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子孫計

為子孫計

第一百五十五章:為子孫計

越近年底施家越加忙碌,香坊也是連軸轉,好不容易攢下的小萬把線香被各寺分搶一空,兩家香行又催阿萁制些好的小細香在店鋪出售。

施老娘與陳氏卻為阿萁與江石的定親張忙,農家這邊婚事簡陋,兩家通了氣,提親、合八字都攏在一處,納彩、請期也攏一處,有些人家,連著迎親與請期接在一處,為得不過省儉些銀錢,少辦兩桌酒席。

按理,施老娘積年老人,又操持過施進的婚事,前頭還有阿葉的定親,輪到阿萁應該駕輕就熟,但家中不似往日,再不好四親六眷湊一處對付著過。

沈家要請,蔣家會來,還有宜州兩大香行的店主人。婆媳二人大為頭疼,家中新砌的屋宅,院子寬闊,桌椅自是張羅得開,只憂酒茶簡薄失了禮數。

江石又要做怪,他一心攛掇著將婚事定在明歲,在家中將黃曆翻了個底朝天,看來看去,倒是阿葉與衛煦的婚期是上上吉,便想與衛家湊一過迎親。

衛煦倒是願意,另有別樣的熱鬧,只是:「你也忒心急了些。」

江石嘆道:「任由伯嬢做主,不知會被捅到幾年後,我如何不急。」

衛煦心有戚戚,他與阿葉的婚事施老娘一手促成,自不會多加為難,除卻他老丈人臭著臉,滿心不肯嫁女,吉日都就近挑。可阿萁卻不同,施老娘偏她,施家又離不得她,以施老娘一貫行事,還真不好說。

江石恨不得仰天長嘆,娶親不易啊,江大和江娘子被他煩得只能厚著臉皮跟施老娘磨嘴皮子。施老娘一時沒了主意,卻沒有鬆口,倒是陳氏看阿萁和江石進進出出的,天天心驚膽戰,恨不得他二人早日成婚。

連著里正想著幾家交好,私下也遞話不如讓他二人早些成婚。村中慣來如此,未出嫁的小娘子礙於名聲,鮮少有這般在外頭走動,易招來口舌是非。嫁為人妻,礙於家中生計,在外走動卻是人之常情,如桃溪沿街賣水、賣香飲、賣吃食、賣花、賣果子的,無人有多話。

施老娘哪裡不知裡頭的道理,只她一來捨不得嫁孫女,二來又憂心家中的事,自己已老,陳氏扶不起來,唉,真是兩頭不接啊。她左思右想沒個決斷,索性直問阿萁,道:「萁娘,江家與咱家探個話影,請期請在與你阿姊同天,你看如何?」

阿萁嚇了一大跳,事關終身大事,饒她臉皮不薄,也有些開不了口,願不願的,好像都有些不對。

施老娘哼了一聲,道:「你本是個潑辣不見文靜的,正經事倒斯文起來?我們只私底下相量。你也知道,問你爹只會愁眉苦臉跟挖了他心尖肉似的,真箇定在明歲,一挖,還要挖掉兩塊肉去,你阿爹怕得心絞痛;問你娘,她倒恨不得早些把你掃地出門,省得你成日跟江小子進進出出,惹了一地的風言風語。」

阿萁輕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尖,她一忙碌,便沒有以前那般快忌諱,江石又懶怠村人口目的,二人委實張揚了些:「那,嬢嬢是什麼心意?」

施老娘翻著眼皮:「我什麼心意?我恨你不是男兒郎,我恨江石不能當上門婿,他本是過繼的,再上別家門,你江伯父江伯娘非得讓人戳脊梁骨。」又將聲壓低,幾不可聞道,「我只私底說說,你閉牢嘴,阿泯這孩子,一有傳言是你伯娘帶來的,二有風語本是你是江伯父親子,我看前頭是真。那小兒郎生得神仙模樣,怕是有來歷的。」

阿萁面色不變,只不好背後多言,笑謔道:「縱不是親的,江伯娘還年輕呢,再生一個使得。」

施老娘撇撇嘴,有些難以啟齒,卻又不吐不快,聲越發低了,道:「我看你伯娘不像是能生養的。」

阿萁好笑道:「嬢嬢說什麼呢,那阿泯如何來的?」

施老娘斂起毒辣的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阿萁一眼,阿萁被看得毛骨悚然,又驚又疑,舌尖發麻。

「嬢嬢活了這麼多年,不知看過多少事,見過多少人,一個女娘有沒有產過子,還是能看出一二來的。阿泯許天生的,許石頭裡蹦出來的,許水邊撈的,只不是你伯娘生的。她嫁與你江伯父這些年,二人膩膩歪歪,子息上卻再無動靜,怕是不能夠。」

