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沈越對捐官的考核結果,倒覺得可以滿意,對向他吐槽的沈學士笑道:「祖父這也算是為國選取遺才,該高興才對。」
沈學士對此卻嗤之以鼻:「不過是矮子裡頭拔高個,算個什麼才。」還好自己家的子孫沒有一個走捐官之路,要不他真要羞愧的不敢祭祖了。
沈越卻覺得這人都是希望得到別人肯定的,紈絝們也是一樣。他們不過是從小生活的環境才至如此,又比別人分外虛榮些,卻不知道怎麼表現自己,以為自己做些出格的事兒,就是比別人膽子大、有能為了。
現在那最後通過考試之人,可能是平生第一次得到正面肯定,這會讓他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別人過不了的考試,他們過了,多有面子!
沈越覺得虛榮心強好呀,自己讓人天天誇著捧著、側面引導著,讓他們一直珍惜這份肯定,再告訴他們如果稍稍努力一點兒,就有更多的肯定等著他們,還怕他們不賣力氣幹活?
就算是對著當今,沈越也還是這樣說。當今早忘了人家捐官的銀子進了國庫,只算著由原來白養六個人,變成只白養一個,自己還是賺了。加之各部裁減下來的冗員,他又給沈越派了新任務:你不是說人盡其用嗎?那就給這些人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吧。
此時是在養心殿里,禮儀所關沈越不能抬頭,只能無語望地,腦子裡飛快的想著該給這些人找什麼差事——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幾百號人!
其實當今是個很懂權衡之術的君主,在給沈越派活計的同時,也給學士府下了兩道旨意:沈學士為國拾遺,著按太傅榮養。沈信為官恭謹,處事幹練,任工部尚書。
與學士府車馬冷落速度成鮮明對比的,是各府前來恭賀並送拜帖的人流。新上任的管家親自在府門口,打發各府來送帖子的體面管事們:
「太爺這幾日主持捐官考試著實勞累,老爺正在侍疾,不能見客,還請諸位見諒。」
你那邊剛剛精氣神十足的接了旨,這麼一會兒功夫就累著了?能被派往別府送禮之人,都是提頭醒腦的機靈人,哪兒能聽不出學士府的管家這就是託詞?
明知是託詞,人家敢這樣說,一定是主子讓這樣講。大家就想著人見不到,這賀禮留下也行呀。誰知學士府竟連賀禮也不收,只是重重給了各府管事的紅包,讓他們務必回府代為向各自的主子致歉。
府門外流水一樣的人來人往,沈學士書房裡的氣氛卻有些沉悶,完全沒有接連收到兩份升遷旨意的喜氣。
「匹夫欺人太甚。」沈學士、現在應該叫沈太傅,重重的一拍桌子。
沈信與沈任兄弟兩個也是一臉氣憤,只因當今將暗衛查到的事情,告訴了沈越,而沈越,知道沈太傅也在派人查,直接回稟了。
沈太傅平了平氣,向著沈通道:「此去工部,不會太順利,你自己要有準備。」顧然在工部經營多年,工部總有一二心腹之人。
沈越悄聲提醒沈太傅:「七皇子也有工部呢。」大伯去后,可以與七皇子聯手清理了那些顧然舊人。
沈信聽了不由一笑,他是知道幾位皇子對自己的侄子待以師禮,難道,現在竟然已經到了侄子來維護他的地步了嗎?
沈信心裡升起了一腔豪情:自己也是家裡傾力培養之人,多年為官更是頗有些心得,圖的就是替家人撐起一片天地。怎麼能讓本該由自己庇護的子侄,替自己操心?
