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槍
劉光明說,校場坪屬於湖南陸軍講武堂,現在已經荒廢了,不過時常有富家子弟和當兵的到那裡玩槍。在那兒試槍,不會引人注意。
二人說說笑笑,早已離開了喧鬧街市,又走了一個多鐘頭,走到一條鐵路上時,饒是他們年輕力壯,上午走了三個多鐘頭,也是腳板酸痛,腹中飢餓,就停下歇息。
這條鐵路便是大名鼎鼎的粵漢鐵路,從前清開始修造,修了幾十年,還沒有全線貫通,民生凋敝,來往的火車更加稀少。鐵路沿線,荒草叢生,遠處是破破爛爛的民房,近處是稀稀拉拉的樹木,一派凄涼景象。
不過郭運輝和劉光明在鐵路上停下,可不是發思古之幽情,獨愴然而淚下,他們可沒有那麼多感慨。他們純粹就是累了歇歇腳,而鐵軌恰好比較適合坐下。
兩人一屁股坐在鐵軌上,就大發感慨。早知道這裡連個吃飯的地方也沒有,在女子師範外就要填飽肚子了再走……
說話間,郭運輝就拿出花口擼子來把玩,口中嘖嘖有聲,道:「洋人的手槍,就是精緻威武。」
劉光明羨慕嫉妒恨,酸溜溜地道:「這把槍就威武了?你是沒有看到那個黑人的手槍,比這個大多了,槍柄都露在套子外面,比這個威武多了。」
「大就威武了嗎?牛屎那麼大一堆,威不威武?」郭運輝不以為然。
「那叫左輪。」劉光明爭辯,「聽人說,那是美國牛仔的象徵。你知道什麼是牛仔嗎?就是我們這兒的俠客。你想想,俠客使用的手槍,能不威武嗎?」
「美國俠客用左輪手槍,」郭運輝顯擺著勃郎寧M1910,得意洋洋地道:「中國俠客用花口擼子。」
「是啰。」劉光明爭辯不過郭運輝,有氣無力地道:「我們一起進入華洋飯店,你是如願以償了,我卻空手而歸。」
「對了。」郭運輝注意到劉光明情緒低落,問道:「昨天你想要什麼?」
劉光明欲言又止。
郭運輝道:「說吧,我們是兄弟,有什麼不能說的。」
「說了你可不許笑話我。」
「說吧。」郭運輝嚴肅地道:「保證不笑話你。」
這時一列火車從遠處呼嘯而來。巨大的火車頭冒著粗大的白色蒸氣,拖著長長的車廂,宛如一條鋼鐵巨龍,從二人身邊飛馳而過。
「這冒氣的鐵坨坨怎麼這麼大的力氣,拖著這麼長,這麼多車廂還能跑這麼快。」郭運輝感慨萬千,不過他還沒有忘記剛才的話題,問道:「你昨天到華洋飯店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劉光明慢吞吞地道:「我想去偷一筆錢和一把槍。」
「你要錢和槍?!」郭運輝目瞪口呆。
劉光明目光投向遠方,悠悠地道:「我想去上海。」
郭運輝看著劉光明,靜聽下文。
「我有個街坊,只比我大幾歲,也是我這麼大去闖上海灘。今年過年回家,領著一個千嬌百媚的時髦上海娘們,出手那個大方,為人那個豪氣,可把我們上下街坊都羨慕死了。誰都誇他出息了。」劉光明無比神往。
郭運輝道:「也許……他是走了狗屎運。做生意發財了。」
他少年就跟隨父親跑生意,認為發財就要靠經商。
「不是。」劉光明道:「鄧哥雖然比我大幾歲,可是我們街坊鄰居,從小就待我很好。他私下裡告訴我,他剛到上海時,在飯館里打雜,後來跟了一個大哥,跟著大哥幹了幾件大事,大哥看得起他,他就票子,房子,車子,女子什麼都有了。」
「我也聽說上海灘遍地都是金銀,」郭運輝也悠然神往,「在那裡一不小心就發財了。」
「鄧哥說,在上海灘只要敢拼敢打敢殺,發財那是小半年的事。他說只要我去上海,他願意帶我。」
郭運輝瞅著劉光明笑道:「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就不要說打打殺殺的了。」
「亂講,」劉光明梗著脖子道:「我要是有把槍,你再能打又怎樣?」
說著,他就瞅著郭運輝手中的花口擼子。
郭運輝忙把手槍往回一縮,道:「你可別打這把槍的主意,我也只有這一把。要不我們再進入華洋飯店一次?」
「把戲能玩一次,不能玩二次。那個領班發現了我們,肯定提高了警惕。」劉光明懊惱地道:「我想洋人那麼有錢,我去偷點也是小事……」
「你想要多少錢?」郭運輝問道。
「我上碼頭打聽過了,」劉光明道:「到上海的船票,要四塊多銀元……頂多十塊錢就夠了。」
「不就是十塊錢嗎?」郭運輝一聽就哈哈大笑,「我給你。」
「你有那麼多錢嗎?」劉光明明顯不信。
郭運輝計算自己帶九塊錢來省城,除了花掉的,還有五塊多,不過找姑媽借幾塊錢還不是小菜一碟,便大包大攬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你只說你哪天動身,保證不誤事。」
「我安排好了就動身,」劉光明興奮起來,「總之就是這幾天。」
郭運輝道:「你不學醫了?」
「我早就不想學了。」劉光明道:「要不是我娘,我寧願去做工。」
中醫學徒,前三年除了提供一餐午飯,沒有一分報酬,之後幾年,也只有少得可憐的零花錢,而且洒掃跑腿都是學徒的分內事,那是十分煎熬的,不過郭運輝是師父的親戚,這些抱怨,可不方便和他說。
郭運輝聽劉光明提到他娘,問道:「你只說你娘,你爹呢?他願不願意你去上海?」
「我沒有爹。」劉光明臉色頓時陰雲密布。
「那好吧。」郭運輝猜測,劉光明的父親對不起他們娘倆,導致他不願提起,「到時我送你上船。」
這時他聽到咕咕幾聲,是肚子在響,便起身道:「走了這麼遠,真的餓了,得找點吃的再去校場坪。」
「餓還無所謂,就是口渴,先去要點水喝。」劉光明也站起。
他們倆一轉身,便看到隔著鐵路,站著七八個士兵,正警惕地盯著他們。郭運輝劉光明認得這些士兵的軍服,正是湖南高官趙恆惕手下的湘軍士兵。原來因為趙恆惕反對北伐,命湘軍加強了警戒,以提防南方國民革命軍的滲透。這幾個士兵是湘軍在鐵路線上例行巡邏的護路隊之一。
「別怕,就是幾個當兵的,我們又沒有惹他們,走。」郭運輝轉身就走,同時撩起衣襟,要把花口擼子插回槍套。
一個湘軍士兵眼尖,早已瞥見郭運輝手中的M1910,立即舉槍,拉動槍栓,大叫道:「他有槍,他是南方軍的探子。」
郭運輝聽到身後拉動槍栓的聲音,全身汗毛倒豎起來,不假思索,回身,拉動槍套上膛,打開保險,扣動扳機開槍,動作一氣呵成,快捷無比,嘡的一聲槍響,那湘軍士兵應聲倒地。
這是他第一次開槍。
餘下的幾個士兵大驚,紛紛趴下。
郭運輝一槍打倒那個士兵,回身就跑。
那卧倒的幾個士兵大呼小叫,紛紛拉動槍栓,向狂奔的郭運輝和劉光明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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