阿萁直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忙道:「嬢嬢,不論真假,只作不知。」

施老娘道:「還用你來多嘴,我難道不知曉嗎?以後到底是你婆母,這才與你一說,也叫你知道,要不是礙著這麼點,叫你在家中才合我的心意。唉!事難遂人心,老婆子我到底貪心了,撿了芝麻又想要瓜,實是家中如今光景好,不知足了。換前頭,隨你們出門還是招婿,家中只這麼一瓢子湯,便宜不了誰去。你能幹,掙了萬貫家財,我卻小氣了,膽細了,生怕到手的出事了。」

阿萁樂得撇開江娘子的事,笑著介面道:「光腳的素來不怕穿鞋的,自家如今也穿得新鞋,嬢嬢不捨得在河邊走,那是人之常情。」

施老娘嘆口氣,伸手摸摸阿萁的臉,些許內疚,道,「萁娘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手背肉薄,手心肉厚,拿燙碗不得手心去挨著?你能幹,指望得上,嬢嬢就盼著你再顧著家裡些。」

阿萁見她發愁為難,道:「其實,我也不想太早離家呢,在家千般好,在外萬般難,為人妻哪有為人女舒適自在。」

「可又說傻話了,這是女人家的命,除了尼姑哪有不為人妻的,連道姑都嫁人呢……」

阿萁聽施老娘扯到出家人身上去,頓笑出聲。

施老娘也笑起來:「你是個有運道的,江家是個好人家。」她不知怎的,又下了決斷,道,「我原想著出嫁的女兒潑出門的水,再不好顧念著家中,這兩頭好,反倒兩頭不得好,我就想著多留你在家中做兩年牛馬。」

阿萁道:「做牛馬就做年馬,你孫女生得一把力氣呢。」

施老娘呵了一聲:「嬢嬢雖是個偏拐的,也不至於逮著你一頭牛下使力,又拉車又犁田的。我老糊塗了,子媳尚在,倒使喚著孫女兒,太寒磣。」

「還是明歲將你嫁了去,你這禍害由得江石操心勞憂去。」她微嘆一聲,昏昏的老眼沉了沉,道,「香坊你一手操持的,嬢嬢厚顏,七三分,那七分作嫁妝你帶了去,余的三分留給家中。以後你四妹長成招了婿,你看他們機靈可靠,就拉拔拉拔他們,教教他們怎麼安生立命,也叫施家得個長長久久。若他們不使得,那三成仍舊歸攏於你,你折算成銀錢貼補給施家後代子孫。」

阿萁怎也沒料到施老娘做出這等安排,道:「父母在,無私財,縱香坊是我操持的,還是家中產業,哪裡能這般分派。嬢嬢要給我嫁妝,我不慚也收著,卻不好得七成,連著剩下的三成也由我調配。」

施老娘輕啐一聲:「放屁,放你爹娘手中,你還讓不讓你爹娘安睡?你爹娘渾不頂事的。你懂什麼?」她一咬牙,托底道,「上門婿豈有好招的?貧家招上門婿,不是殘就是缺,富家招上門婿,不定就是中山狼,屆時家底都姓了別家。女生外向,你四娘還小,焉知以後的光景,我不得防著那臭丫頭胳膊肘外拐去?萬一她生了偏歪心,盡與枕邊人,你爹娘一個直一個弱,可能護得施家?」

「你阿姊心是善的,做事也只你娘略強些,能將她自己的日子過得和滿,便是她的造化,叫她如你這般扛事,那是為難她。」

「豆娘……一來還小,二來……二來啊,我看她的性子,壞也不至於,只滿心眼裡都是自己,別人有她沒有,她心中就要生出怨氣,自己不去扒拉只知貪著手要,不給她又委屈。眼皮子淺,只圖眼前的好。叫她擔這事,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哪還落得好在家中,非得盡拿了去,還怨我這老婆子偏心。」

