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騰格里大會
那圖番走進了帳篷，他是最後一個到的，如果不算上還在北方抵禦嚴寒的酋圖的話。
走進帳篷，最先引入眼帘的就是坐在正位的姑衍，他坐在純白色的白狼皮上，以往頭髮上的那些鈴鐺髮飾全都被解了下來，眼神犀利而又耐人尋味。在帳篷的四周分別放置了四個座椅，阿史那，步逅果分別坐在東南和東北的位置上，那圖番知道，那是對立的位置。他猶豫了一下，在帳篷西南方位的座椅上坐了下來。還有一個位置，那是羌賢部首領酋圖的位置，雖然他沒來，但是按照規矩，姑衍還是給他準備了座椅。在場的除了四部大首領外，還有其餘小部落的諸多首領，他們大多是這些大部落的附庸，唯他們馬首是瞻。
姑衍環顧一周，看著帳篷里的二十多個首領，人似乎已經到齊了。他微微輕咳了一聲，引起了帳篷里那些正在小聲交談的首領們的注意后，他換上了一副和藹的面孔。
」這次的騰格里大會應該就是草原上最簡樸的一次了。「
這句話在帳篷里引起了一陣爽朗的笑聲。以往的騰格里大會，首領們每敲定一件事，處理完一起糾紛，都會相互攙擁著走出帳篷，參加外邊的聚會。他們喝下外邊早已經準備好的奶酒，再和自己的仇敵載歌載舞，坐在一起享用著鮮美的肥羊羔，這是象徵著仇恨已被化解。但是這次，他們來之前，沒有看見外邊篝火，也沒有看見羊羔和奶酒，有的只有陣陣冷風。
」閑話不跟你們多說，估計你們應該都知道，寒潮要來了。」
姑衍收起了那副和藹的面孔，眼神幽幽，面容凝重。
」北邊已經不能待了，所以才會把你們叫來曳落河。但是寒潮還要持續個幾年，這不是最冷的那一年，卻已經夠我們受的了。」
帳篷里一直只有姑衍在說話，但是他的這句話一說完，場面就變得有些嘈雜起來。關係好的幾個部落站在一堆，小聲商議著接下來如何在會議上取得最大的利益。
」那大君，是想怎麼辦呢？「
說話的是蒙剌部的一個附庸部落泅馬的首領穆勒，北方人。在場的首領大多都是南方人，因為羌賢部沒來，所以北方人便只有蒙剌部和其手下的幾個附庸首領。
」我叫你們來，是想和你們一起商議，什麼時候在草原上所有人都要看著一個人說話了，草原是大家的草原。「
所有人聽著這句話不免都有些想笑，姑衍如今是草原是最大的霸主，從他嘴裡說出來這句話還真的就像是在開玩笑一般。
」不如我們還是分一分區域吧，等來年開春再返回各自的地盤，明年寒潮來臨的時候再南下回到曳落河。「
說話的柳陽部首領看向姑衍，但是姑衍聽著他的話，也在看著他，卻並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不僅是他，場面上其餘三部的大首領也都在保持著緘默。
」科陽，你難道沒聽過部落里的老人給你說過故事么？寒潮最冷的那兩年，即便是三伏天天下都會下著大雪，今年可以躲，明年也可以躲，後年怎麼辦？再說了，你們來回跑著方便，我們怎麼辦？」
穆勒第一個站了出來。科陽是南方人，來回自然方便，但是他們北方部落一旦長途遷徙，少不得會丟棄很多輜重，走失很多人口，尤其是在倉忙的情況下。
」那就在這兒等著寒潮過去。「
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出來的，但是毫無疑問這句話引起了混亂。
」北草海應該是清顏部的。「
」我們柳陽部想要在墨口紮下帳篷。「
.......
