邊大劇院晚上有演出,諶言約了拍海報的攝影師見面。
「你確定不要我找幾個靠譜的媒體朋友先透點音樂會的風聲?」諶言問道。
「現在透點風聲出去,只怕別人捕風捉影,後面還要澄清,還是讓我自己來公布。」
諶言點點頭,眼神中浮現出一絲擔憂:「那個場面可不小哦!」
「是有點大,還很吵,還是現場直播。」可是效果也會非常好。
客人都走了,阿姨把廚房收拾乾淨也走了,滿院除了樹影和陽光,還有站在游廊上的琥珀。看到他,她笑問道:「下午要出去嗎?」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仰視著她:「不出去。」
「那我們再來一遍《邀舞》?」
幾遍都可以!在她沉靜而清澈的目光里,總讓他覺得自己特別特別的珍貴,珍貴得不能揮霍一分一秒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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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逸過了一個很沮喪的夏天,父親對他說,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強者,也沒有永遠的弱者,起起落落很正常。這話一點也沒安慰到他,他跑去泰國,找了個海邊度假假店,每天下海游泳游得像條死魚,回房間一沾床就睡沉了。幾天下來,整個人曬得像個黑球,只有牙是白的。一回國,就聽說盛驊辭職了,再悄悄一打聽,盛驊要開音樂會,有了新經紀人。
裘逸見到盛驊時,眼眶紅紅的,配上他那張黑臉,盛驊嘴角抽了抽,給他倒了杯茶:「委屈了?」
委屈大了去,裘逸吸了吸鼻子:「教授不是說我很適合做音樂經紀人么,我肯鑽研,有資金,也懂音樂,教授怎麼就不考慮我呢?」
盛驊溫聲道:「我有考慮過,但是我的情況很特殊也很複雜,你還不夠成熟,很多事都處理不了,我等不了你。」
裘逸急了:「不就是幾個喜歡以挖苦吐槽別人為樂的渣滓么,你的音樂會,我把票全包了,看他們還吐個毛!」
盛驊看著他笑。
裘逸低下頭,悶悶道:「我懂的,教授,我的經驗是很少,教授的音樂會和紅杉林的演出不同,級別很高,觀眾也不同。」
「嫌棄紅杉林了?」
「怎麼可能,我一直和他們幾個都聯繫著呢!」
「喔,說說!」盛驊起身又給裘逸加了點茶。
「季穎中整天窩在我租的公寓里,除了吃飯就是練琴,他大四,也沒課,他師姐給他找了個地方實習,他也不去,我都懷疑他要得自閉症了。沙楠那傢伙,倒是有家公司要簽他,說他琴拉得不錯,嗓子也可以,綜藝感也強,但人家提了個要求,在簽約前,讓他先去整個容,好幾個地方都要動刀子。他嚇壞了,回到租處就做了一夜的惡夢,夢見自己血肉模糊地被扔在垃圾堆邊。醒來后就給我打電話,一通大哭。我讓他回來,他說那也太沒面子了,他還沒混出名堂來呢。我估計再撐個幾天,他就回來了。」
「秦笠呢?」
裘逸看了看盛驊,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搓了搓手掌:「他已經回校幾天了,我看到他寢室的門開著,陽台上掛著衣服。他隔壁寢室的一個哥們告訴我,他回來那天把寢室好好地打掃了下,扔了不少東西,大部分是以前趙憐惜送他的。」
「這是準備把過去的一頁徹底翻過去了?」
「他是個節約而又務實的人,趙憐惜送他的,都是他必需的,不是華而不實的禮物。他把它們都扔了,我覺得他沒有放下過去,而是逼著自己去斬斷。這樣的人對自己狠得下手,也非常理智。」季穎中和沙楠,裘逸有把握,但秦笠,他真的沒有信心,紅杉林可能真的要夭折了。
「他對自己狠,是因為重情意。一段沒有價值的戀情,他都這麼不舍,他喜歡了那麼多年的音樂,會輕易放棄么?」
裘逸眼睛一亮:「如果有一天,紅杉林重出江湖,教授和琥珀小姐,還願意回來做音樂指導么?」
盛驊掩下眼底的苦澀:「這真是個令人心悅的目標。」