阿萁道:「那不至於,豆娘雖有些不足,好好教導未必不能改過來,並非寡情薄義之人。」

施老娘大不以為然,沒好聲氣道:「她是要捏大頭,不願拿小頭,哪有這等好事。」

阿萁笑道:「還小呢,我托沈嬸嬸尋個老嬤嬤,請家來好好教教豆娘。」

施老娘搖搖頭:「這人有共患難不能同享福的,有同享福不能共患難的,哪求得個個一條心啊?你打眼看看村裡頭,有幾家是齊心的?總是少數。」

阿萁索性敞開明說:「嬢嬢既定了主意讓四妹招婿,又讓我帶走香坊的七成,那阿姊和阿豆呢?」

施老娘不願多說,推道:「你是姊妹又不是爹娘,哪輪得你來操心,你還不如做件衣裳,不指望你綉嫁衣,貼身的衣裳鞋襪總要做身給大郎?」

阿萁趨到施老娘前頭撒嬌:「啊呀,嬢嬢一併安排好,您老也說阿爹阿娘沒主意。」

施老娘還要推:「你阿姊婚定,當初擬的草帖子,名姓、聘禮、嫁妝都寫得一清二楚的,還能變卦去?」

阿萁討好笑道:「今時不同往日,起初擬的草帖子陪個百貫嫁妝都是多的,眼下再拿出百貫嫁女,豈不是失了我的臉面?」

施老娘豎起眉,罵道:「放屁,這裡頭哪裡有你的事,還失你的臉面?」哼了一聲道,「擬好的再不好改的,明面上的嫁妝仍舊老樣,私下補貼些銀錢給阿葉,說到底什麼都不如真金白銀好使。」

阿萁小人之心作崇,小聲道:「這,沒過明路,要是阿姊婚事上有個不好,是不是不好分算啊?」

施老娘氣得拿起阿萁的手,狠狠地敲了幾記她的掌心,痛得阿萁直吸氣。施老娘還罵道:「打死你這個沒好話的,哪有盼著這些不好的?你也不說點好的來,和和睦睦、長長久久?」

阿萁吹著掌心,偷抬眼笑道:「我這不是先小人後君子嘛。」

施老娘道:「那便再補張帖子,你要是還嫌寒酸,你自添妝去。」撫撫胸口,唉聲嘆氣,「造孽才修下這你個孽障,被你帶得偏歪了。」

阿萁忙替施老娘撫著心口,哄道:「是是是,都是孫女兒的錯,啊呀,真是該死,怎就攤上我了這等禍頭子,該罰該罰。那不如豆娘那也先擬個章程出來?」

施老娘似笑非笑,譏諷孫女:「你看你,有時精似鬼,憨時倒似你爹,你妹妹最好光鮮,私下貼她銀錢,看不見顯不出,如何掙臉面?」

阿萁嘿嘿笑兩聲,道:「無妨無妨,明著也給臉面,私下也補貼好處。」

施老娘這回連頭也疼了,連聲唉喲,趕人道:「你快快些出去,跟你說話壽都少幾載。」高聲沖門外喚道,「五兒,五兒,將萁丫頭打將出去。」

五兒牛似得頂過門板,蹬蹬進來,搭著臉,扁著嘴,連連搖手:「打不得打不得,我手重,打壞可不得了。」

阿萁笑著向施老娘一福:「好好招來一頓打,孫女兒先告退。五兒陪嬢嬢說話。」

五兒傻笑兩聲:「我不說話,我給老太太捶腿。」

施老娘笑眯了眼:「好好好,正好我腿酸,五兒可要輕著點,我老胳膊腿,可經不得你重捶。」

五兒鄭重點頭,又反省道:「我捶重了,老太太罰我不吃飯。」

「唉喲,你捶重了,老太太就沒了,可罰不了你了。」施老娘打趣道。

五兒大驚,一抽鼻子,差點掉下淚:「五兒再不敢的,老太太別沒了。」

阿萁看了會施老娘逗趣五兒,這才笑著出去帶上門,坐在廊下細思了會施老娘的安排,不失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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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老娘這邊一鬆口,江家頓時喜上眉梢,江石更掌不住喜悅,撈起坐在桌案前寫字的江泯,扛在自己肩上,道:「來來,阿泯,阿兄帶你去在山中捉蟲去。」

江泯哇哇大叫,嫌棄道:「大冷天哪還有蟲,阿兄快放我下來,你將要娶新娘子,與施阿姊鬧騰去,不要擾我寫字。」

江石哼一聲,沉下臉,斥道:「胡說,什麼施阿姊,叫嫂嫂。」

江泯拿手指刮臉:「阿兄不知羞,還沒娶呢,哪是就叫嫂嫂了?」

江石笑道:「不差幾日,你先叫了聽聽。」

江泯撇頭:「不叫,阿姊還沒過門,不能壞她名聲,阿兄當自省,君子端方持重……」

江石將他從肩上撈回手中,往上一拋:「好大膽,敢訓斥我,明歲將你放沈家讀書去,吃住都在那,一月只得回來幾趟。」

江泯嚇得大叫,竟沒聽到他說什麼,好不容易掙扎著下了地,一道煙似得走了,留著江石在院中獨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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