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客輪
「加油!」劉光明握緊了拳頭,一掃方才的憂愁之色。
於是二人繼續走向躉船碼頭。精神煥發,鬥志昂揚。
「師父,師母,龔伯,他們都是好人。他們一直待我很好,只是我實在不是學醫的材料,」劉光明道:「大郭,我走之後,你代我向師父他們道聲別,說我對不起他們。」
「好的。」郭運輝點頭道:「我會向他們解釋的。」
「我還要拜託你一件事。」
「說吧。」
「我家離師父家不遠,我娘叫劉桂花。」劉光明道:「你去和我娘說一聲,就說我到上海鄧勁剛鄧哥那兒做工去了,鄧哥安排了一個輕鬆簡單,報酬高的工作給我,叫她不要擔心。」
郭運輝點頭道:「我會去的,你放心去吧。」
早春時際,天仍然黑暗得早。此時天色已然全黑下來。不過路邊還有許多店鋪沒有關門,昏黃的燈光加上天上微弱的星光,倒還是看得清楚走路。
這時一隊湘軍士兵腳步匆匆,從長街一頭小跑過來。郭運輝和劉光明對視一眼,心中俱有驚疑之意,難道因為槍殺了一個士兵,湘軍要搜城?二人強作鎮靜,避到街邊行走。
這隊湘軍士兵並沒有盤查路人,快步小跑到長街另一頭去了。
「不知道又是發生了什麼大事?當兵的都進城了。」城裡的治安,一般是警視廳的巡警維持,士兵進城,肯定不是小事。街邊店鋪的人紛紛議論,「這三天兩頭的,就不得安生。」「不會又要實行宵禁吧?」
耳聽著紛紛的議論,郭運輝和劉光明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碼頭上燈火通明。省城已經建設了電燈廠,街邊店鋪安裝了電燈,也是節省著使用,客運碼頭卻不會,一排進口的白熾燈,照得上下如同白晝。
距碼頭還有一段距離,在一間關了門的店鋪前陰影里,郭運輝就停下了腳步,拿出找姑媽借的十塊銀元,連自己身上原有的五塊,一起交給劉光明,道:「光明,我就送到這裡吧。開槍的是我,湘軍進城,主要目標也是我。你目標小,上船應該不會引起注意。」
「好吧。」劉光明收起銀元,把手中裝著兩套換下的衣服和勃郎寧M1910的袋子遞向郭運輝,道:「大郭,你也要多加小心。」
「沒事的,你放心,我敢保證,當時那些士兵連我的臉都沒有看清。」郭運輝卻不接劉光明遞過來的袋子,道:「這個,你帶去上海灘。用它大幹一場。」
他說的它,當然是蘭登先生送他的那支花口擼子。
「大郭,蘭登先生是送給你的。」劉光明不敢置信,他知道這樣一支最新式的美國手槍有多貴重。
「現在,我轉送你了。」郭運輝笑道:「你從湖南到上海灘去了,就是過江猛龍嘛。過江猛龍怎麼能夠沒有尖牙利爪。」
「大郭,」劉光明不再推辭,這一個下午,他似乎成長了十歲,「我走了,你保重。」
「保重。」
劉光明轉身,大步走向躉船碼頭。
他雖然年紀輕,身材也苗條,但並不矮小,這樣大步而行,腳下帶風,很有幾分燕趙壯士一般的悲壯之氣。
他走進碼頭明亮的燈光之下,俊美的臉上已是兩行淚痕。
那關了門的店鋪前黑影之中,郭運輝也覺得眼角潮濕。
他目送劉光明下了碼頭斜坡,上了躉船,夾雜在旅客之中買票,並沒有遭到盤查刁難,就放心了大半。
但他沒有就此離去,而是找到兩間店鋪牆壁之間的一條夾道,慢慢地走到湘江之濱,在江邊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江濤拍岸,隆隆有聲;江風習習,徹骨生寒。
從這個位置,正好能夠遠遠地看到碼頭上的躉船和停靠在躉船邊的客輪。
終於,一聲悠長的汽笛,客輪啟航了。
客輪緩緩地離開了躉船,緩緩掉頭,然後又是一聲汽笛,加速,破浪,駛向遠方。
漸漸的,代表客輪的那點光亮隱沒在湘江之上的無邊黑暗和濛濛水霧之中。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劉光明是去上海,不是揚州,這裡也不是長江,是湘江,客船不是碧空盡,是消失在無窮黑暗,但是沒來由的,郭運輝腦海中便迴響起了這首耳熟能詳的唐詩。
他詩書十年,進的都是私塾,就是所謂的舊學。無非是《四書五經》《楚辭》《漢書》之類,不過他對於那些晦澀難懂的《論語》《春秋》等不感興趣,倒喜歡《隋唐演義》《唐詩別裁集》之類的閑書。要是擱在幾十年前,他這就是典型的不務正業,不過當時科舉已經取消,塾師和侯老先生也就由得他。
因此在這些閑書的熏陶之下,他一個岳州鄉下的年青行商,行事不免商人的彎彎繞繞,卻是滿腦子《水滸》《三國》的英雄豪氣,《岳家將》《楊家將》的忠孝節義,七俠五義的俠骨,唐詩宋詞的柔腸。
郭運輝被自己的離情小小感動了一會,在江風吹拂下,感覺到有點冷了,才起身回到街上。
走不多遠,覿面就遇到了一個黑瘦男子,正是小西門碼頭有名的兆哥。
「這不是郭兄弟嗎?」兆耀祖熱情地打招呼,「這麼晚了還在玩?」
說道,他把手裡的一張紙揉搓成一團,遠遠地丟開。
「我忽然想吃一碗臭乾子,」郭運輝眨眼就是一個謊,「要到坡子街去,兆哥去不去?」
「我也好久沒有到火宮殿吃過臭乾子了。」郭運輝本就是隨口一句,誰知兆耀祖一口答應,熱情地道:「這次仍然老哥請客。放心,老哥這次不白吃,如果幾碗臭乾子,老哥還接受那些小老闆孝敬,我兆耀祖就太掉價了……」
郭運輝本來是準備回藥王街鶴壽堂,交代一下之後就溜回岳州老家去。他槍殺了湘軍士兵,後果可比在漢口給個地痞開瓢嚴重多了。他心中有鬼,連忙推辭,「昨天剛吃了老哥一回請,怎麼能又吃你的。不行不行……」
兆耀祖熱情無比,抓住郭運輝胳膊就不撒手,熱情似火地道:「老哥與你一見如故,很是投緣,上次和你分別之後,越想越覺得你小子是個人才,想進一步深交,卻不知能否再見。可能是老天也願意我們做朋友,安排這次碰面,你一定不要推辭,否則就是看不起老哥……」
郭運輝無法推卻兆哥的熱情和友愛,只好答應,於是兩人勾肩搭背,一路互道仰慕結交之情,來到坡子街一家不大的小吃店。
「兆哥,」郭運輝不想耽擱太久,「你隨便點幾個小吃就行了,其實我一點也不餓。就叫兩份臭乾子好了。」
「行。依你。」兆哥滿口答應,叫店主炸兩份臭乾子和一瓶老白乾送上來。
「郭兄弟,老哥有點尿急,你等我一下。」二人吃了幾口,兆哥道:「我去找個邊角旮旯方便一下。」
說道他就起身按著肚子急急而去,似乎腹部不舒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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