不過孩子有這份孝心,沈信心裡還是感動的:「我自會與七皇子相互扶持。」
沈任想的卻是:「程潛為何如此針對父親?」
沈太傅早想明白了:「他曾是穆侍郎的座師,那顧穆兩家聯姻,也是他從中撮合。當年先帝,對他雖不算太信重,如今也算是碩果僅存的兩朝元老了。」
對於京中譜系,沈越也摸得差不多,聽後跟著點頭,倒似比沈信與沈任兩個還明白些。沈太傅看了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這就是靠近權利中心的好處,如果沈越不得當今信重,大管家背後之人,沈家想查出來還真沒有這麼容易。
不由的,沈太傅的目光又看向長孫,發現人似是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一樣,不知道在想什麼。次孫如此敏銳,長孫卻如此事不關己,沈太傅不由有些動怒,只面上不顯:「超兒覺得如何?」
「如何?」沈越猛聽祖父點自己的名,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反問一句。就是沈信也把眉頭皺了起來,冷冷的看著兒子,要他給自己一個交待。
沈超就有些期艾起來,看看父祖,又看看沈越,最後把目光仍轉回地面:「有件事,還請祖父拿主意。」
原來他如此神不守舍,是因為忠順親王在離開禮部之前,問他願不願意跟著一道去刑部。這刑部雖然不如吏部與戶部,卻比禮部這個養老之地好得多。讓沈越委決不定的,是他若隨著忠順親王去了刑部,以後自己身上可能會打上忠順的標籤,萬一忠順哪天想不開……
長輩們也覺得這事很為難:忠順親王雖然曾與當今掰過手腕,可當今表現的是不計較前事,現在還讓他去刑部視事。你可以說當今是為了讓忠順給九皇子騰地方,卻也能理解為這是信任忠順之舉。
不過忠順親王能開這個口,就是對沈超能力的肯定。沈超拒絕的話,等於明白告訴忠順,沈家不敢把未來家主的身家賭在忠順身上。好歹那也是一位親王,你知道他會不會、又怎麼報復沈家?
何況沈超要有心拒絕,就不會把此事說出來。現在請沈太傅決斷,說明他自己其實是有意去刑部的。沈越覺得長輩們想的太多了,這忠順明顯是被當今收服的人,幾次主動跳出來配合當今。現在不是誰身上打下忠順標籤的問題,而是忠順自己身上,已經標上了保皇黨的印記。
除非忠順自己覺得活得太過舒坦,又想著什麼九五之位,不然跟著忠順,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以沈越看來,忠順是活得越來越明白的人,才不會自尋死路。
不過兩房畢竟已經分家,不是關乎沈家一族,沈任都不會參與今日的議事,沈越更是能旁聽已經意外,因此不會主動說出自己的看法。
沈太傅想了良久,沒問兩個兒子,反而直接問起沈越的意見,倒讓沈越覺得有些意外。即問到他頭上,他也不隱瞞自己的想法,把自己的分析一一道來。
「你們覺得如何?」聽完沈越的分析,沈太傅才詢問兩個兒子的意見。沈任看自己長子的眼神都放著光,只顧著點頭說有道理。沈信倒是輕嘆一口氣:「越兒說的沒錯,倒是咱們想多了。」與侄子比起來,兒子在人性把握與為官之道上,就顯得稚嫩了。
沈超明顯鬆了一口氣,自沈太傅替他討官進了禮部之後,不是沒有人明裡暗裡借古諷今,嘲笑於他,最開始就是忠順親王幫他出的頭,才讓他在禮部站穩了腳。
因此忠順親王開口邀他同去刑部,沈超心裡早就千肯萬肯,卻知道家中一向不願意與皇族之人走得太近,才沒敢直接答應。現在好了,自己不用拒絕忠順親王,沈超感激的看了沈越一眼,堂弟與幾位皇子走得都近,結果連當今都覺得他做得對、做得好,家中更是從來沒有阻攔過,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沈超的事兒只能算插曲,這程潛才是大患。幾個人又一起商量怎麼對程潛出手,不然別人還以為沈家好欺負呢。
沈任對長子無限信任:「越兒鬼點子多,說說你的主意。」
見沈太傅沒有反對的意思,沈越說出自己的想法:「聖人所以不讓程潛任首輔,也是因著此人私心過重。可他是兩朝老臣,聖人又已經完全掌握了朝堂,不願意讓人說他容不下先皇舊人,因此還讓他任著文華殿大學士。」
「如此一來,我們就不好明著對付程潛,免得聖人覺得家裡黨同伐異。不過卻可以借著聖人清吏治、查隱稅田之機,砍掉程潛的爪牙。想來聖人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也有不願意讓程潛繼續做大的意思。」哪個帝王願意臣權強過君權去。
沈太傅聽了頻頻點頭,向著沈越道:「如此,倒要你多擔著些。」
關乎一家子的臉面,多干點兒活算什麼?不管是吏部的五皇子還是戶部的林如海,沈越都敢直接對人說出自己的要求。林如海那裡沒有二話,吏部尚書已經讓五皇子給收拾的服服帖帖,一切都按著沈家的計劃而行。
於是文華殿大學士發現,自己的子孫還有門生,每次大朝會上都有人被彈劾,還都是有據可依的彈賅,一下子去官的去官、回家自省的自省、罰俸的罰俸,跟在他身後的人不知不覺少了大半。
他也想過是不是沈家對自己的報復,可是出面的不是戶部便是吏部之人,人家都是用證據說話,他連求情都做不到,怎是個憋屈了得。
等到最後一個保留官職的兒子被參之時,程潛終於如沈太傅一樣,上了乞骸骨的摺子,要求告老還鄉教導子弟。不上這個摺子怎麼辦?難道真等著當今下令抄家?
