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英雄年少 峨眉山下
第四回英雄年少峨眉山下
李信用完膳,伏桌上打了幾個盹。解了馬,徑直往嵩山馳去。李信找了少林方丈,道:「弟子千里迢迢趕來少林寺,只求學得一些武技。」齊然方丈道:「小施主為何學武?」李通道:「強體健魄,衛己保身。」齊然方丈道:「小施主是從未學過武呢,還是懂得幾多?」李通道:「根基頗熟。」齊然方丈道:「你且演來幾下。」李通道聲「獻醜了」,耍了一番拳腳。齊然方丈看了,道:「我且放你去舊弟子處學練,你算計要在此呆多久?」李通道:「三月上下。」齊然方丈道:「也挺短少的,到時我再瞧瞧你進展如何,若無大進,我且不放你回去。我們少林寺是不送無獲之人下山的。」李通道:「弟子明白。」齊然方丈引李信見了傳功大師齊機。此後李信便在齊機手下學藝。李信很快結識了幾位友伴,讓他們講寺中之事,引看各景緻。而要緊之事,是想知曉藏武譜之所。李信見得藏書閣,一弟子告知,那裡收有少林各武技、佛經、禮法。李信記於心上,一有空閑,便可來此,偷看武譜,只是藏書閣有僧人看守,須做得無聲無息才好。當晚,李信弄來幾塊白布針線,縫至半夜,做成軟鞋,雖粗陋不堪,而套於腳上,走動起來,毫無聲響。李信心悅,安神入睡了。
李信從小於名師之下習武,又有霍天傳藝,小小年紀,武藝高深,旁人卻想此不到,少林寺眾師徒真以為他諳熟根基之功,並不知其所圖。李信巧於偽裝,儼然一位初學者,其實傳功大師只要打出上一招,他便知下一招打法。等到一趟過來,李信已盡數瞭然於胸。嵩山少林拳腳打法與盤山少林大同小異,況且李信一個武學老道,學此等低淺之功自不費力,但他卻裝得鈍手遲腳、氣喘吁吁,當真天衣無縫,任何人都看他不出。
如此過了幾日,李信早已待不住,當晚穿好衣鞋,佯作上茅廁,離了眾睡覺弟子。走至室外,靜神運功,及內力運轉流暢,小心踱至藏書閣,遠遠看見閣內,燈火通亮,一僧側坐門口。閣旁也有一列列僧人,來回巡夜。李信默語:「我若進了藏書閣,外面人自不見閣內動靜,只是那側坐之僧,及我揀書之時,見得書譜跳動,豈不感到怪疑。我且進去,看看再說。」心下納悶,走入藏書閣。李信看時,閣內三個擱櫃,以外往裡而列。定看門口一個,都是些佛經佛理的書樣。李信暗喜,武譜既不在此處,則無須擔心讓看門僧見覺。走至第二擱櫃處,看得是律法禮節之類書樣。又走至裡頭一個,心下頓時爽悅起來,但見好些武譜:狂風掌、降魔掌、羅漢拳、金剛腿、金剛指、龍虎罩。李信默語:「這狂風掌、金剛指、龍虎罩都是大圓球教過我的,原來大圓球也會少林寺的技藝。」翻開《羅漢拳》、《金剛腿》,與盤山少林拳腳相差無幾,便放回原處。又翻開《降魔掌》,研看片刻,覺得招式變化無窮,鬼神莫測,著實精彩。李信往另一行尋去,看得《五郎棍法》,此武技也在盤山學練過。再看時:伏虎爪、擒龍手、羅漢真經,李信一一翻看,愛不釋手。正待再翻看下去,覺得此行武譜頗多,若盡數閱覽,花費時辰。便往上一行看去,有達摩真經、無量真經,李信只消研看片時,便覺佛法佛理摻雜太多,術語太強,難以悟通,想及霍天之語,若對這些書強行潛習,恐於己有害。想起時辰不早,默語:「現下我回去,明日有閑再來,且先修降魔掌,再修其它技藝,至於那達摩真經、無量真經就無須修練了。」想畢,回房去了。
