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瀏水流水
郭運輝道:「一個英國人送我的。」
「你小子太走運了,我做夢都想弄到一把花口擼子,可那樣的好槍是輕易能搞到手的嗎。」李瑞平晃晃手中的手槍,「我現在還是用的一把M1900,就是槍牌擼子。」
「槍牌擼子也不錯了。」趙三哥羨慕地道:「我什麼擼子也沒有。要是……」
他扭頭對郭運輝道:「你既然有把花口擼子,怎麼被兆耀祖抓住?」
郭運輝道:「手槍我送給一個朋友了。」
趙三哥點點頭,道:「你犯下這樣的大事,省城不能呆了,要趕快離開。」
這一帶趙三哥最熟悉,郭運輝和李瑞平基本是跟著他在走。
「我本來要回藥王街交代一下,就動身回家。」郭運輝道:「看來現在不能回藥王街,也不能回家,要是殃及家人,我百死莫贖。」
「你準備到哪裡去?」趙三哥問道:「我來安排。」
郭運輝站住,目光瞬間失去了焦點,他沒有茫然四顧,但茫然之色已經浮現上了他的臉龐。
天地之大,何處不可去?又何處可去?
趙三哥和李瑞平也停下了腳步。
「我倒是有個地方適合你去。」李瑞平清咳了一聲。
「哪裡適合我?」郭運輝真的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剛才他只是一瞬間的茫然,但這一瞬間的茫然,那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是那樣絕望,如果這種感覺持續的時間過長,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崩潰。
世界就有那樣一些人,因為生活或者情感上的挫折,陷入了絕望的境地,精神不夠堅強,外無援手,內心焦慮,沒有挺過去,就精神崩潰,變得自暴自棄或者性情乖張甚至精神不正常。
郭運輝神經粗大,當然不會崩潰,只是那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他再次追問道:「李哥,我可以去哪裡?」
「你的表哥龔劍,現在是國民革命軍上校團長。」李瑞平不顧郭運輝急切的神情,不緊不慢地道。
「龔劍他不是在上海聖那個約翰大學嗎?他參軍了?」郭運輝大喜,「他現在在哪裡,我要去投奔他。」
趙三哥微笑點點頭,小兄弟找到了方向,他也由衷高興。
「龔劍見到我,一定會高興壞的。」郭運輝興奮起來,「我們光屁股時候就臭味相投。」
「用詞不當,用詞不當。」李瑞平連連搖頭。
趙三哥不解,問道:「他說錯了什麼嗎?」
「兄友弟恭,怎麼能說是臭味相投?」李瑞平微笑。
「我還是覺得臭味相投比較貼切,」郭運輝一本正經地解釋,「那時不管是我到長沙,還是龔劍到了岳陽,只要我們在一起,那是壞事做盡。掏鳥窩,偷雞蛋,丟小女孩泥巴……」
「我也覺得臭味相投比較好。」一向不苟言笑的趙三哥也笑了。
「管他臭味相投還是兄友弟恭,」郭運輝滿不在乎,「反正我們從小表兄弟之間感情就很好。」
說著他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哼哼乾笑兩聲,道:「龔劍他現在在哪裡?你告訴我,我馬上動身去找他。」
「他在廣東。」李瑞平道:「我也要回廣州。我們一起走。」
「小弟看大哥也是一條漢子,革命軍正是用人之際,不如你和我們一起走。」李瑞平轉向趙三哥,道:「我叫李瑞平,還不知道大哥的姓名呢。」
三人是停步在一條偏僻小巷,四周沒有一絲光亮,只有夜空點點星光,對面不見人,但三人相對敘話,萍水相逢,甚至連姓名也不知,卻有多年老友一樣的感覺。
「趙守義。」趙三哥抱歉地道:「我很喜歡兩位兄弟,但我另有安排,就不和你們一起了。」
郭運輝想起趙三哥說的那個了不起的人,看來趙守義是願意跟那人走了。
「原來趙大哥早就想好了去路。」李瑞平道。
「二位不用擔心我。」趙守義並不准備逃出長沙,問道:「你們準備怎樣去南方?」
郭運輝看向李瑞平。他可從來沒有去過廣東,既然決定了跟隨李瑞平一起去南方找表哥,自然一切聽李瑞平安排。
「我原計劃是走株洲,衡陽,韶關到廣州這條路,不過現在,湘軍在這一線肯定加強了警戒,」李瑞平道:「看來只有另行計劃了。」
「我看今晚我們先摸出城了再說。」郭運輝道:「到了明天,長沙軍警更加會加強搜查戒備,恐怕更難出城了。」
李瑞平道:「好,今晚先出城。出城之後怎麼走,到時隨機應變。」
郭運輝向趙三哥拱手道:「趙大哥,我們先走了。」
趙三哥道:「你們不熟悉省城,就算趁黑出去,恐怕也會驚動軍警。還是我帶你們出城。」
「好,」李瑞平乾脆地道:「請趙大哥帶路。」
於是郭運輝,李瑞平跟著趙守義向城外摸去。
現在已過午夜,整個省城如一台巨大的機器停止了轟鳴,黑燈瞎火,鴉雀無聲,夜空中不知何時已經陰雲密布,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前進,速度自然是快不了。
走了幾個鐘頭,三人漸漸離開了房舍密集的街市,當晨光熹微的時候,一條河流橫亘在面前,據趙三哥說,這就是瀏水。
「瀏水?」郭運輝笑道:「哪條河不流水。不流水的江河那還叫江河嗎?」
他當然知道這條河的名字不可能叫流水,之所以貧嘴,是因為他們摸黑出城,一路上小心翼翼,銜枚急走,相互間以手勢交流,一直不開口,嘴巴都閉臭了。
「這條河流經瀏陽,匯入湘江,名叫瀏水,不是水流的流水。」趙三哥繞口令一般水流流水地解釋,也不由啞然失笑。
「瀏陽流來的河,不如直接叫瀏陽河,多乾脆。」郭運輝撇嘴道。
「不管叫瀏水水流還是瀏陽河,」李瑞平面對河水,一籌莫展,道:「問題是,我們怎麼過河?」
現在是早春,汛期遠未到來,不過沒到汛期的河流那仍然是一條河流,而且現在天氣寒冷,如果強行泅渡,恐怕到河中就會體溫過低,手足抽搐而溺水。
「這瀏水上應該有打漁的。」趙三哥道:「我們沿著河邊找找,現在還早,打漁的應該還沒有出發打魚,漁船還在岸邊。」
於是三人沿著河岸尋找漁人,直到太陽出山了,才看見一道極為偏僻的河灣灘涂上,搭了一個簡易草棚,草棚前的河岸邊,系著一條小船。
幸虧這一路人跡罕至,這裡也不是什麼交通要道,重要渡口,所以沒有軍警的影子,三人的心情也放鬆了。看到小船,都是喜出望外。
三人快步跑下河灘,到了那間草棚前面。這間草棚極其簡陋,就是木棍加稻草加泥巴這三種建築材料建成的,門上連泥巴都沒有糊,從一根根豎排的木棍縫隙中看進去,草屋中倒是很乾凈整潔,鍋碗瓢盆排列得整整齊齊。
草屋內側一張木床上,還算完整的藍花被子一頭並排著兩個腦袋瓜,一個頭髮花白,一個青絲如墨,雖然看不清面容,分明是一男一女。鼾聲如雷,那男人睡得正香。
三人從門縫裡看到這一幕,不由面面相覷。人跡罕至的河邊,草屋,小船,整潔的室內,老男人和年輕女子……這太詭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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