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我河山
眾人正笑著,卷碧從外頭進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從懷裡拿出來一封信,遞給王萱,道:「沭陽來的,應該是大郎君的。」
王萱接過去,鄭氏關切地說:「聽聞阿蒓在沭陽幫太子做事,兩國交戰之地格外兇險,阿蒓身邊又沒有人照顧他,下次回信,叫他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忙壞了身子。」
「皎皎知道了,阿兄不是小孩子,他也知道的。」
「阿姊,你快拆開看看蒓兄都寫了什麼。」
王萱摸了摸信封,王蒓給她寫信,從來不會超過一頁紙,裡面應該還有裴稹的信,便笑著說:「邊關苦寒,除了與我訴苦,還能寫什麼?」
王荔撇撇嘴,道:「我還以為蒓兄會寫些從軍軼事給我們看呢,沭陽,沭陽,那多遠啊,我還從未出過琅琊呢!」
她一臉嚮往,倒讓王萱心思微動,覺得王蒓此行定然不簡單,恐怕也十分兇險,不由擔心起來。
王蘋看出她的不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雖然沭陽風聲緊些,但有太子坐鎮,不會出什麼岔子的,阿姊放心吧。」
鄭氏也道:「如今世道不安定,當年我走遍七郡,目之所及,無不是百姓流離,兵荒遍野,壯麗山河落入敵手,阿蒓能在沭陽守城抗敵,堪當小輩楷模。皎皎,你們姊妹若有時間,合做一件寒衣寄給阿蒓,也當是為抗擊夏虞敵軍盡一份綿力了。」
三姊妹自然道「是」。
「對了,」鄭氏本欲休息,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前日我收到京里來的消息,聽聞安陽公主衝撞了新晉的淑妃,被陛下貶出京了,具體為了何事卻不知。皎皎在京中住得久,安陽公主從前深受帝寵,陛下卻為了淑妃貶謫了她,依你看,安陽公主重回京都的可能性有多大?」
新晉的淑妃便是司月兒,傳聞她與皇後娘娘來往甚密,德妃與皇后對峙多年,安陽公主也沒少衝撞皇后,此次竟然被陛下貶謫出京,她犯的肯定不是什麼小事。只是宮闈秘事,外人很難探知詳情,只能通過蛛絲馬跡推測一二。
朝堂中事,牽一髮而動全身,安陽公主的貶黜,背後的權謀爭鬥刀光劍影,不見鮮血,卻足以傷害到遠在琅琊的王氏諸人,因此她們也格外關心朝堂的動向,鄭氏常將京里傳來的消息告訴三姊妹,讓她們學會分析局勢,以防日後無知,犯了什麼禁忌。
德妃自清河崔氏失勢后,便收斂了許多,連帶著安陽公主都沉著了不少。聽阿稚說,今年以來,安陽公主便很少去宮學上課了,常常在宮外混跡,交往的也不再是從前的世家貴女,而是一些浪蕩子弟。雖然行跡放骸,但在朝中也沒鬧出什麼風言風語,文惠帝一度恢復了往日對她的寵愛,賜下不少珍寶。有幾次阿稚遇上她,因著舊日恩怨,出言與她爭論了幾句,她竟然也不似往常,與阿稚爭個你死我活,動輒上手打架,而是冷笑一聲,揚長而去,讓元稚十分不適應。
而司月兒,這個神秘的女人,自她出現,朝中與王家便遭逢了一次大難,王萱不得不遠走琅琊,不能侍奉祖父與父親左右,對她自然沒什麼好印象,但也不得不承認,司月兒是一個懂得借勢的女人。
她在宮外毫無根基,卻能在宮中遊刃有餘,連連晉陞,憑藉的不是自身的能力,還能是什麼?
