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洪澇·下

林傲雪此去玉江因為提前和臣子們通了氣，所以她不再是偷偷摸摸只帶百來個人,就算她只想帶那麼點兒人手,文武百官也不會同意，故而她最後領了一萬禁軍一同前往玉江。

畢竟是要去見雲煙的師父,林傲雪擔心自己沒雲煙在身邊自己完全搞不定,而且她也不知道那位前輩長什麼樣，所以雲煙也與她同去了玉江。

玉江及其四周許多城鎮都遭了洪災,途中就能看到許許多多被洪水淹沒的良田，即將成熟的稻草被淹沒在混濁的洪水裡,還有些不知從什麼地方衝來的浮木。

一些地勢較低的村莊里，泥瓦屋全被洪水衝散了架，牛羊豬狗家禽家畜也都被水沖走，最糟糕的是被山洪帶走的百姓,數以百計,下落不明。

林傲雪早先已經讓玉江的城主將玉江城的軍隊調度出來救助災民，但士兵也是普通人,面對如此可怕的天災,玉江城的軍隊能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林傲雪領著軍隊抵達的時候,玉江城災民遍野，那些從被洪水淹沒的小鎮和村莊里逃出來的百姓全都聚集到玉江城外,一眼看去極為凄慘,比前陣子卞南城的瘟疫還要觸目驚心。

加之,眾多災民擠在一起,整個玉江亂作一團,幾乎沒有能讓人落腳的地方。

即便如此，林傲雪率軍抵達的時候，城主還是夾道相迎，林傲雪一下馬車，就見路邊整整齊齊站了許多士兵，剛才在路上見到的那些災民到了城門口就像全部消失了似的。

城門處整潔如新，一個難民也見不到，城主迎上前來，躬身禮拜。

林傲雪兩眼一瞪，當即質問：

「你就是玉江之主？這些兵馬不去救災在這裡占著道做什麼？！朕養著你們就是讓你們做這些場面功夫的？！災民被你送到哪兒去了？！」

玉江城主哪裡想得到自己做足了工夫結果用錯了力，不僅沒能討到林傲雪歡欣，更是直接將其觸怒，以暴跳如雷來形容也不為過。

林傲雪雷霆震怒，一頓訓斥之下，玉江城主直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疊聲高呼「陛下恕罪」，而跟在他身後的一眾玉江城士兵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林傲雪氣憤極了，甩手讓城主將這些軍隊遣去營救災民，同時讓玉江城的城主將那些受傷的難民下落告知。

玉江城的城主被嚇壞了，林傲雪一疊聲的怒斥之後，他兩股戰戰，疊聲應好，唯恐自己答應得慢了就會被林傲雪殺頭。

雲煙行至林傲雪身邊，牽著她的手，讓她不要過於生氣，以免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然後長嘆一聲，言道：

「朕身在京中，寧國之大，並不能每個城都看管到位，總有些人拿了百姓的血汗錢弄這些華而不實的名堂，以為這樣就能哄朕開心了！」

雲煙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知道林傲雪心裡在氣憤什麼，但這並非一日就能解決的事情，便道：

「你此刻著急也沒有用啊，這玉江城災情如此嚴重，若突然將其罷黜，許多事情沒有人管，你對城中事務也不熟，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先待玉江城的災情緩和一些，再決定此人去留吧。」

林傲雪知道雲煙說得有理，她也只是心中憋悶，不吐不快，雲煙安撫幾聲之後，她的心情便好了一些，點頭應了：

「煙兒所言不錯。」

玉江城主在被林傲雪訓斥之後就不敢在搞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他領著林傲雪去了城西的郊外，先前那些本該聚在玉江城門口的難民全部都被轉移到城西郊外去了。

郊外泥濘的地面上橫七豎八躺了許許多多的難民，還有不少人都在洪水爆發的時候受了傷，傷口又泡了污水，以至於有些難民整條胳膊或者整條腿都浮腫起來，潰爛生蛆。

但是他們沒有人管。

林傲雪來的時候，看到難民中間有個糟鬍子老頭弓著身體查看一個難民的傷勢，他手裡拿著一個藥包，手法熟練地將傷者的胳膊包紮起來，然後又立馬轉向另外一邊，去看另外一個傷員。

雲煙示意林傲雪暫且等候，然後款款行上前去，道了一聲：

「師父。」

暨農聞聲回頭，看了一眼雲煙，隨後又看向跟在雲煙身後的林傲雪。

林傲雪見暨農的視線看過來，她立馬走上前去，喚道：

「晚輩寧沐雪，見過前輩。」

暨農白色的眉毛挑了挑，下頜鬍鬚隨風而動，忽然笑起來：

「寧沐雪？寧國女帝？咱們煙兒的小情人？」

林傲雪本以為雲煙的師父該是個仙風道骨，救世濟人的隱世高手，豈料今日一見，與她心中所想大相徑庭，暨農看起來一點都不正經，甚至一開口就調侃起女帝來，讓林傲雪有點尷尬。