此後,李信每晚必至藏書閣。日間空閑,照樣進訪。閣中默看一陣,記於心中,出來后,打練深化。過得三月,李信神鬼弗知的學會嵩山少林寺大半武技。李信默語:「我已許諾在此待三月,而今多半技藝學到手,該作辭下山了。三月偷偷摸摸的伎倆,到此一個了斷。之後,西往華山,續作武賊。」李信心下笑著,走至齊然方丈處,說明來因。齊然方丈讓李信演上一段拳腳。李信量體裁衣,打了一段精妙拳術。方丈點頭稱好,講述一番為善為德之言,放李信下山了。
李信馳馬下山,卸下已久的緊張辛苦,決意路上好好玩一番。想起家中之事,不知環英現下幹些什麼,父親定是很忙,母親許是做鞋衣,那霍大伯八九上集買酒吃了。已寄了幾封家書回去,他們至少有個安慰,不必整日為我擔心。李信到至一平原處,但見兩旁綠蔭,精神清爽起來,下馬歇上一陣。放眼四看,一群白羊遠處空牧,眼前樹底坐了四個孩子,蹲在一處,拿動石子,似在下棋。原來這四孩子出外牧羊,閑著便下起棋來。李信看他們下得正興起自在,一胖仔忽走現出來,手裡操鞭,吆喝:「這些窮鬼,叫你們好好放羊,卻躲在一邊逍遙快活,老子窺你們好久了,早曉得你們不老實。」說罷,一鞭甩將出去,恰打在一孩子背上。那孩子疼得大叫,正想跑開。那胖仔喝道:「誰都不許走,乖乖站這兒。」四孩子一聲不吭,立於原處。胖仔便往四人身上亂抽。李信默語:「這胖小子人小鬼大,說什麼他是他們的老子,還心狠手辣地打人。他們又不是畜生,怎能讓這廝狂打?我一個少俠豈能旁觀這不平之事?」想畢,上前兩肋插刀了。李信將胖仔推開道:「你這蠢豬也該打夠了,人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的,讓鞭子抽得不疼么?你倒是自己抽抽自己,感覺滋味如何?」那胖仔見有人推自己,盛怒道:「你是誰?我怎沒見過你?」李通道:「我只是好管閑事的過路人罷了。」胖仔道:「你給我滾一邊,省得我抽你。」李信不動聲色。胖仔二話弗說,往李信身上狠抽過去,李信看準,捉住長鞭,嘻嘻作笑。胖仔搶鞭弗動,惱羞起來,放下長鞭,尋了石頭,便往李信腦門上閃。李信避開,好在石頭未閃中後面的人。李信見這胖仔凶蠻無禮,罵聲「你這沒教養的」,倒拿長鞭,往胖仔大屁股上狠抽。那胖仔抽得跳將三尺高,哇哇大叫,卻又拾了好幾塊石子,盡數往李信身上擲去。李信將石子一一打飛。胖仔見李信有些身手,驚怕起來,想趁機溜走。李信早看他不慣,趕至其身前,揮甩長鞭。胖仔只被抽成一陣顫慄發抖,哭爹叫娘,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回家。李信也不追趕,自語:「這蠢豬不知抽人多少回了,不教訓他一頓,他還不曉人是肉長的。」走至四人前道:「你們看痛不痛快?我替你們出了一口氣。」四人見李信幫自己,親切起來。一大孩子道:「這位哥哥快些離開,他要帶人來了,到時你會吃虧的。」李通道:「你們莫怕,今日我還要為你們出口大氣,等他們來好了。怎麼,你們是替那胖子家做事的吧?」一瘦孩接話道:「他是地主的兒子,我們都是做工還債的。」