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 斗將
煙塵飛揚,馬蹄亂翻,兵器寒光閃爍,呼喝怒罵之聲響徹雲霄。
杜松騎著那匹龍岩峰送給他的黑色馬瓦里馬,在人群中左衝右突,沒有槊首的馬槊在他手中變成了一條猙獰的蟒蛇,前後飛舞,左右盤旋,幾十號身披鐵甲的騎士將他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然而上來一個就被打翻一個,上來兩個就被打翻一雙,打得那些鐵甲騎士噼哩啪啦的落馬,痛呼連連!也有打紅了眼的,連馬都不要了,徒步搶進想跟他玩命,然而杜松好像長了四雙眼睛似的,一根槊桿前後左右都罩得密不透風,那些持刀搶進的騎士還沒碰到他的衣角就挨了重重一下,不是被擊中頭盔眼冒金星,就是肋下被抽一下打得閉過氣去。
杜松興奮地嚎叫:「不夠!再來多一點!」
他的嚎叫聲比他手裡的槊桿還狠,槊桿再重打在身上,有盔甲擋著也不過是疼一下,然而他這一嗓子等於是無數只巴掌在照著宣府軍的臉噼噼啪啪的狠抽,抽到他們眼冒金星,抽到他們鼻血直噴!
曹豹也紅了眼,和部下一起一次次的搶進想跟杜松玩命,結果……跟小兵甲乙丙丁沒啥不同,頂多兩個回合,要麼被打飛了兵器,要麼被一槊桿捅翻,根本就近不了杜松的身。堂堂宣府猛將,有好幾十號家丁助戰,居然還讓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將給打得烏龜搬西瓜————滾的滾爬的爬,真的是什麼臉都丟盡了。他暴怒,咆哮連連,出手完全沒了章法,只想著弄死杜松,或者被杜松弄死!
可惜,兩樣他都做不到!
楊爽在一邊直打呵欠,顯然早就猜到是這樣的結果了。論兇悍敢戰,論武藝精熟,榆林兵甲於天下,而杜松又是榆林年輕一代里最能打的一個,十六歲就能徒手格殺一頭兩百斤重的野豬,這幫傢伙打得過他才叫怪事了!
沒人來找他放對……好無聊哦……
戚金、駱尚志、吳惟忠、解生等宿將也讓杜松給震住了。雖說戚家軍是紀律型軍隊,依靠多兵種協同和強大的火力,還有嚴明的紀律去擊垮對手,將領個人勇武起的作用並不大,但是……看到杜松大展身手,他們也不由得心頭震動。一頭獅子帶領的羊群能戰勝一頭綿羊帶領的獅群,即使是進入火器時代了,一員能一騎當千的猛將的作用仍然不容忽視,這傢伙這一身武藝如此駭人,不難想象,給他一兩千名訓練有素的騎兵他將在戰場上掀起何等可怕的風暴!
眼看著曹豹再一次被杜松一槊捅下馬去,戚金露出一絲笑意:「這個杜黑子,倒是一員難得的斗將,讓他帶領一支精銳騎兵衝鋒陷陣,必定是所向披靡。」
龍岩峰說:「他可以作為一員斗將,但絕對不能作為主將。」
戚金有些詫異:「為什麼這樣說?」
龍岩峰說:「他的性格不適合,如果讓他作主將,那麼將會是一場災難。」
這可不是他瞎說的,事實上,杜松一輩子吃虧就吃在他那暴躁的、傲嬌的性格上。他的勇武可謂聞名全軍,連威震緬甸的劉鋌劉大刀都自嘆不如,多次跟韃靼人交手,都打得韃靼人喊爸爸,夠猛了吧?但他太過相信自己的勇武了,漸漸養成了目空一切的壞習慣,而明朝以文馭武的操蛋格局顯然容不得他驕狂,所以他被彈劾簡直是家常便飯。便便他的脾氣又暴躁,很容易被激怒,基本上能得罪的人都能讓他得罪清光。更嚇人的是,要是戰事不利他還會逃避責任,比如說燒掉軍械出家當和尚……這樣的人作主將?士兵們表示還是讓我去死吧!