兩個人是約在一家茶館見的面,茶館有點偏,但好停車。裘逸今天開的是輛改裝過的大吉普,巨無霸似的泊在那,襯得別人的車像玩具似的。盛驊失笑搖頭,裘逸有些喜好,讓人不敢恭維。「問你個事,虞氏集團的千金小姐你認識吧?」
裘逸緊張地盯著盛驊:「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我聽說她也很喜歡古典音樂。」
裘逸把頭別到一邊,吁了口氣,說道:「她喜歡的不是古典音樂,她喜歡的是演奏古典音樂的人,那就是一花痴,滿世界追著人家跑,她都成我們圈子裡的笑話了。見過痴的,沒見過這麼痴的,完全瘋魔了。我一哥們說,要是一母蒼蠅從那男的面前飛過,她都和它有仇。」
「她父親不管她?」
「外面是有南裘北虞一說,但她家和我家不一樣。我們家是祖祖輩輩做生意,一步步才有了現在的規模。她爸原先是體制內一普通職員,後來娶了她媽。她媽家境很不一般,靠著她外公給的資源,她爸賺了第一桶金,然後才開始發家,進軍房地產,發展迅速,幾年內就在北方站穩了腳跟,估計其中離不開她外公的功勞。她外公是前年病逝的,半年之後,她爸喜歡上了一個女明星,不是玩玩那種喜歡,是真愛,她爸和她媽離婚了。她媽是凈身出戶,名下的股份和財產全留給了她。所以她在外面怎麼折騰,只要不觸到她爸的底限,她爸都由著她。」
「動用大筆資金呢?」
「她爸現在帶著女友在國外遊學呢,公司業務有職業經理人管理著,她想動用大筆資金,走程序唄。」裘逸遲疑地看了盛驊一眼,「她爸也是個古典音樂迷,她家對於演奏家的贊助都是大手筆的,好像還特地成立了一個什麼音樂基金。教授,你是不是想讓她贊助你的音樂會?」
「我又不是她喜歡的演奏家,她願意么?」
裘逸大感意外:「你、你也知道······」目光一抬,不禁拍桌大笑起來。
茶館對面一家生活廣場上方巨大的電子屏幕上,正滾動播放著虞氏集團預祝許維哲先生滬城個人獨奏音樂會演出圓滿成功的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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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位於江邊,到了深夜,仍聽到船在江中行走的鳴笛聲。不覺著吵,反而有種隱居山野的寧靜,許維哲有點不適應這種寧靜,凌晨一點還醒著。滬城在南方,華城在北方,南方北方的夏天,氣候差別不大,溫度居高不下。不過,滬城的熱不像華城那邊利落,悶在皮膚里,汗出不來,很難受。音樂廳里有冷氣,倒是不用擔心會不會有人中暑。很是湊巧,亞洲音樂盛典和他的音樂會在同一天,也是七夕節,可以容納八萬人的體育館,即使開了冷氣,也沒什麼用,舉辦方怕是要做足防暑降溫的準備。
雖說是在同一天,但一個在華城,一個在滬城,一個是流行音樂,一個是古典音樂,完全沒有衝突。要不是綵排時聽音樂廳的工作人員說起,許維哲都沒想起關注下亞洲音樂盛典。
這次音樂會的海報設計非常大氣,故事感十足,還融入了東方元素。茫茫宇宙中,兩個身著古裝的男女各自站在一個星球上,向對方伸著雙手。星球最下方是他坐著鋼琴前的一個剪影,標題是:來自星星的你——許維哲與鋼琴的七夕邂逅。
海報一出來,陶月不知在哪看到的,立刻上傳了一張到微博,她的很多同行和粉絲都轉發了。凱爾有她的聯繫方式,提醒許維哲感謝下。許維哲打過去,她戲謔地說票就不要送了,到時在海報上給她簽個名,然後再上次她的節目。許維哲笑道,我的底上次全給你了,再上就沒價值了。陶月說上次沒彈琴,這次來不要露底,彈幾首曲子就行。許維哲和她客套了幾句就掛了電話,並沒有把她的邀請當真,也沒有時間。這次全國巡演結束,差不多要到十月了,他該回英國為新年音樂會作準備,日程很緊。那時候,琥珀也在巴黎吧,他可以挑個陽光晴朗的日子,坐火車,穿過英吉利海峽去看她,兩人一起喝個下午茶,散散步。
輕輕的敲門聲!許維哲下意識地看了下時間,凌晨二點了。「凱爾?」他住的是套房,凱爾在外間,他在裡間。