李通道:「我猜也這樣。」四人不做聲,仍為李信擔心。李信見四人望著自己,說道:「你們怎不說話?來,交個朋友,我叫李信,中書省的,你們什麼名字?」那大孩子道:「大哥哥還是走吧,你雖有武藝,可他們是大人,人又多,你打不過的。」李通道:「你們放心好了,我說過要為你們出氣,我若打不過他們,騎馬跑不就是了?」眾人聽得,頗感放心,圍著李信,談起話來。李信問道:「那胖小子常打你們么?」瘦孩子道:「好幾次了,他無事生非,骨頭裡作癢,我等只得忍氣吞聲啊。誰叫他是地主的兒子,我們都是做田的。」李通道:「你們為何不學武呢?有誰欺負你們,你們就像我一樣教訓他呀。」一缺齒孩子道:「話雖如此,可我等沒錢,又尋不著師傅,怎麼學啊?」眾位談得興起,遠見一伙人趕來,先時胖仔領前頭,後頭十數人挽袖握拳的,氣勢洶洶。李通道:「他們來了。」四孩子看得,慌忙跑入羊群,佯做牧羊。那胖仔走近,指李通道:「就是他,你們給我好好打。」李信叉腰上前道:「是來打架的么?」說罷,腳踏大石,運足力道,那石頭已慢慢陷入草地下。續道:「你們都看見了?識相的快磕一個響頭,給我爬回去,不識相的儘管過來,讓我打個半死。」那些打手看得,心裡驚悸,不想這小子如此神力。李信只冷眼以待。胖仔一旁唆使:「快打呀,你們不是很會打么?教訓得那小子,自會有賞銀。」一夥打手便往李信身處趕去,李信提一口氣,凝住神,快拳快腳的便在眾打手身上開了花。一夥打手還不知怎一回事,卻盡數捂胸捧腹的,活像一群癩蛤蟆。胖仔道:「你們挺著,他就那麼幾下子,等他打累了,把他捉住,看我如何收拾!」一伙人又站起身,斗向李信。李信哂笑道:「我倒想瞧瞧你們如何捉住我。」一式伏虎爪,鉗來一人,舉起身子,旋如麥磨。眾人皆被惡擊。李信停下來問道:「你們還打不打?」那人早已被玩弄得天暈地轉,筋骨無力地軟了身,一伙人反被激怒,叫沖李信。李信飛身。那伙人撲個空,轉了身,又哇哇撲來。李信見狀又飛了出去。如此耍玩一陣,那伙人已氣喘吁吁,李信卻面色不改。李信於胖仔道:「這到頭來,是你等累了還是我累了?」胖仔急怒,跑至打手間道:「你們這群飯桶,平素打起人來狗威風十足,一個武小子都奈何不了,往後我家若來了會武之盜,不是白送金子銀子與別人么?」一打手道:「公子爺,這小子很厲害的。」胖仔忽給了他一耳光道:「呸,你們是自己無用,還想哄我?一個似我一般大的孩子,能厲害到哪裡去?這好比我讀書一樣,從小到現在,先生說我斗大的字認不了一籮筐,我問先生認得幾多,他說我家大屋子都裝不下。這習武不就與讀書同一個道理么?你以為我不懂?」那打手哭笑不得,任胖仔打罵。心下卻鄙笑,常道是十人十樣,你這人懶惰蠢笨,貪玩厭學,多年自識不來一籮筐字,可怎能拿自己與人家比,人家也和你一樣么?李信暗笑,走至胖仔身前。本想讓他向自己和四孩子磕幾個響頭。誰知那胖仔見李信走來,以為要打他,害怕起來,慌忙逃走,李信正待追去,見他只跑了幾腳,「噗嗵」一聲,狠摔地上。原來他跑得太急,讓一石頭絆了。李信趕將過去,又聽得他大哭起來,許是摔得哪處疼痛,只是聲音含含糊糊,甚不清晰。李信看時,但見他張開嘴哭,望著自己,好一陣子也合不攏觜。李信默語:「莫非他摔落下巴?」