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事情的大致你都說完了?丫頭。」一名白髮童顏的老者,一邊津津有味地品著茶,一邊悠閑地笑看著幻影。
「說完了。」幻影的語氣是少有的不耐。
老者卻無視於她過於煩躁的神情,喃喃自語道:「這茶真是好喝!」語畢,還欲罷不能地喝上了好幾杯。
一旁的魅影忍不住眨眨眼,頓時有點佩服這位對幻影的黑臉毫不畏懼的老人家。
幻影狠狠咬牙,雙手握拳卻依然要保持微笑:「死老頭,喝茶不會回家去喝?」她咬牙切齒的語氣讓魅影一陣頭皮發麻。
「丫頭這是趕我了?」老者立刻露出哀怨的神情,扁扁嘴巴,雙眼頃刻間灌滿淚光,「嗚嗚……這是沒良心呀!想當年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
嘴角微微抽筋,幻影忍不住輕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死老頭,你這套招數不管用了,要演就找別人去!」
「你這個不孝的徒兒……嗚嗚……可憐我當年為了你,徹夜熬藥,砍柴挑水的……」老者沒有因為幻影的抱怨而停下,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現在翅膀硬了……能飛了……眼裡就沒我這個可憐的老人家了……嗚嗚……」
幻影深呼吸一口氣,用左手輕輕按住已經青筋暴突的右拳,生硬地擠出一絲笑容:「你是不打算對我的話發表意見了?」
「哪有嘛,」老者煞有其事地看著幻影,嘴邊的笑容隱隱透露一股得逞的笑意,「我只不過很認真地在品茶呀!做事不能三心兩意嘛,所以說,我專心喝著茶又怎麼能分神去回答你呢?」
「那你喝完了沒?」幻影很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有耐性,結果那被笑容與憤怒扭曲了的表情徹底逗笑了老者。
「哈哈哈哈……」老者笑得十分誇張,又是跺腳又是拍桌,「親愛的小丫頭啊……幾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嘛!哈哈哈……」
幻影殺人般的視線移到老者臉上,不到半秒又迅速移開,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你去死吧!」然後轉身毅然離開。
「唉。」老者輕輕嘆氣,複雜的目光對上幻影的背影,「丫頭,我若能找出長生門控制人之法,長生門今天怕是早已不在了吧。」
邁開的步伐緩緩收回,幻影轉身,臉上沒有絲毫失望之情:「果然。」連師父都毫無頭緒,只怕天下再沒人能做到了。
「記得我給你解釋過,長生門會先對想要控制的人下毒,然後再以笛音操縱?」見幻影點頭,他才繼續,「這毒近乎完美,我研究將近40年也無法破解……對付它,我只有兩種辦法。」
眸光忽而變得黯淡,幻影的語氣不掩失落:「其一,在對方下毒前便識破對方的計劃;其二,在發現被控制的人後立刻將其弄醒。」
老者滿意地笑笑:「你很清楚。」意味深長的話惹得幻影一陣白眼。
「我還以為師父會比較了解……」幻影泄氣地低下了頭。
「丫頭。」老者的語氣突地變得有些語重心長,銳利而慈祥的目光落到幻影的臉上,「你現在已經是一個獨當一面的大夫了。」
這話似指責似感嘆,竟牽扯出幻影心底的柔軟:「可我永遠也是師父的徒兒。」
一時之間,老者竟找不到任何話語,沉默半晌才緩緩道:「皇帝忘掉皇后,大概是因為忘情花吧。」
「忘情花?」幻影慢慢被勾回,「我怎麼沒聽說過?」
「這是一種傳說中的花,只是我沒想到那個傳說是真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幻影臉上,思緒卻越飄越遠,「中了忘情花毒的人,都會忘記關於自己最愛的人的一切。」
「你很在意?」緩緩喝了一口茶,水若塵看了看身旁出神的秦凌雲,目光最終落於他手裡的娃娃。
回給她一個失望的眼神,算是他的回答。
「只是想害我而已,你大可不必在意上面寫了什麼。」水若塵聳聳肩,其實她內心還覺得這個方法比較土。
他忍不住失笑:「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她的反應讓他感覺自己過於杞人憂天。
「嗯。一件小事而已。」她點頭,老實地承認。
他的神情瞬間冷凝:「足以讓你入獄的,是小事?」