王萱沉吟片刻,道:「淑妃我也只見過一次,當日在正清殿上,遙遙一望,便覺得她風情萬種,觀她言行,亦欽佩她的話術之高超,輕易便將所有人的情緒調動了起來,這樣的人,最適合在深宮之中生活,她能得到如今的地位,皎皎絲毫不覺得奇怪。令我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
「太子生母已經入宮,尊為貴妃,聽說這一位出身裴氏,曾與皇後娘娘有過齟齬,但一整年來,還未聽說過蓬萊殿的那一位與皇後娘娘有過什麼交鋒,宮中反倒一片和諧,淑妃得利,當中曲折,值得尋味。」
王蘋也說:「還有,德妃再怎麼說也是深受帝寵十幾年的宮中老人,陛下對她頗有幾分憐惜,但京都傳來的消息卻說,淑妃專寵,皇后那邊,原是失寵多年,如今帝后更加陌路,但凡皇后出現的場合,陛下都不會去,每逢初一十五,都是在貴妃宮中度過,坊間盛傳,陛下有意廢后。」
她們在此討論宮中事,不是閑得無聊,而是前朝後宮有所牽連,而她們身為世家女眷,分析京都傳來的消息都是常事,將來總有用得上的地方,這也是為什麼許多新晉官員都希望能夠娶到一位高門出身的夫人,不光是身份高貴,就連見識,也是那些小家碧玉比不上的,對他們的仕途更有助力。
「太子已經立了,我看貴妃為後,不是空穴來風。再說了,太子與阿姊關係甚篤,有貴妃在宮中,將來阿姊也不用擔心再被陛下逼著入宮了!」王荔見過裴稹,對他的印象不錯,相較於素不相識的皇后,她自然站在裴稹的母親這邊。
「阿荔,不要胡說。」王萱淡淡地制止了王荔,卻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其實當年皇後娘娘數次替我說話,雖然亦是為了她自己的地位鞏固,但她對我也算有恩。帝后相識於微時,互相扶持才能得來如今權位,若陛下因娘娘年華不再,做錯了事而將她狠心拋棄,我等女子心中,難道不應該有幾分警戒嗎?同為女子,只覺得將終生榮辱繫於男子之身,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聽聞此事,只覺得男子涼薄。」
鄭氏笑了笑,指著王萱對王蘋與王荔說:「看來我也要預備好皎皎的嫁妝了,她春心已動,都開始想著終生榮辱繫於何人之手了,看來好事將近啊!」
兩女都笑了起來,向王萱作揖打趣:「女先生,您的教誨小女謹記於心,將來就是嫁人了,也會好好守著自己的心,絕不叫那些臭男人左右我們的榮辱,如何?」
「啐,都來取笑我,我不過是有感而發,連祖母都笑話皎皎,皎皎真是冤枉。」王萱難得露出委屈的神情,癟著嘴對鄭氏撒嬌,餘下的人難得見她撒嬌,又是一陣調侃,都說她「小女兒情態展露無遺,定是芳心動了。」
鄭氏與三人又說了會話,覺得有些乏了,便讓她們各自回房,不必侍奉左右了。王萱告了辭,匆匆回了出岫園,拆了王蒓的信來看。
不過是些日常瑣事,王萱卻看得津津有味,許久不見王蒓,她心中甚是想念,王蒓從軍,她也提心弔膽,失眠了許多天。從前兄妹二人嬉笑打鬧的場景於字裡行間浮現,徒惹得人悵然若失。
裴稹的信附在信封里,卻比王蒓的還要厚,洋洋洒洒數千字,寫了許多軍中趣事,王萱這才知道,原來阿兄在那邊極受歡迎,每回出門的時候,都得要三五壯漢環繞在側,替他擋下飛來的瓜果,沭陽不比京都,新鮮蔬果稀少,姑娘們變著法的換花樣,每次都有新收穫。大家都說,要是饞吃的了,就把玉郎押上街游一圈,回來的時候保准瓜果滿囊。
還有,沭陽風沙大,人們大多皮膚粗糙暗黃,只有玉郎一個不懼風沙,曬了許多天,還是芝蘭玉樹一般,大家都疑心他私底下做了什麼,才能維持白皙的膚色,紛紛跑到他房中搜查,這才知道,他竟然偷偷喝了珍珠粉,還有一堆外敷內服的東西,據軍醫說,都有使人膚色白皙的功效。
王萱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阿兄還有這種不為人知的一面,從前只覺得他喜歡逗弄自己,揶揄阿稚,炫耀自己如何受京都女子歡迎,如今才知道他對女子避如蛇蠍,出門被人追著表白令他苦惱不已,恨不得同她一樣,戴上冪離出門。還有,雖然他表面上不重外貌,卻在私底下偷偷地養護頭髮與皮膚,如此生動鮮活,是她從未見過的阿兄。
信的末尾,裴稹話鋒一轉,將沭陽的局勢告訴了王萱,王蒓在妥木特那裡當細作的事,也沒有瞞著她。
王萱看著那短短兩行字,只覺有如千鈞巨石,落在了胸口,王蒓為國分憂,她自然能理解,但想起昔日冠蓋滿京華的玉郎,如今卻改頭換面,潛藏敵軍之中,那些戲笑玩鬧的文字底下,都掩藏著危機與殺意。
她知道,王蒓不願她擔憂,才不言一字,但兄妹連心,就算他不說,王萱也早有預感。
窗外風雪愈盛,王萱抬頭望去,傲雪寒梅立於天地之間,風骨高潔,正如世上每一個為國為民不懼艱險的人,也像她的阿兄。
「阿兄,既然你能夠做到,那麼,皎皎也不該渾噩度日,辜負了你的努力,海清河晏,向來不止是你們男兒的責任,生為琅琊子,自當不負千古王氏之名,報我君王,報我河山,報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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