只手碰他下巴,剛一觸上,那胖仔忽大叫起來,哭得更響。李信嚇那一跳,默語:「糟了,他下巴真給摔落了!」眾人看得,皆已知曉。李信計上心來,恫嚇道:「你下巴落了,我聽說很難醫好,恐你往後休想說出一句話來。」胖仔聽了,害怕起來,更是賣力地哭。李通道:「我興許能把你下巴醫好,不知你能否答允一個條件?」胖仔點頭,示意快講。李通道:「我若將你醫好了,你就向我和那個牧羊仔磕三個響頭。」胖仔連連點頭。李通道:「那好,你忍耐一下。」只手便摸索他的關節。胖仔早已疼得大叫。李信摸索一陣,托著下巴,里上一拍。那胖仔努動幾下肥嘴,竟讓李信胡亂地弄好了。胖仔隨了李信,走向四個孩子,心不甘情弗願地磕完三個響頭,又帶著眾打手,狼狽地竄走了。李信直是得意,於眾孩子笑道:「如何?我說過要為你們出口大氣吧!」眾孩子佩服萬分,稱羨李信武藝了得。李信與四人一陣侃談,便也作辭別離,上馬趕路了。
李信疾馬一陣,看得路上一碑,刻畫「澠池」二字。李信默語:「澠池縣我早有聽聞,原來此處便是澠池,不知大圓球繪在圖上沒有?」拿開圖看,澠池恰繪於華、嵩二山之中,西往華山之程已行得一半,眼看日頭落山,須得尋一處宿夜的所在。李信思索畢,鞭馬繼續趕路。夜幕之時,來至城內。牽著駿馬,慢悠悠地尋起酒店。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李信看時,路旁一大樓,千燈萬火,紅紅綠綠,樓頂正中掛著招牌,寫著「春紅樓」三字。門口幾個塗脂抹粉的年輕女子,揮巾舞帕、笑模笑樣的與過路人搭話。李信默語:「這大樓好氣派,內頭吵吵鬧鬧的,可是個酒店?看那門前幾個女子,似在賣弄情騷,又不像尋常酒家。」納悶間,恰一青年男子靠身走來,李信截問道:「打擾這位大哥,此樓是個什麼來頭?」那男子正想心事,見有人問話,看著李信,又瞟了春紅樓一眼,輕笑道:「青樓啊!」說罷,忙著趕路。李信不解,趕后問道:「青樓是什麼?」那人沒好氣道:「妓院!」李信仍疑惑,趕上又問:「妓院又是什麼?」那人被問得厭煩,顧過頭,神色怪秘鄙夷,嘴掠嘲笑,喝道:「問你爹娘去!」二頭弗回地走了。李信讓他喝罵得僵硬,受了一肚子窩囊氣,想自己遭如此戲辱,巴望不得上前揍他一頓!卻也不願多生事端,只得心下咒罵那青年。李信仍望著春紅樓,門前慢步,一女子見得李信,走來拉他,妖笑道:「這位後生好俊!去樓上樂一樂吧?」李信見這些女人怪異樣,心裡本疑惑不快,聽他稱自己長得俊,心中倒又愉悅。也不知樓里有什麼鬼神事?可是吃住之所?倒不如上去看看,又有何妨?」李信將馬交了樓下馬仆,背上包裹,上樓去了。剛邁門檻,一半老女人迎前來,嬉笑道:「哎喲,是個小客官啦。姑娘們快來,誰來侍侯這位少爺?」一群艷娘蜂擁過來,嬉皮笑臉,你一言我一語,弄得李信心慌無措。李信默語:「不知這些女人要做什麼?此店也當真奇怪,怎雇了如此多的女人?」只聽那半老女人問道:「小客官相中了哪位姑娘?」李信越發怪疑,又不是嫁郎娶媳的,談什麼相中不相中?此店也太有情調味了。又見旁邊幾個男人,都是女人陪著,問老鴇道:「這吃菜喝酒的,也要她們陪著么?」老鴇不解其意,道:「想的是,小客官吃著酒菜,讓一姑娘陪著,不更有情調么?」