「疑點太多呀,即使表面證據讓我入獄,最終還是要放我出來的。何況,這些根本不算什麼。」其實,她該慶幸這些妃子的伎倆簡單。
她淡然的話讓他嘆息:「我不會讓你入獄的。」
燦然一笑,她道:「就是呀,我相信你。」
他一怔,心裡像是被某種東西填滿了。
「淺雲,我的糕點還沒行嗎?」她扭頭看向身後的淺雲,順道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淺雲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奴婢這就去看看。」然而,她卻在經過水若塵身旁時,忍不住停住腳步。
「怎麼了?」剛想喝茶,卻又看到淺雲停住了,水若塵下意識地抬頭。
「娘娘,這布……」淺雲的視線停在了秦凌雲手上的娃娃,目光驚疑不定。
「你見過?」秦凌雲更快地問出這話,幽深的眼眸緊鎖住淺雲臉上的神情。
「回皇上,如果奴婢沒看錯,那是皇上個月賞賜給娘娘的雪綢。」淺雲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娃娃上。
沒有留意到秦凌雲變得有些陰沉的神色,水若塵托起下巴回憶著:「雪綢?我有拿過這樣的東西嗎?」
淺雲又忍不住笑起來:「是的,娘娘。不過那時,您跟幻影大人在爭吵著,結果讓奴婢把雪綢分給後宮的幾位娘娘了。」
「我跟幻影在爭吵?」水若塵很努力地想著,忽然靈光一閃,「是不是該死的幻影說我總穿一成不變的白色,然後我說了……一句不怎麼好的話,就將雪綢扔出去了的……那次?」講到最後時,她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得很小。
漾著盈盈笑意,淺雲輕輕點頭。
「原來是那時的雪綢啊,難怪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像是釋懷了一般,水若塵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茶。
「你將雪綢扔出去?」秦凌雲輕輕挑眉,放眼天下,怕是沒多少人會將如此珍貴的雪綢扔出去了。
他低低的聲音讓她差點咽住,輕咳了一下,她道:「一時激動而已。」
他笑笑,把目光轉向淺云:「你送給了哪幾位娘娘?」
「回皇上,」淺雲想了想,確定自己沒記錯才開口,「是李貴妃娘娘,璃妃娘娘,馨妃娘娘和瑩妃娘娘。」
剛喝入口的茶差點噴出來,水若塵瞪大了眼睛看著一臉認真的淺雲,居然是這四人!
事情的發展,慢得讓水若塵感覺度日如年。
在發現製作娃娃的布料是御賜雪綢后的第十天,幻影才踏入雲軒宮,只是那張一向輕鬆愜意的臉上,隱約地透漏著疲憊。
「你居然在看書,太陽要從西邊升起了嗎?」幻影笑笑,不忘揶揄道。
水若塵僅抬頭瞥了幻影一眼,便又低下頭,語氣不掩關懷:「你很久沒來了哦,很忙么?連黑眼圈都有了。」
「算是吧。」幻影笑笑,走到水若塵身旁坐下,「在看什麼?」
「一些打發時間的書咯。」合上書,水若塵拿起一旁的茶具開始沏茶,「其他三影呢?」
「魅影等下才過來,現在在秦凌雲那裡,至於迷影和落影還在調查一些線索。」幻影毫不隱瞞,盈盈雙眸對上水若塵的,她笑,「猜下誰用過雪綢?」
腦子裡突地浮起在御花園賞荷的那日,水若塵略為思索了一下,才緩緩啟唇道:「是李貴妃,還是璃妃?」
「前者啦!」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水若塵的臉,幻影猜測著,「你很在意璃妃那天的表現?」
「她很努力地表現得比我更像皇后耶,要我不在意,很難。」水若塵露出一絲苦笑。
幻影意外地沉默下來,若有所思的目光從水若塵身上移開,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我還以為查不到是誰用雪綢做的娃娃呢。」幻影的神情讓水若塵不由得在意,卻不好開口詢問。
聞言,幻影輕輕揚起眉,語氣有些疑慮有些泄氣:「我們原本也這麼以為,但事情似乎出乎我們意料的清晰簡單。」
「我還是感到很奇怪,為什麼有機會殺掉皇帝卻要放棄,轉而跑到我的寢宮放娃娃呢?」黛眉輕蹙,水若塵雙手支著下巴,滿臉疑惑地看著幻影。
「我更奇怪的是,如果一切真是李貴妃所做,那她為什麼要用自己的雪綢呢?」幻影喝了一口剛泡好的茶,頓了頓,又道,「其實,李貴妃並不認罪,即使現在入獄了,她還是堅持自己沒有碰過雪綢,指證她的,是她的一名宮女。」