帳篷里的首領們爭先恐後的說出自己的意願，唯恐被別人搶先了。曳落河以南可以供應人們生存的地方不多，他們都想要挑選一處有著水源，馬草肥沃而且遠離大周漠北邊軍的位置，只是這樣的地方並不多，所以場面很混亂，他們相互威脅著，推搡著，吵鬧著。
」既然好地方都讓你們選乾淨了，那我匈回部就去柏木草場吧。「
姑衍終於說話，人們聽著他的話，都有些獃滯。如果說曳落河以南，孟州以北最肥沃的草場是哪個，那無疑就是柏木，洛北兩處草場了，但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兩個地方是在大周的境內，漠北邊軍佔據著曳落河以南，洛河以北五分之三的地界。
」現在草原已經生存不下去了，按照老規矩，我匈回部想要動兵，對南方動兵，這是我這次叫你們來的主要目的。你們同意么？「
姑衍的話再次在場中的那些首領心中拋下了一個炸彈，但是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剛才還十分嘈雜的帳篷，此時卻鴉雀無聲。他們唯唯諾諾的，似乎是想要在腦中尋找到拒絕姑衍這個提議的理由。以往漠北戰事，全是一兩個部落在邊境和邊軍小打小鬧，但是這次一旦他們同意了，這就是二十年來整個北方向中原宣戰，到了那個時候，得不償失啊。
」你們都是草原天可汗的子女後代，他骨子裡的血液沒有繼承給你們么？「
姑衍站起了身，他像一隻發威的雄獅，抖摟著身上的皮毛，對著族人露出了自己鋒利的獠牙。
」再問一遍，你們同意么？「
說著這句話，但是姑衍卻並沒有去看那些小部落的首領，他的眼神一直在三部首領的身上遊離，眼裡的威脅不言而喻。良久，場中還是沒有一個人說話，忽然，西南角傳來了一個聲音，那是手指敲在椅子上的聲音，打擊出來的」咯嗒「聲令場面上的氣氛更加沉重。人們順著聲音看了過去，他們全都想不到，最先表態的還是來自北方的蒙剌部首領那圖番。
阿史那聽見了西南角的那圖番發出來的聲音，他悄悄地嘆了口氣，拖動自己沉重的左手，在座椅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這個時候，四部已經有三部表態了，帳篷里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步逅果身上，這讓步逅果壓力劇增。但是他沒有讓眾人久等，人們就看見他的頭顱微微輕點了一下。這時，姑衍的左手邊第一個首領拍了拍手，緊接著，第二個首領也拍了拍手，他們是匈回部的附庸首領，這樣做是在起帶頭作用。很快，一周便轉完了。人們的目光順著拍手的順序一直移動，他們希望能蹦出來一個反對的，只不過他們知道這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四部全都贊成了，他們反對又有什麼用？若是真的反對，只怕他們的部落會立馬被蠶食乾淨，這不是普通的會議，這是群狼的盛會。
」大君，難道我們要直接面對漠北鐵軍，還是說，大君有更好的辦法？」
表態結束后，沒有等姑衍說上話，那圖番便站了起來，直接開門見山地提到了這個帳篷里人們都在關心的話題。如果說，要他們直接面對漠北鐵軍，那還不如選擇凍死在草原上。因為漠北鐵軍是打不穿的，即便他們在人數佔有優勢。漠北佔據著地勢，而且物資不愁，一旦打起來，草原人在他們手上是占不了便宜的。
姑衍聽見了那圖番的問話，他微微一笑，而後揚起了自己的右手，這讓眾人有些不明白。緊接著，姑衍左手邊的首領走到了門口旁，再回過頭，看了一眼帳篷里的各位首領，掀開門布出去了。這下子，眾人都明白了，開始趕人了。
等到其餘的首領都走了出去，現在帳篷里就只剩下了四部的大首領還有姑衍身後的莫頓和圖魯了。姑衍看了一眼那圖番，又看了看阿史那和步逅果。
」南邊的皇帝，他的第二個兒子想要爭奪皇位，他失敗了，向我求助。他答應事成之後，漠北鐵軍現在佔據的地盤都會划進草原。「
聞言，帳篷里的其餘三個大首領皆是面面相覷，這麼好的事就這麼撞上了？
」這是真的么？「
阿史那第一個站了出來，質疑道。不只是阿史那，那圖番和步逅果也是同樣對姑衍的說話持懷疑的態度。他們認為姑衍為了在戰前鼓舞士氣，畫個大餅好讓他們衝鋒陷陣的說法。
姑衍沒有說話，他瞥了一眼莫頓，他沒記錯的話草原雕帶回來的信件應該是在莫頓那兒，那一日莫頓看完之後好像並沒有還給自己。然而讓他意外的是莫頓也是很窘迫。莫頓攤開了自己的雙手，意思是信件不在自己這。
」不管你們信不信，仗都是要打的，不打就得死！「
姑衍陰翳的眼神看著在場的三位大首領。他拿不出可靠的信件，只好憑著自己的威信去擺平這些無利不起早的惡狼了。
」那我們該怎麼打？」
」大部分人都不用動，你們要做的就只是看好了漠北邊軍，困住他們。剩下的就交給我匈回部還有清顏部的勇士了。「
姑衍看著問話的步逅果，慢條斯理地說出了這番話。這並不是他隨意選的。自己走後，曳落河以南不出意外肯定會爆發一場大戰，這並不是夷人和南人的大戰，而是三個部落之間的大戰。清顏部和厥真部素來不和，所以這兩個部落肯定是要挑選一個帶走的。而從剛才的會議可以看出來，清顏部以及他手下的幾個附庸對地盤上有著很大的渴望，很有可能會跟蒙剌部再起爭執，所以姑衍決定帶走清顏部。而厥真部首領阿史那性格軟弱，是不會掀起太大風浪的。