可作斗將,但不能作主將,這就是龍岩峰對杜松的定位。
看到曹豹再一次被打下馬來,戚家軍和胸甲騎兵旅都笑出聲來,而宣府軍中也是噓聲一片,顯然對這位參將的窩囊表現很不滿。曹豹已經怒髮衝冠了,兩眼血紅一片,怒吼一聲再次翻身上馬,搶過一支長矛朝杜松衝去。這時,一匹白馬突然馳出,一隻大手伸過來抓住他的馬韁一拽拽住他的戰馬。他惡狠狠的扭頭,看到的是一張唇紅齒白的俊臉。這是楊大用的義子,楊思遠。那些手握重兵的邊軍將領都愛收義子,楊大用也不例外,前前後後收了上百號義子,個個都是武藝高強的狠角色,而楊思遠是他們當中敢厲害的一個。昨天跟韃靼人一場大戰,宣府軍被韃靼人的具裝重騎一潰千里,幾乎所有人都只顧著逃命,完全喪失了跟韃靼人過招的勇氣,只有這貨帶著三十名家丁正面撞上去,一通昏天黑地的廝殺居然衝垮了韃靼具裝重騎一支百人隊,他本人更是砍下了八顆韃靼具裝騎兵的首級,這等悍勇,當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這麼一位勇冠三軍的猛將卻是個唇紅齒白的小後生,跟邊軍這些牛高馬大殺氣騰騰的殺胚畫風截然不同,不小心很容易將他當成跑到塞外來遊歷的江南佳公子。他拽住曹豹的戰馬,沖他搖搖頭,說:「曹參將,夠了!還嫌我們宣府軍的臉沒丟夠么?」
曹豹兩眼血紅:「讓開!我要跟他不死不休!」
楊思遠說:「你已經打昏頭了!」輕輕一踢曹豹戰馬的馬鐙,這匹戰馬長嘶一聲,不顧曹豹的怒吼,朝後方飛奔而去。曹豹幾乎氣瘋了:「楊思遠,你!!!」
楊思遠聳聳肩,順過長槊策馬上前。
楊爽打個哈欠,策馬上前攔住:「想以多打少?先過我這一關!」
楊思遠定定的看著他,咧嘴一笑露出八顆白牙,用力一擰擰下槊首放好,對楊爽說:「你們很厲害,但我一定要將你們打下馬去,不然宣府軍的面子就丟盡了。」
楊爽同樣咧嘴一笑,取下槊首:「想掙回面子?拿出真本事來,反正這馬我們肯定是不會下的!」
楊思遠說:「那就不是你們說了算的了。我叫楊思遠,你呢?」
楊爽說:「楊爽!」
楊思遠點點頭:「我記住你的名字了,吃我一槊!」輕輕一點馬鐙,那匹花了天價從韃靼人手中買過來的西域駿馬長嘶一聲,撒開四蹄像發炮彈一樣徑直朝楊爽猛衝過去,槊桿微微顫動,呼一聲直刺楊爽胸口!
這一擊來得極為凌厲,以至於他明明取下了槊首,楊爽卻還是有一種可能會被他連同胸甲一起捅個對穿的錯覺!這個懶洋洋的傢伙總算露出了幾分鄭重的神色,楊思遠單人獨騎衝撞過來,可那氣勢比起一擁而上圍攻杜松的數十名家丁來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一員不亞於杜松的斗將!
來不及多想,他順過槊桿一磕,險之又險的將這凌厲一擊擋開,順勢一槊桿抽向楊思遠的頸勃。楊思遠喝:「好身手!」一側身避開,橫過槊桿也是一記猛抽。楊爽反應極快,一擊不中立即回防,兩根槊桿對抽個正著,發出啪一聲大響,離得近的宣府軍家丁個個捂住耳朵,皺緊眉頭,難受得想吐!