但她深吸一口氣，心道雖然暨農口無遮攔，但他所說的也沒錯，便乾脆大大方方地回答：

「不錯，正是在下。」

暨農眼裡閃過一抹驚訝和笑意，他倒是沒想到寧國女帝如此實誠，他故意挑釁的言語，一點也沒將之激怒，僅僅是這心性，便與旁人有所不同。

暨農臉上的笑意更深，他點了點頭，從難民中走出來，繞著林傲雪行了一圈，摸著鬍子說道：

「嗯，不錯不錯，咱們小煙兒眼光還行。」

先前雲煙在設法聯繫他的時候已經將前因後果告知，故而暨農知道林傲雪的來意，方才那句話，不過是考驗林傲雪一番罷了。

林傲雪身後雖然跟了侍從，但她卻是徒步從城門處過來，一到郊外，視線最先落在那些忍受傷痛，無助呻‖吟的難民身上，眼中流露出哀憫之色，下意識地咬了咬唇。

暨農從一開始就一直在觀察，她的仁心在暨農這裡過了關，隨後坦誠，放下身段，不痛惜顏面的一系列過程，都被暨農盡數納入眼中。

暨農覺得這個女帝還不錯。

至少她是真的在乎她座下的子民，在乎雲煙，也是真的想求他辦事。

雲煙聽著林傲雪和暨農之間的對話，卻破天荒地紅了臉，她下意識地捻了捻衣角，隨後又聽暨農言道：

「女帝啊，既然你想治水救人，那老頭子便給你指一條路。」

他說著，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張圖紙，交給林傲雪，林傲雪一頭霧水，拿了圖紙在手上攤開一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前輩……」

林傲雪的聲音里滿是震驚。

因為她手上的這張圖紙上所畫的是一張地圖，但又不僅僅是地圖，包括整個玉江城內外方圓百里的地形全部收納在內，哪裡適合開渠，哪裡適合引水，全都做了詳細的批註。

甚至連如何築渠，如何截流引水的方式，詳細記錄在內，讓林傲雪不得不感到震驚。

但她話還未說完，便聽暨農道：

「老頭子先給你這張圖，若你能辦好了，那老頭子再跟你去其他幾個地方瞅瞅。」

他說完，竟不再理會林傲雪，又扎進難民堆里，繼續救死扶傷。

林傲雪手裡拿著這張圖紙，突然覺得有千斤重。

雲煙行至她身邊，斜眸看了一眼圖紙上的內容，心裡便明白過來。

暨農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拒絕林傲雪，哪怕林傲雪在行為舉止上冒犯了他，只要她懷著一顆仁心前來，暨農就會將圖紙交給她。

暨農不否認林傲雪的治國之能，他剛才暨農對林傲雪的考驗是看雲煙是否選錯了人。

玉江城的城主是個靠不住的，他就算拿了圖紙，也不一定會辦事。

但林傲雪不一樣。

林傲雪是一國之君，她為了救難民於水火才親自來了玉江，便一定能將這圖紙上的東西實現。

林傲雪抿緊了唇，臉上神情認真，她抬眸看向雲煙，言道：

「煙兒，你且就在此處與前輩一起看看這些難民的傷勢，朕要去對城中的一些事情做出安排。」

雲煙溫柔地點頭，上前握了握林傲雪的手，示意她自己要小心，這才看著林傲雪與玉江城的城主一起轉身到城裡去。

玉江城城主跟在林傲雪身後，戰戰兢兢地指了城主府的去路。

林傲雪來到城主府中，將剛剛拿到的圖紙鋪在桌案上，然後將城主叫道近前，吩咐他說：

「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領兩千駐軍，去城東的幾個村子，在這幾個地方挖開溝渠，將水引向山下的河裡，你聽明白了嗎？」

城主湊到桌案前，將林傲雪剛才手指點過的幾個地方飛快記在心裡，然後誠惶誠恐地點頭應了：

「是微臣明白了。」

林傲雪便擺手：

「快去辦。」

隨後，她又將薛貫和其下幾個小將叫過來，分別對玉江城四周村落的引水任務安排下去。

築渠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現下最快緩解災情的辦法，是要將那些積壓在農田和村莊中的洪水排放出去。

看起來這好像是個很容易的差事，實則不然，要想開溝渠放水，必須還得懂得地質相關的東西，否則，一旦溝渠開得不好，破了風水，又或者連帶著引起垮塌，就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正因為此，所以林傲雪翻看了很多古書，也沒找到正確的開渠之術。

但她沒想到，雲煙的師父暨農不僅僅是這方面的能人，而且提前做好了打算，這張圖紙幫了林傲雪很大的忙，可以說是救她於水火。

她剛才在來時的路上已經很仔細地看過了，這圖紙上標註的東西都根據玉江城的地質做了規劃，有理有據，十分合理，有的地方甚至批註了好幾個不同的方案，讓林傲雪嘆為觀止。

待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之後，林傲雪才長出一口氣，看著手裡的圖紙，心裡頗為感慨，又一次，雲煙幫了她。