李信覺得奇怪,默語:「就讓一個姑娘陪著吧,我出外來,還未和女人說過話咧。」當下揀了一位漂亮艷娘,上樓去了,只是那艷娘總拉自己的手,好不自在。幾次都讓他甩開,不想這些女人如此喜好親近男子!艷娘笑道:「少爺是首次到這些地方?」李信問道:「你怎知道?」艷娘只笑不語。兩人上樓,又見一對男女,擁擁抱抱。李信直看不下眼,自語:「這狗男女太放肆了。」艷娘將李信領至一房,等候酒菜。不多時,酒菜盡已端上。李信大口吃喝起來。艷娘道:「少爺何必如此匆忙,細斟慢酌,那是最好。不知少爺年方几何?」李通道:「十五。」艷娘嬌笑道:「喲,才十五咧,我還以為小少爺有十七、八呢。」說罷,揚起雙臂,往李信脖子上摟。李信大驚,慌忙坐開,責怒道:「你們這些女人怎如此臉厚?」艷娘一時驚愕,道:「臉厚?我們做妓女的也要臉么?這位少爺不是來尋歡的?」李通道:「妓女?什麼妓女?我尋什麼歡?」艷娘聽罷,忽哈哈大笑,隨即捂胸捧腹,狂笑不止。李信見她眼淚都已笑出來,直是攪得心寒,趕至前,只手指她京門。艷娘似覺側腰一陣痛麻,全身酥軟的動彈不得,驚慌道:「你要做什麼?我怎麼動不了?」李信又問:「你為何發笑?」艷娘急道:「你快給我治好!」李通道:「你先講述一番,我方與你解穴。」艷娘哭笑道:「我們這些女人都是賣身的。就是你給我錢,我陪你睡覺啊。」李信頗吃一驚,自語:「世上原來也有這等事,我當先還以為是酒樓呢。須得離了此等骯髒之地。」語畢,便解了其穴,拿好包裹,急急出房。那艷娘見李信嘰里咕嚕的,不知說些什麼,且似避瘟神般地竄出房門,回想原時李信之語,又大笑起來。李信聽得笑聲,頗感羞辱,只想快些離開。疾走一陣,笑聲隱沒,才定下心,默語:「怪不得方才街上那位年青人沒好氣的與我講話,不想此是肉錢交易之處,叫他怎好陳述與我聽?日後可要多些心眼,免得當場出醜。」再走幾步,又見先時那對男女,坐在床頭,摟頭抱頸,猥言褻語,房門弗關的,也不怕讓人瞧見。正有一肚子氣沒處泄,何不藉此兩人消消氣?看自己恰穿了白裝,便將包裹揣入懷裡,運功隱形,輕步入房。李信走至兩人前,小心捏起女的幾根頭髮,輕輕一拉。那女的痛得尖叫,罵那男子道:「你手指扯住我頭髮了,蠻牛!」那男子不明,道:「不小心,不小心,輕一點便是!」兩人方又摟住,李信於男子頭上扯動幾下。那男的痛叫道:「你扯住我頭髮了!」女的辯道:「沒有啊,我分明在摟著你脖子嘛!」兩人頗感蹊蹺,相互望看。李信又於兩人頭上各扯一下。兩人同捂後腦,痛叫起來。男子道:「莫非我倆頭上有毒蟲?」兩人又手慌腳亂,在對方頭上尋起蟲子來。尋得一陣,莫說蟲子,虱子也尋不來一隻。女子驚問:「這是怎麼回事?」那男子也已驚怕起來。李信忍笑,輕至一邊,揚起女子外裳,置於空中,悠悠飄旋。一對男女正值疑惑心驚,忽見衣物飄動,嚇得魂飛魄散,只穿單衣,「有鬼,有鬼」的叫喚出門。李信見兩人如此慌亂,不想兩個像模像樣的大人,竟驚嚇成這樣,當真醜態百出!覺得一肚子窩囊氣泄得痛快,當下邁出房門,往樓外走去。又見方才招呼自己的女子仍在門前尋客,默語:「這女人也夠狠,連我十五歲的小男人都不放過,不報復她,心裡還真不舒服!」尋了一節尖頭枯木,靠近那女子,照著她屁股,戳了下去。遂扔了枯木,離開了。