當今連三請三辭的臉面都不與他做,直接就同意了他的請求。這更讓程潛明白,自己有多不得聖人待見,覺得自己的子孫和門生被彈劾,都是當今授意,與沈家無干。罷罷罷,好歹還算留了最後一點體面,聖人沒有再追究自己兒子之罪,就算對程潛這個兩朝老臣的優遇了。
雖然明面上沈家無人出手,可林如海與沈家是什麼關係?吏部尚書還能不知道五皇子在裡頭扮了什麼角色?漸漸的,大家都琢磨過味來,知道程潛黯然退隱,是因為他先向沈府出手,才落得如此下場。
人們這深刻意識到,沈太傅雖退,沈家仍不可欺。
豈止是不可欺!
等到大家發現身在吏部的沈越,將那些冗員與通過捐官考核留下之人,集中在一起培訓的時候,就發現,這沈家,還是得巴結著才行。
沈越是實在無法一下子給幾百個人都找到合適的位置,才不得不對他們進行崗前培訓的。地方好找,國子監清理了一批監生之後,擠一擠就有了,可是怎麼培訓,也是一件讓沈越頭疼的事:
這些人都是奔著做官兒來的,沈越一開始是讓他們自己選擇專業和有意想去的地方來著,誰知道這些人竟然報的不是戶部就是吏部,至不濟的也敢報著自己要去地方作父母官兒。
沈越把這些人的志向報給當今,當今都樂了:「人都已經交給你了,不指望著他們能如幾位皇子一樣獨擋一面,可也不能白拿朝庭的俸祿,一年,朕只能給你一年的時間。」
沈越自己掰著手指頭算了一算,覺得冥冥中自有天意——這些人進國子監的時間,好巧不巧的正是九月,難道還趕上了開學季?那就按著辦學來吧。不知不覺之間,帝國第一所國立師範大學,就這樣悄然誕生。
這是后話,現在沈越還是要向當今討價還價:「臣若是將心思都用在這些人身上,那編書之事怕是又得拖延了。」
當今看著他似笑非笑,然後只管低頭批自己的奏摺。沈越嘆息一聲,自己一聲不出的退出養心殿。等到他不見人影了當今才來了一句:「這才哪兒到哪。」這小子的鬼點子層出不窮,就是不壓得緊些不肯幹活。
既然當今已經說把這些人交給自己處理,沈越也不再跟他們客氣,讓你們自己選合適的你們不珍惜,那就別怪他武斷一回了。
捐官那裡好說,就按著他們考核通過的科目來,分成了術數、帳目、製造、農耕、畫技五類,直接開班教學。教員更好說了,術數有九皇子、帳目有六皇子、製造有張義、農耕有八皇子、畫技則由李先生出山,齊活。
結果被分去學製造與畫技的不幹了,憑什麼給那三個班上課的是皇子,我們班上課的不是?這是搞歧視、不一視同仁。
四皇子被叫到國子監的時候還以為是什麼事兒,聽說只是讓他去那兩個班各聽一節課,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不過張義與李先生所授,他也是一竅不通,不得不在腦海里消化,看上去面色就分外嚴肅。
連兵部那些大老粗都受不了四皇子那張臉,剛通過捐官考核的這些人就更受不了,一個個再也不敢提讓皇子給他們授課的事——一起上一節課,都快把他們嚇個半死了,真來天天給他們講課,那他們還是自掛東南枝來得痛快些。
真正難辦的,卻是那些冗員,人家也是十年寒窗苦讀,又經過漫長的選官之路才得了官身,現在當今一聲清理就將人家從好好的位置上拿下來,沒有怨氣才叫怪呢。
好在這些人的品級都不甚高,最高的也不過是四品——四品之上,除了最初就做散秩之臣,不然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了。沈越直接將這些人召集起來,告訴他們什麼戶部、吏部甚至全京中的衙門,他們最好都別報希望了。
相比起捐官們,冗員們更能認清形勢,他們沒有如捐官們一樣吵鬧,只是想知道如果自己經過了一年的培訓,會把自己分到什麼地方去。
這個沈越也請當今在小朝會中,向內閣學士與各部尚書們徵求過意見,最後大家在當今有意引導之下,達成了共識:這些人,最好的去處就是分到各地做教喻。
其實現在各地不是沒有教喻之職,不過是那些人只管著童生,對百姓是不是識字、能不能讀書並不怎麼在意。沈越給當今出的主意就是:反正今年秋後,各地作物如何種植的經驗就會報上來。明年再驗證一年,農書肯定可以編纂成書並一發各地,如此一來農人不認字怎麼行?