」為什麼是我們？「
中了大獎的步逅果當然不願意這個安排，跟著姑衍行動在他看來就是送死。姑衍在草原上的口碑一向是不太好的，不管是朋友還是對手，只要為了保全自己，在莫些關鍵時候都要死，這是他的做事風格。即便是他自己的老丈人，羌賢部的首領，那時候的單于，不一樣是死在了他的刀下么。跟著姑衍走，那就是在與狼同行。
」你有意見？「
即便步逅果有著千百般的不願意，在姑衍輕飄飄的一句話面前，他還是得吞下心裡的那口氣。因為姑衍身後的圖魯已經在蠢蠢欲動了，而東南邊的阿史那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了起來，微微向門邊靠了一小步。眼尖的步逅果瞧見了這些小動作，他沒有翻臉，也不敢翻臉。他扯開嘴角，露出了一個不太乾脆的笑容，微微低下了自己頭，代表著臣服。而阿史那看見步逅果這番動作后，也是嘆了口氣，這口氣帳篷里的所有人都聽見了，他是在嘲諷步逅果。
」行了，就這樣吧，你們先出去吧，明天再商議具體的作戰計劃，我累了。「
聽見姑衍的話，場內的人便開始退出帳篷。那圖番是最後一個走的，他看著那個靠在椅子上，微閉著眼睛養神的男人，想要從他身上找出來一絲弱點。
最後看了一眼，那圖番收回了眼光，轉身走出帳篷。剛走出帳篷，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阿古瑪。阿古瑪也是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剛準備掀開門布走進去，那圖番就出來了。
阿古瑪揉著自己的額頭，那圖番捂著自己的下巴。
」這是你自己撞進我懷裡的，不能怪我。「
那圖番瞧見與自己相撞的是那個匈回部很野的女孩子的時候，不知為什麼還是很開心，當下還開起了玩笑。只是當他的眼神瞥見阿古瑪腰間的那把彎刀時，他的笑容凝固了。
」你是......「
」滾。「
阿古瑪沒有理會呆愣的那圖番，選擇直接推開了他，掀開門布走進了姑衍的帳篷。
那圖番被留在了原地，他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動作，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看著阿古瑪毫無顧忌地走進姑衍的帳篷，看著阿古瑪腰間的那把彎刀，他才明白，原來這個女孩就是姑衍的女兒，匈回部的阿古瑪。為什麼匈回部大首領的女兒能整天四處遊手好閒？為什麼匈回部大首領的女兒不去練習針線反而整天舞刀弄槍？為什麼匈回部大首領的女兒十五歲就長的比草原上的一般牧民還要高？
那圖番此刻心中有著太多的為什麼。
......
」阿爸，是不是要打仗了？「
姑衍聽見了女兒的聲音，他睜開了眼睛。
」你聽誰說的？好好的怎麼會要打仗了呢？「
阿古瑪聽見了姑衍的話，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快要揉破了的紙團。姑衍看見了眼熟的紙團，也是很詫異。莫頓沒有拿信紙，而是自己的女兒拿了信紙。
」我不是說過了么，不要在我這裡瞎翻。「
雖然是責怪的話，但很難想象這樣的話從姑衍的口中說出來竟然是那般軟綿綿，輕飄飄的。
」阿爸，是不是要打仗了？「
還是同樣的話，還是同樣的語氣。只是這次姑衍再也不能搪塞了。
」是，要打仗了。「
」我要去。「
如果說草原上還有姑衍吹鼻子瞪眼嚇不倒的人物，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女兒了。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還小。「
姑衍拒絕了阿古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姑衍帶上人馬出去活動的時候，阿古瑪都會要求他帶上自己，而姑衍也每次都會說出這句話。
阿古瑪拔出了彎刀，將彎刀扔在了地上。都是聰明人，阿古瑪相信阿爸能讀懂自己的意思。既然打仗是男人的是，那我一個女兒家為什麼要學著練刀？既然我都已經開始佩戴真正的彎刀了，那你為什麼還要說我是個小孩子？
看著阿古瑪的動作，姑衍也是反應了過來。看著阿古瑪，姑衍也是有些唏噓。他的女兒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戴著還是木刀在部落里晃悠的鼻涕蟲了。
」我要去。「
還是同樣的話，還是同樣的語氣。只是姑衍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拒絕了。
姑衍垂下眼眸，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輕微地點了點頭。
阿古瑪，要打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