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浪去暗潮生

第4章 浪去暗潮生

三更天了,式乾殿上還掌著燈,明帝司馬紹在殿上徘徊,心裡難安,不知王導此去能否規勸王敦撤兵。此時仍不見他回報,難道是起了事端,王敦不肯?

明帝憂心忡忡,心裡早就想除掉王敦,收回權柄,真正君臨天下,可是力不如人。朝堂之上無人是王敦的敵手,而自己心中定下的籌劃也需要時日,只有先勸回王敦,才能有充足的時間來完成籌劃。

「陛下,夜色已深,司徒不會再來了,還是早些歇息吧。」皇后庾文君心疼夫君,已經來催促好幾回了。

「也罷,那就歇著吧,天要是塌下來,也不在乎這一個晚上。」

頭前一個姓王的小內侍掌燈引路,夫妻二人回到寢宮東堂,庾文君親自動手,服侍丈夫洗漱。司馬紹困意來襲,剛想躺下,又輕手輕腳來至另一間寢室。兩個兒子已經熟睡,長子司馬衍仰面正卧,規規矩矩,而次子司馬岳則斜趴著,睡相難看,還蹬掉了錦褥,露出了一隻腳。

明帝皺了皺眉頭,上前整理好褥子,把腳放了進去。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弟弟比起哥哥只小一歲,但一個恭謹誠實,知書明理。另一個則性情內斂,萬事不關心,而且體質虛弱,時不時要發病。就連喘息聲,都比身旁的哥哥沉重得多。

明帝二十有六,正是風華正茂之時,忙於國事,且自身並不貪圖女色。在太子時納了庾文君,登基后也就冊封了寥寥幾個嬪妃,這些年來,只有皇后誕下了兩個皇子,還有一個女兒,封為南康公主。其他嬪妃也真邪了門,至今尚無一人有喜。

輾轉反側,熬過了半夜,明帝天一亮便起身,草草用罷早膳,就出了東堂,前往式乾殿。遠遠看見殿外一人在踱步,稍稍放下心來。

王內侍道:「陛下,郗刺史五更天便守在宣陽門外,應該是有要事啟奏,只是當時城門還沒有開啟。」

明帝甚為感動,忙加快腳步,遠遠就呼道:「郗愛卿,你可算是回來了,有勞了。」

郗鑒行了跪拜之禮,忙將昨夜之事一一奏報。

「好了,愛卿勞苦功高,朕就說,溫嶠家風忠正,不會負了朝廷,這一去,就算是在王敦身旁留下了眼線。至於陶刺史,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沒有辜負朕之苦心。看來,王敦窮兵黷武,真心依附者寥寥無幾。」

「是的,陛下,但還不可等閑視之,王敦麾下幾位參軍煽風點火,搬弄是非,加之荊州大軍深得王敦恩遇,朝廷隱憂猶在。」

「愛卿提醒得是,朕謹記在心。只是苦了愛卿,還是儘快啟程回徐州,免得讓王敦又找到借口。」

「臣知道陛下也在緊鑼密鼓籌劃,臣以為,此中關鍵之人在於司徒。別看王敦威風凜凜,但在司徒面前他還不敢造次。」

「沒錯,王司徒不僅勸退了大軍,還力保愛卿沒有被王敦挾持到荊州,功莫大焉。」

郗鑒言道:「王司徒識大體,一句話就駁斥了王敦的用意。宴會之後,他兄弟二人在書房又長談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方才散去。」

「哦?」明明已經駁斥了王敦,為何還要背著諸人密談,而且還談論那麼久,莫非其中又有什麼內情?郗鑒這句話讓明帝起了疑心!

一大早,王敦前往王導府中辭行,忽然問道:「你昨夜說南渡之人有個叫何充的,可是你的中表弟?」

王導回道:「正是,何充之母乃是家母之胞妹,幼時常在一起玩耍,這一晃十多年沒相見了。對了,你可知他的夫人是誰?」

「不知,自然是名門之後。」

王導呵呵道:「乃當今皇后庾文君的妹妹!」

「他和你是中表親,和庾亮兄弟是郎舅,那他到底是向著咱王家還是向著庾家?」

王導搖搖頭:「難說,他自小便耿直,論理不論親,不過,想來應該向著我,畢竟是血親嘛。而且,以咱們現在的勢力,難道他還會掂量不出孰輕孰重?」

身後不遠處,大將軍府司馬殷羨和陶侃也在竊竊私語!

殷羨也是王敦的司馬,陶侃則是新任江州刺史,同是王敦的麾下,自然親近些。陶侃出身寒門,作戰勇敢,屢立軍功,且頗有韜略,深得王敦器重,因而奪了溫嶠的江州刺史,授予愛將陶侃。

江州乃長江江防重鎮,介於荊州和京師之中,地勢相當緊要。陶侃到任后,大修工事,不過並非是為了王敦,而是自保。他深知王敦有不臣之心,不願附逆王敦,又擔心歸順朝廷被王敦報復,因而明修工事,暗中加固江州城防。

「殷司馬,聽說你尚有一子還留在北方,得趕緊派人去接回來。」

「多謝陶刺史關心,年前在下曾給犬子去過一封信,不過洛陽戰亂頻仍,也不知他收到了沒有,能否平安南渡,也只能聽天命了。」

「莫憂,吉人自有天相。」陶侃安慰一下,便問起正題。「不知殷司馬對此次大軍東下有何見解?」

殷羨不敢作聲,戒備地看著陶侃,而對方也盯著他。二人對視片刻,心領神會,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實不相瞞,我以為大將軍此次莫名其妙東下,或許和身體有關。」殷羨掃視左右,低低言道。「我曾親眼得見一次酒後,大將軍咳了一聲,袖口上留有血跡,不過很快便掩飾過去,似乎很擔心別人看到。」