「沒事那個宮女幹嘛指證她啊?」水若塵撇嘴,萬分不解,「她說的也不過是片面之詞,又沒有人能證明她說的是實話。」
「但同樣沒有人能證明那宮女說的就是實話。」幻影笑著反駁道,「小塵,你的腦袋不是很好使的嘛?想想看,我們提出的這些疑問,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有人陷害她?」這答案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水若塵的語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因為她的地位比自己高?但是,好像也不可能啊……」
「你絕對不笨,但也絕對不適合深宮。」幻影坦率地道,「你有沒想過,幕後兇手的目標也許是你?或者說,是后位?」
「想過,但我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傷害。」水若塵聳聳肩,依舊一臉不解。
幻影忍不住翻白眼,語氣摻雜了些許兇狠:「如果秦凌雲不是那麼愛你、相信你,你早就坐牢了啦!白痴!」
水若塵愣住,甚至忘了反駁。
「其實,如果沒有魅影的提醒,我想我們都想不到那麼遠。」說這話時,幻影眼低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個一石二鳥之計?」
「一石二鳥?」水若塵眨眨眼,沒反應過來。
「如果秦凌雲不相信你,你不是已經坐牢了嗎?至於那麼明顯的陷害,只要不是白痴都會繼續查下去的,也就自然而然地查到了李貴妃。」幻影頓了頓,繼續道,「還有個疑點,李貴妃雖然不善掩飾,但能活在深宮,也就代表她不是笨蛋,她會把一個有可能出賣自己的宮女放在身邊嗎?」
「的確不可能。」水若塵認同地點頭,但很快又皺眉,「那事情不是複雜多了?調查那宮女的背景,想必也要花費不少時間吧?」
然而,幻影卻意外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不用調查,目標非常明確,因為落影又聽到了笛音。」
「又是長生門啊?」水若塵輕聲驚呼,「他們到底為何這麼做?」
幻影搖搖頭,語氣肯定地道:「據我所知,長生門一向不會幹涉朝廷方面的,他們更願意成為武林霸主。」
水若塵才想說些什麼,目光便被倚在門邊的一道狼狽的身影所吸引:「魅影?」
飛快地轉頭,幻影的心在看到渾身血跡的魅影時狠狠抽痛了一下,她忍不住咬住下唇,跑到他身邊:「你去找她了?」
魅影溫柔一笑,那虛弱的樣子看得幻影心酸:「嗯。」
「你為什麼要去找她?你明明知道,」話到嘴邊卻停住了,幻影忽地意識到自己揭的,是魅影不願回首的傷疤,「該死的!你的傷怎麼樣了?」
「我沒事。」輕輕推開幻影欲要檢查的手,魅影的視線對上水若塵的,「我去過求證,看事情到底跟長生門是否有關。」
「結果呢?」水若塵忍不住猜測,「是無關嗎?」
他又是一笑,輕輕點頭:「她告訴我,曾經有個女人背叛過長生門,雖然他們意欲將那個女人捉回,但礙於女人的家世背景,所以作罷。」
水若塵僵住,擁有讓武林勢力忌憚的家世背景,舍李貴妃其誰?
心底湧起某種莫名的衝動,竟讓水若塵一下子冷靜下來:「我想見她。」
昏暗的屋內縈繞著淡淡的熏香,任憑外頭的陽光燦爛奪目,依照無法著涼屋內的一個角落。
悶熱的風輕輕吹過,拂亂了烏黑柔順的纖纖青絲,卻無法平息紅衣女子臉上那令人膽顫心驚的憤怒。
「我以為,留著你會有大用處。」清冷的聲音,讓跪在她身前的綠衣女子幾乎嚇破了膽。
「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綠衣女子抬起頭,姣好的面容此刻卻布滿了淚珠,「我明明已經把事情做得很完美了……就算皇后不會被治罪,李貴妃也活罪難逃了……」
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平復情緒后,紅衣女子才緩緩轉身,一雙如冰箭般凌厲的眼眸緊緊盯著綠衣女子:「身為我的手下,你應該具備應付事情不受控制時的境況。」
綠衣屏住呼吸,不敢開口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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