那女子忽驚叫起來,摸摸屁股,又見四周沒人,叫罵著:「哪個烏龜孫子、王八羔子錐老娘屁股了?」過路人聽見皆笑。李信也不理會,暗中現身,走至馬棚,向馬仆要了馬,來到街上,續尋酒店。背後還聽得那女子罵天罵地。方走幾步,見一叫花前頭討錢,生出憐憫,走過去,掏一錠銀,放他懷裡。那叫花看得,頗吃一驚,問道:「這位少爺是給我這銀子的?」李通道:「對呀,這銀子不就在你身上么?」那叫花看看大銀,愕然一陣,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口上嘰里咕嚕,念念有詞。李信扶住他,讓他起身。叫花非但不起,反將頭磕得更響。費了好大工夫,才將他攙起。只聽叫花道:「這位少爺以後升官發財,多子多孫,長命百歲,三妻四妾,有功有名,利祿齊全,大富大貴……」還待要說,李信止道:「好了,不用如此誇我,你餓了就快買些東西吃去。」叫花道:「我且去了,少爺好走,少爺慢走!」說罷,飛也似地來到攤上,喚來一碗面,狼吞虎咽起來。李信靜心思索,倒似看破紅塵,六神獃滯。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萬事萬物都脫不了營生,設想自己身無分文,只人流浪,且無一技之長,豈不像叫花一樣睡路乞飯?一番腸斷心驚,深深一吁,不敢再想,趕緊尋店。
翌日晚辰時分,方睡醒眼,想是昨日勞累困頓,不覺睡到現在。膳食后,牽馬街上,看僧看佛地遊盪。至城口,見好些佩刀差役,聚於城門,一人手裡拿圖,一面看圖,一面看人,似在查尋何人。李信走過去,誰知那兩差役看察李信一番,竟呼人來抓他。李信還不知怎麼一回事,已被那兩差役捉住,押人帶馬,回往城裡。李信吃了一驚,問道:「你們為何抓我?」一差役道:「少說,公堂見分曉。」李信去過公堂,不想讓縣爺打打喝喝的,難說還會坐牢!向另一人,笑言笑語道:「這位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呀?」那人看了李信一眼,道:「這位公子,你該倒霉了。縣爺說你得罪了鄰縣一財主之子,那財主是與兩位縣爺有往來的,昨夜他們遣信來,知你從此過道,要我等抓你回去。」原來這財主之子就是李信昨日遇上的胖仔。他帶眾打手竄回家后,長話說弗上兩句,下巴又掉了,把財主心疼得要死,請來郎中整弄一番,才將那鳥下巴端好得一本正經。那財主家從未有人欺上門,昨日他兒子讓李信治了一頓,跳井弔頸,也咽不下這口氣,送了一些死狗禮與縣令,幾人修一封信,畫好李信面相,讓人抄小道,趕夜路,送往澠池縣衙,要死要活也要把李信抓回來。李信聽得明白,道聲「得罪了」,運功定神,掙脫雙手,幾式金剛腿,踢倒數人,一躍上馬,往城外跑。只聽一差役道:「這小子果真好身手啊!」一伙人本不願拿李信歸案,也不追趕,任他跑遠。
李信遠離了澠池城,途上逗玩幾日,來至華山,拜了楊靜掌門,花兩月時日,故伎重演,學得「北斗劍法」、「身空搏」、「西嶽神功」三樣絕藝,又辭往峨眉山去。
此值季夏時節,天氣熱得厲害,李信只便清早與晚午時分趕路,雖如此,在酒店、客棧屋內,還是躲不過熱氣煎熬。只怪先世后羿,好事做一半,為何不留下一個小日頭,偏偏存懸一個牛頭大日!