「竟然是這樣!」陶侃不在王敦身邊,根本不知還有這段隱情。

殷羨道:「當然,這也是我自己琢磨的,並不能當真。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這對陶刺史非常緊要。」

「請殷司馬賜教。」

「大將軍對你的確倚賴,不過也有所戒備。畢竟你軍功卓著,軍中聲望很大,荊州軍中,除了大將軍便是你了。你要小心,大將軍是容不得旁人和其比肩的。」

陶侃搖頭嘆道:「這真是成也軍功,敗也軍功。我打了勝仗立了軍功,反倒引起猜忌,難道一敗塗地好嗎?」說罷,拱手施禮。「多謝司馬提醒,我終身不忘。」

殷羨慌忙回禮:「應該的,應該的,其實我早就心向刺史大人了。陶大人為人慷慨磊落,今後必將飛黃騰達,到時候還望多加提攜。」

陶侃誠懇道:「殷司馬這番善意,我深為感佩。今後若有機會,就跟著我一道干吧。」

二人依依作別。

式乾殿上,郗鑒走後,大國舅庾亮便走了進來。

「陛下讓臣執掌衛將軍府,可是南頓王司馬宗拒不配合,還心有不滿,認為是臣要分其兵權,還請陛下下旨斥責。」

明帝笑道:「南頓王乃宣皇帝之孫,皇室尊長,資歷甚老。論輩分,先帝還得稱他為叔父。再說,他執掌中軍,忠心耿耿,心繫皇室,朕豈能責罰?你作為晚輩,又無資歷,要謙恭有禮,遇事要多求教,他也不是迂腐不講道理之人!」

庾亮雖心裡不服,還是回道:「臣記下了。」

「你來得正好,過幾日等王敦到了荊州之後,你派人攜重禮,悄悄前往江州送與陶侃,還有青州的蘇峻和壽州的祖約。」

庾亮奇問道:「陛下,蘇祖二人招納亡命,目無朝廷,有自立之意,為何還要交結?」

「因為他們手裡有兵!」

庾亮心裡不大情願,擔憂道:「臣擔心王敦或許也有此意,暗中交結他們。」

「那至少也要爭取不讓他二人附逆,一旦有戰,也能減輕朝廷壓力。」

「陛下高明,臣這就去辦。」

而此時,王敦前呼後擁,出了烏衣巷,和族人一一道別!

三國時期,諸葛亮出使江東,對吳主孫權說過,秣陵地形,鐘山龍蟠,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後來,孫權築石頭城,並將秣陵改名為建業,寓意則是建立帝王之大業。西晉立國后,更名為建鄴,后因避晉愍帝司馬鄴之諱,改建鄴為建康。

秦淮河穿建康城而過,河岸兩側豪門大族雲集,達官顯貴比鄰,更有聲色場所,乃權貴們的銷金窩之處。而其中琅琊王氏身為東晉第一豪門,莊園田產無數,財貨更是富可敵國,是豪門中的豪門,世族中的世族。

而秦淮河南岸的烏衣巷則是建康城中最為繁華富庶之地,位於建康城南,北鄰秦淮河,西側則是御街和朱雀門,士紳雲集,豪門攢聚。東吳時,孫權麾下的禁衛軍駐紮於此,因軍士悉穿烏衣,由此得名烏衣營,后改為烏衣巷。

晉室南渡,以建康作為都城,當然要重建一番,以彰顯帝都之尊,王導受命主持都城整修事宜。除了東吳時做過短暫國都之外,建康還從未有過前朝定都之事。沒有先例可循,且南方城池曲徑巷窄,秀氣有餘,襟懷不夠,不比北方諸如洛陽長安之類的城池地闊方正。

王導果然有大智慧,沒有逢溝架橋,遇山開路,破壞建康整體風貌。而是因地制宜,在曲和窄上下功夫,整個建康顯得靈巧而幽深。當時王敦還嘲笑他,說建康城歪歪扭扭,沒有氣度。

可元帝巡行之後讚不絕口,說這正是司徒的高明之處。江左地方狹小,不象中原。如果道路通暢,就一覽無餘,而修得曲折迂迴,則顯得深不可測。

王導在修建國都之時,自然也沒有忘記給王家挑個吉地,左挑右揀,選中了烏衣巷。王氏家族從烏衣巷西側建宅,佔據了整條巷子的大半,東側則是諸如謝家還有其他一些南渡世族居住。

自此,這烏衣巷便成為了豪門世族的象徵。

建康城西石頭城下的碼頭,王敦準備登船,臨行特意交待殷羨,將自己的親筆信派人送往青州和壽州,又派另一名參軍沈充帶兵,以追擊匪寇殘餘為由,到北面的滁州和壽州一帶揚威。然後便上了艦船,啟程前往蕪湖,準備撤兵回荊州。

聽了昨日王導的密計,王敦豪情萬丈,自然也不免夾雜著寒意。沒辦法,為了王氏一門子弟,為了家族的榮耀,只能自己孤身赴險。

戰船揚波起航,王敦回首凝視,京師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他感懷往事,泛起一陣悲愴之情,口中喃喃道:「或許過不了多久,本大將軍還會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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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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