這輩子能遇見雲煙，就是她最幸運的事情了。

雲煙總能在她陷入困境的時候將她解救出來，並一直鼓勵著她，給她力量，支撐著她繼續走下去，為她找到前行的方向。

林傲雪心裡柔柔軟軟，將圖紙重新收好，然後又帶上親衛去了西邊城郊。

她這一次來玉江，領了一萬人的軍隊，自然不是兩手空空，她還帶了好幾車糧草。

城郊的難民已無處安身，除此之外，他們還十分飢餓，洪水沖走了他們的糧食，也帶走了許許多多的人命。

玉江城的城主雖然也會賑災，但他不敢將城中糧倉的糧全部放出來，擔心難民將糧食強搶一空，所以每次放糧都十分保守。

通常他派出來的糧食只能供應半日，難民們爭先恐後地去搶，搶完了就沒有了，那些受了重傷，或者年老體衰，或者稚嫩無力的災民，由於爭搶不到賑災的糧食，就只能活活餓死。

林傲雪之前在卞南鎮蟲災的時候也見到過那樣的場景，好在她提前有所計劃，動用軍隊穩定秩序，那些百姓也怕欽差，所以不敢過於放肆，才能讓派葯的士兵順利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這一次，她打算在城西的郊外施放米粥，也做了同樣的安排。

雖然城主和薛貫領走了絕大部分兵力，但她手裡餘下千多個兵馬已經足夠辦好這件事，她先讓人將米粥熬好，然後趁熱推到城西郊外，但凡有要來搶糧的惡民，林傲雪會讓人毫不客氣地將其趕走。

有軍隊施壓，這些難民縱然有心暴動，也沒有那個膽子，故而施放米粥的過程還算順利。

林傲雪還額外安排了一些士兵將米粥給那些因為傷重而無法挪動身體的難民送過去，她所做的一切，不遠處為難民治傷的暨農和雲煙都看在眼裡。

「煙丫頭眼光不錯。」

暨農撫了撫下頜花白的鬍子，笑著說道。

雲煙眼裡蘊著一抹溫柔的笑意，大大方方地點頭：

「是，沐雪很好，她很善良，又有責任心，最重要的是，她很愛我。」

見雲煙這般標榜自家夫婿，暨農臉上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雲煙也不反駁，她唇角微掀，眼裡的笑又深了兩分。

林傲雪親自監管著施放米粥的過程，在一震嘈雜的呻‖吟聲中，林傲雪忽然聽見一聲稚童凄厲的哭喊聲。

她眉頭一皺，吩咐手下之人繼續認真放糧，這才循著那哭聲找過去。

但見不遠處較為偏僻一些的牆角下，圍了好幾個十三四歲的小乞丐，被那幾個乞丐包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少年。

讓林傲雪詫異的是，在那少年身後，還有個端著半碗米粥，嚇得渾身發抖也不敢鬆手的孩子。

孩子只有三四歲的樣子，擋在他身前的少年的臉孔也很稚氣，將他們團團圍住的乞丐擺明了是要搶他身後孩子手裡的那碗米粥。

小小少年即便孤立無援，也不肯退縮，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催促身後的孩子：

「我攔住他們，你馬上把粥喝了！」

領頭的小乞丐聽到這句話就來氣，他剛叫這兩個不識相的棄兒將米粥交出來，他們不僅不交，還要當著他的面把粥喝了。

他一把將那七八歲的小少年推開，然後抬起一腳就將小孩手裡的破碗踢翻，既然他們這麼給臉不要臉，那就先揍一頓再說。

破碗里的米粥灑了小孩一身，好在這米粥早已經放涼了，這會兒不燙，便沒將那孩子灼傷，但之前被推開的少年這時候突然像發了瘋似的撲上來，抓起剛才推人的乞丐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啊！！你這瘋狗還咬人！」

他一巴掌甩在那少年臉上，啪一聲清脆的響，隨後跟在他身後的那幾個乞丐蜂擁而上，拳腳像雨點似的落在那少年身上，但少年為了護著身後的孩子，用力將其抱在懷裡，硬生生承受了這頓毒打。

那孩子在他懷裡哭得聲嘶力竭。

這樣的事情在這種亂糟糟的環境里，數不勝數，也從來沒有人會管。

「都住手！！」

林傲雪快步走過去，打人的乞丐聽見有人來，既詫異又驚惶，抬腿就要逃走。

然而林傲雪既然見到了，哪裡會讓他們跑掉，她一聲令下，身後幾個衛兵立即衝上來，將那三個欺負人的小乞丐全部扣押。

有些壞人是被逼無奈，然而有些壞人卻是從小就壞。

像這些欺軟怕硬的乞丐，縱然年紀小，他們今日欺負的是兩個孩子，等長大了也還是會害人，那時候欺負的，也許是老弱，也許是婦孺，不嚴加管教，放出去也是毒瘤。

林傲雪以前在街頭行乞的時候，也見多了這樣的事情，甚至，她就是那個被毒打的人，當初她沒有力量去管，但現在不同了。

她是這片土地的君王，敢在她眼皮底下犯事，簡直活膩了！

「把他們全部關進牢里！」

林傲雪橫眉掃了一眼，憤怒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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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下半章送上，困了，休息！去看完我偶像的更新就該睡了，晚安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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