李信到至峨眉山下,又犯起愁來:自己雖出華山,竟未想起峨眉派純納女子,並不接受男子,縱然進得去,恐好些技藝也不適習練,枉趕了幾日辛苦路,或要拐道往別處了!坐在馬上,不時轉來轉去,過得一個時辰,也拿不出半點主意。猶豫間,見一女孩走下山來,腰扣衣盆,盆里裝著衣裳,是下山洗衣裳的。女孩見了一神采奕奕的公子,騎著高頭大馬,亦新奇、亦害羞,靠前小聲問道:「這位哥哥是來做什麼的?」李信下馬,看那女孩,也不隱瞞道:「實與姑娘說,我是習武之人,錯來到此,而今想及山上不納男子,故猶豫起來。」女孩見李信爽快,便無嫌忌,笑道:「這位哥哥非要拜師做徒不成?」李信思索道:「也不然,能長待在山上就行!」女孩雙眼閃動,詭笑道:「你既有此意,在一旁偷看她們練功,也未不可。我家有落身之處,你晚間可宿在我家,只是我家人每至卧雲庵用膳,你非久居於此,若不然,像我家人一樣,替姑子掃掃地、澆澆菜,她們有救度之心,自會供你食用,而你今日來明日去的,就想不出什麼好借口。」李通道:「這個容易,我下山尋酒店便是。姑娘客氣大方,美德也!恐我如此一來,有勞你家人了!」女孩道:「不打緊的,我娘不會介意。」李信謝了女孩。女孩又道:「我且下去洗衣服,你也隨我來罷!」李信跟去,與女孩說些名子、年歲之事,兩人一見如故,談得九分親切。
這女孩姓樊名文吉,與李信同歲,晚生於他,山上有母呂氏和兄樊開平。文吉滌衣畢,兩人收住閑話,上山去了。李信見了呂氏,有禮招呼。但見雙眼深陷,紋皺刀刻,飽經風霜。文吉講述一番李信之意。呂氏笑道:「公子不惜千里求藝,真有志氣。我家丫頭心眼好,伶伶俐俐的,從小喜歡幫助別人。公子有甚難處,儘管說知我倆好了。我看公子不像一般人家子弟,又懂事又耐勞,能做得人上人!」李信連聲道謝。呂氏又道:「文吉呀,你為公子空一間房,安置床塌,哎,只是這茅屋破小,要委曲李公子了。」李通道:「哪裡?委曲了你們才是!」呂氏道:「你和文吉說說話,我往園裡看看菜。」說罷,離了茅屋。李信問文吉:「你父親和你哥呢?」文吉沉凝片時道:「我哥興許砍柴去了,我父親六年前就死了。」李信一驚,道:「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個的!」文吉續道:「我家原在岷江,六年前,家裡起了一場大火,父親為救我兩兄妹逃出火海,讓大火燒死了,當年家鄉鬧災荒,我們母子女只得一路乞討,後來遇本汕師太救度,領我們三人上山。」李信聽畢,嘆道:「生之多艱!」忽聞隔堂一陣腳步聲,文吉道:「許是我哥回來了。」只聽那人喊:「文吉呀……文吉,在家嗎?」文吉應聲走出,李信跟著出去。只見一小伙滿臉春風,破舊衣服,袖口至肘,提個肥胖野雞。小伙正待說話,見了李信,問聲文吉:「他是誰?」文吉介紹一番,兩人打了招呼。