「是我!」凱爾無奈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許維哲披上睡衣,神情有些發緊。明晚就要演出了,不是重要的事,凱爾不會驚動他。
門一開,許維哲首先看到的不是凱爾,而是虞亞一張緊張兮兮的臉。
凱爾小聲道:「我說你睡了,可是她說無論如何都要見到你,不然,她就活不到明天了。」
許維哲撫額,虞亞和她住同一家酒店,晚飯時剛打過招呼,不過才幾小時沒見。「怎麼了?」他耐著性子問。
虞亞目光急切地在屋內巡睃了一圈,看到手機放在離床很遠的一張矮柜上,神情一松,拍了拍胸口,問道:「你這兩天沒上網吧?」
許維哲與凱爾面面相覷。
「沒上就好。網上的傳聞你不要相信,都是假的。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休息吧,做個好夢,明天我給你送花來。」虞亞擺擺手,輕鬆活潑地走人了。
「她夢遊了?」許維哲問凱爾。
凱爾不解地攤開雙手。
許維哲關門,為了明天的音樂會,上床努力睡覺。凱爾把燈都熄了,在黑暗裡睜著眼睛,又起身擰開床頭柜上的檯燈,拿過手機,點開網頁。西方音樂圈的熱點新聞,這幾天都是希伯,他早看過了。凱爾翻了幾面網頁,呃?那個被富婆包養簽約樂團的新聞不見了,連評論都沒有,乾乾淨淨,好像從來就沒存在過。他明明昨天還看到的,樂團還出面回應,說首席大提琴師是根據實力招聘的,被網友好一通嘲諷。難道被刪掉了?能把這樣的熱點新聞刪掉,需要不菲的代價吧!這個念頭一閃就過去了,凱爾沒有允許自己多深究,這是別人的事,和他無關,他有他的事要做。
但是第二天,凱爾哪怕是幾分鐘的閑暇,也要上網看看新聞。網上很平靜,音樂會也很順利,晚上七點準時開場,鮮花堆滿了走廊,全場坐無虛席。虞亞的位置在貴賓座的中間,她穿了件紅色的長裙,明艷照人。許維哲的序曲就掌聲如雷,他的第二首曲子是勃拉姆斯的降A大調圓舞曲。勃拉姆斯是嚴肅沉靜的,有人說貝多芬的作品很男性,那勃拉姆斯就是男性中的男性,這樣的一個直男,他的圓舞者,出人意料的簡樸和清新,有著另一種韻味的明朗和絢麗。凱爾掀開幕布,看著台下觀眾,沒有一個走神,沒有一個輕聲悄語,他們專註地傾聽,都像是被音樂所迷醉了,他一顆心這才緩緩落地,可以說,首場音樂會幾乎是超預期的成功。下面是中場休息,下半場的兩首曲子,也是許維哲很擅長的,音樂語言精緻,技巧高超。
他微笑地回到休息間,點開手機屏幕。他給手機設置了新聞推送功能,只要是和古典音樂有關,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最熱點的都會被推送過來。手機里有一條推送的視頻新聞,他怕有聲音,沒想點開,可一看是盛驊的,他的指頭一動,視頻打開了。
舞台這麼開闊,觀眾席熒光棒舞成了彎曲的星河,這是亞洲音樂盛典的現場?也不知誰錄的視頻,隔得很遠,舞台上的人很小,只聽到嘈雜的人聲,琴聲一點都沒聽不見。直到盛驊從鋼琴旁站起身,主持人遞過話筒,讓他說幾句,凱爾才看出那是盛驊。
「謝謝大家的熱情,也許大家的熱情不是因為我的演奏,而是因為天氣,琴聲實在太小了。」
觀眾哄地都笑了,笑聲中,不時有人喊:「盛驊,我愛你!」
盛驊點頭:「我聽到了,你們愛我。我不曾演過電影、電視劇,也不曾有歌曲在大街小巷傳唱,我知道大家熟知我,是因為古典音樂,這讓我感動,也為之自豪。在我們國家,喜歡古典音樂的人原來已經這麼多。今天是七夕節,我看到下面很多人都是結伴而來,我想我在古典音樂上是不是也應該找個伴?」
「是!」下面異口同聲道。
「好吧,我聽大家的。我決定從今晚起,就找個伴一起組成一個二重奏樂隊,名字就叫Moon。」盛驊微笑地看向舞台的一側,朝那邊伸出手,「下面,就有請我的伴、我的搭檔———小提琴鋼琴二重奏Moon樂隊的另一位成員,世界著名小提琴家———」
「琥珀!」凱爾身後響起一聲驚呼。
他回過頭一看,許維哲一張臉,在燈光下,蒼白得毫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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