正好讓這些人去教化農人識字吧。
「請諸位放心,凡是自願去做教喻之人,品級不變,如果當地百姓識字率高,還有升遷的機會。」沈越最後給這些人吃了個定心丸。
可是人家也不是沒有腦袋,直接問了沈越一道送命題:「那朝庭是不是還會三年一取士?」
這個問題別說沈越,就是當今也不敢說不行科舉之事。雖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秀才手中筆,卻可以殺人於無形。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給當今扣上一頂「廢文」的帽子,那當今就可以與秦始皇媲美了。
於是又開小朝會,當今對著大學士們又是一番不動聲色的引導,最後大家愉快的達成了共識:三年科舉取士不變,可是三年後科舉的內容會變,進士們的去處也會變。
說具體點兒就是,明年春闈是來不及了,可是三年以後的科舉,卻會增加一些考試科目,而不再只以八股文為主。帳目、術數、農耕都會是考試的內容之一。
不用擔心突然增加科目,學子們學不會。當今向內閣大學士們承諾,沈越會優先編纂這三樣的參考指導書。就算當今說出參考指導書幾個了還挺彆扭,可是連林如海都開始同情起沈越來:當今這是把沈越當成牛來使喚呀。
而日後的進士們,除了一甲之人繼續保持留在翰林院直接授官的榮譽外,別的進士都要先去各地,從地方官的助手做起。說是助手,其實行的是原來地方官自己聘用的師爺之職。
要說沈越對地方官腹誹最多的地方,就是一人上任,要帶著什麼錢穀師爺、刑名師爺,要是家裡再有點兒能耐,連寫摺子的師爺都會帶上。也不知道是那進士去做官兒,還是師爺們做官兒。
別看師爺們做的事兒不少,他們卻只算是地方官兒私人聘用的,銀子只能由地方官兒自己出。都說了地方官兒自己家裡要吃飯,又得養活著什麼師爺之流,還能不變著法兒的撈銀子?
那些被帶到地方的師爺們,因為只對地方官一人負責,對地方沒有半點兒歸屬感與認同感,哪兒會替那地方的老百姓著想?幫著自己的主子把銀子刮到手,就是他們的最終目的。
所以沈越給當今的建議就是,以後地方官上任,不許再帶什麼師爺,直接由朝庭給他配兩上管刑事和管錢糧的助手,由朝庭出俸祿,一來能解決三年一科考,選官越來越難的問題,二來也可以相互監督制約,限制一下地方官的權利。
這個法子一出,內閣大學士們都把目光看向林如海。林如海只能低下頭,他倒覺得這法子狠是狠了點兒,可也算是一個解決之道。可是同僚們都用「你怎麼找了這麼一個女婿」的目光盯著他,他不認慫也不成。
這絕對權利的好處就是,只要你能說通掌權人,就等說服了所有人。更讓沈越欣喜的是,已經有冗員問起,能不能從現在開始,他們也去給地方官做助手。
沈越告訴他們,想法是好的,可是只有教喻一職,才可以保證他們的品級不變。若是去給地方官做助手的話,只能從八品官做起。所以他們還是自己想清楚的好,就算做了地方的助手,他們也是朝庭命官,不能再與地方官一起壓榨百姓自肥。
那些意動的人,沒想到沈越把自己心底那點兒齷齪如此直白的說了出來,紛紛撤了要求去給地方官做助手的申請。不過還是有二十幾個人仍要求現在就去給人做助手。
對這些人,沈越也沒為難,請示過當今之後,直接放行:這二十幾人本來也不過是從七品、七品官,不想做教喻,寧可借著做助手的機會,早些見識一下地方管理,也好為下步升遷攢些資歷。有他們做吃螃蟹的人,三年後春闈,再安排新科進士們到地方任職,就會順利得多。
不過沈越也要求這二十幾個人,要隨時與自己通信,一定把自己給人做助手要做的工作、遇到哪些問題、是如何解決的,都要儘可能詳盡的寫信告訴自己。
這個要求,反而讓決心去給地方官做助手的人放心,他們官職太小,不是至親的話,京中沒有人理會他們在地方做得怎麼樣。現在沈越主動伸出橄欖枝,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與京中保持聯繫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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