楊爽只覺得虎口發麻,楊思遠也是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隨即兩個人都是齊聲大喝:「再來!」戰馬打個盤旋又沖向對手,兩根槊桿隱挾風雷悶響,帶起幢幢幻影,猛攻向對手!只聽到啪啪啪啪一連串的爆響,一瞬間誰也不知道這兩根槊桿交擊了多少次,兩位同樣年少英武的將領過了多少招!
這一下,對峙的兩軍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楊思遠大笑:「痛快,痛快!」
楊爽說:「還有更過癮的!」雙手持槊照著楊思遠猛劈下去!楊思遠橫槊格住,給震得肩膀都麻了。還沒緩過來,楊爽第二槊又劈了下來,接著是第三下、第四下……楊爽跟杜松一樣,都是將門出身,這一身本事是繼承他爺爺的。他從小就在爺爺的監督下鍛煉身體,打熬力氣,他爺爺將一輩子廝殺積累下來的本事都傳授給了他,生怕他練得太狠傷了身體,還要重金購買珍貴草藥給他浸泡身體,散瘀活血,培元固本,可以說,他每一束肌肉,每一個關節都被細細打磨過的,年紀輕輕就練就了一身非凡的武藝,在榆林,除了杜松,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但跟楊思遠打了個照面之後他便意識到,這個長得白凈斯文的小後生那一身本事不在自己之下,靠招式想贏他很困難,只有靠蠻力了!
還別說,有時候大力出奇迹這句話是一點都沒錯,馬槊本身就是相當沉重的武器,他雙手握著尾部當成大棒,用盡全身力氣往下劈,每一擊都異常沉重,楊思遠還沒有見識過這麼野蠻的打法,擋了幾下,半邊身體都麻了。楊思遠知道再這樣下去被打下馬的肯定是他,正準備變招,卻聽到嗖嗖兩聲疾響,兩支利箭越過他直奔楊爽面門而去,宣府軍和戚家軍都是一片驚呼!他不加思索,馬槊一磕將其中一支磕飛,而另一支……
楊爽早在利箭射來之際就收了勢,騰出一隻手探手一抓將那支利箭接個正著,目光越過楊思遠盯著從箭袋裡抽出第三支箭準備射過來的曹豹,隨手將利箭扔掉,嘴角一揚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暗箭傷人,這就是宣府軍的能耐么?」
戚家軍憤怒地叫:「呸!不要臉!」
軍中強者為尊,杜松和楊爽在千軍萬馬面前露了幾手,差點驚掉了宣府軍的馬巴,尤其是楊爽從容不迫單手接箭,這一手更是讓宣府軍佩服得五體投地。大家惡狠狠地瞪向曹豹,異口同聲地叫:「這可不是我們宣府軍的作為!」
楊思遠瞪向曹豹,惱怒掩飾不住:「曹參將,你過了!」
曹豹面色極為難看:「楊思遠,你讓開,我要他們死!」
楊思遠說:「想要他們死大可騎上駿馬,拿起長刀馬槊跟他們死斗,背後放冷箭算什麼本事!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沒有本事還喜歡玩陰招的人!」
曹豹咬牙問:「楊思遠,你到底幫哪頭的!」
楊思遠說:「我幫理!我們這樣做本身就不佔理了,你還放冷箭,宣府軍的臉都讓你丟完了!」
跟那些唯義父之命是從的義子不一樣,楊思遠素來有傲骨,連給楊大用當義子都當得不情不願。他本是破落將門之子,父親早誓,他守著多病的母親,以耕田打獵為生。楊大用知道他的能耐,多次上門要收他為義子,他看不起楊大用的所作所為,不幹。後來他母親病重,是楊大用從京城請來名醫悉心治療,並且多次上門看望,雖說最終還是沒能把人救回來,但楊思遠也欠了他很大一份人情。把母親下葬之後,他便遵從母親臨終前的遺囑,認楊大用為義父,替他賣命。他本來就看不慣宣府軍的作為,現在難得碰上一個好對手,打得正過癮,卻讓曹豹在後面放暗箭給攪了,內心的惱怒可想而知!
真想衝上去一槊捅了這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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