是夜,三人點火,烤起野雞來。文吉對李通道:「明日我帶你遊玩山水,觀觀寺庵,你會大開眼界的。」李通道:「正妙,早聞峨眉山色秀麗。可我天龍幫蒼岩山也很美的。」樊開平道:「天龍幫?就是中書的天龍幫么?」李信點頭應是。開平道:「天龍幫幫主叫李天木,上年紅日幫圍攻天龍幫,本汕師太前去解救過。你是天龍幫的什麼人?」李通道:「李天木之子。」兄妹二人頗吃一驚。李信續道:「你們萬不可讓本汕師太知曉,若不然,她轉訴知我父親,會把我送回蒼岩山的。」三人取下烤雞,分享野味。李信扯下一片肥腿,送往燈下縫衣的呂氏。呂氏心頭高興,看這頗通世故人情的孩子,親切地摸他。李信回至篝火處,說道:「你們沒去過華山,那裡峰崖才雄險!有落崖峰、玉女峰、朝陽峰、蓮花峰,還有五雲峰、雲台峰,許多。」文吉問道:「你去過華山?」李通道:「自然,我在華山學過藝的。」兄妹倆又羨慕又嫉妒。文吉道:「險則險矣,有我們的峨眉山高么?那萬佛頂高有千丈,明日你去攀爬一番,如何?讓你半晌也到不上頂。」李信知其意,嘆道:「是呀,我的蒼岩山比不上你們的峨眉,華山呢,也比不上你們的峨眉呀!」兩人聽得,直是心足。談至夜深,方回房入睡。翌晨,文吉領李信山中觀景,兩人將臨卧雲庵,但見一尼姑走來,尼姑喊道:「小文吉,你牽的這個是什麼人?你朋友么?」文吉略驚,應道:「是,是山下的朋友……哦,他想看看你們習武,行么?」尼姑看李通道:「可以啊,難得有如此好學的後生!每日晚卯之時,大家在太子坪打練,這位小施主可一旁觀看,要有恆心咯!此正值卯時,你們一去便可見知。我有些事下山。」說罷,快步往山下走。文吉心裡直樂,於李通道:「我還以為要偷學呢,不想她們如此寬懷!」兩人粗看一番卧雲庵,又行一陣,隱聞尼子嬌叱聲,及近,只見成千上萬的姑子,晨光之下,打練武藝。或列伍行操,或單人潛習,或兩人斗拆,或雙伙對陣。李信自語:「此壯觀之景,不下於盤、嵩二少林寺。」已過一時,文吉早不耐煩,拉了拉入神的李信,道:「我們去看看別處。」李信轉頭,想來心事:須向文吉問起藏書經武譜之處,萬不可露出破綻,也不能讓她知曉。揣測藏書之所,或在卧雲庵,道:「我們再往卧雲庵一游!」兩人重返卧雲庵。李通道:「你且講講裡頭擺設!」文吉牽李信入內,向本汕打了招呼,在庵中一一觀看。不出所料,書房果設在極西一間。李信既已看得書房,心下快意,與文吉賞看另些佛寺去了。
及夜,李信穿好白裝,佯上茅廁,隱入卧雲庵,在西房翻尋武譜。李信默語:「此些武譜是女尼所習之技,不知有無男女兼練者?若只適女子習練,可就糟了,我豈不白來峨眉一趟?」拿了一樣《觀音千手》,看來看去,怎也不順通。似覺招式急快,變換太繁,又軟軟柔柔的,甚不適自己口味,剛一合書,忽想起霍天臨別之語,他曾叮囑,要知曉變通。我素練剛猛之技,難怪不合柔藝!原先在華山,正是撇開少林風格,而學來與其迥異的華山技藝。何不放下現有之剛猛習氣?慢慢滲透新理念才是。想畢,又翻開《觀音千手》,細心玩味。研至心領神會,不住暗自驚嘆:此技看似柔軟,非得渾厚內力支撐不可!又翻看別樣,盤算一番,決意學練觀音千手、純虛劍、飄渺功、玉神術四樣絕藝,其它不必練。且於擱木之下劃下記痕,省得往後尋找。李信回至茅屋,呂氏及兩兄妹真以為他去了茅廁,便不言語。躺至床上,思緒翻滾起來,腦內不時閃念剛、柔二字。以今夜所見,峨眉派武藝乃性柔無疑,觀音千手、純虛劍、飄渺功、玉神術一概不論,皆非剛者,柔、柔……李信苦想,不覺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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