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漁人老頭的道理

第18章 漁人老頭的道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三人也無暇顧及,現在過河是第一要務。李瑞平便拍門叫道:「開門,老伯,醒一醒,開門……」

「誰!誰叫老子?」那老頭驚醒,一骨碌從床上滾下,順手就操起了床邊一把柴刀。居然赤條條的不著寸縷。

這草屋的大門縫隙眾多,內外通透,三人在外面看得清楚,不由哈哈大笑。

那老頭找到褂襖褲子穿上,提著柴刀就開門沖了出來,見門外三條大漢,眼底怯意一閃,口氣強硬地道:「你們是什麼人?一大早的鬼叫什麼?」

屋內藍花被下的女人顯然也被驚醒,伸出手來,拉起棉被,把自己整個藏進被子里。

這女人的手只是驚鴻一現,也藏進了被子,但膚色白皙那是肯定的。

一樹梨花壓海棠,而且這樹梨花還是生在犄角旮旯,窮困潦倒……這是什麼世道?

三人驚愕之餘,居然沒有答話。

老頭舉起柴刀,指著三人,色厲內荏叫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他年齡雖然較大,好在身材高大,精神矍鑠,倒還有幾分餘威。

「老伯不要緊張。」李瑞平微笑道:「我們沒有惡意,不過是過路,想要過河,看到這裡有一條小船,請你行個方便。」

「過河?好,好好。」老頭立即道:「上船上船。」

李瑞平右手已經伸進了西裝口袋,準備拿出一塊大洋來給老頭請他渡河,誰知老頭沒口子的答應,並且連聲催促三人上船,這老頭也太好說話了。轉念之間,明白這老頭是見他們三人皆年輕力壯,認為他們不是善類,說不定會打床上女人的主意,當然越快送走他們越好。

三人的目的本來就是儘快過河,連聲說好。趙三哥本來送郭運輝,李瑞平到這裡就不必再送,不過看這老頭防賊一般的架勢,如果他留下,老頭無論如何也不會單送郭運輝和李瑞平過河的。

老頭也很光棍,知道如果郭運輝三人真要對付他,他拿著柴刀也沒用,便丟了柴刀,領三人上船。

這艘小船上魚網,掛鉤,養活魚的活水倉一應俱全,是一艘典型的內河漁船。漆過桐油,泛著黃黑色的啞光。

不等三人完全坐穩,老頭就架起一對木漿,搖槳出發,恨不得馬上送走這三個瘟神。

李瑞平見河面並不寬,這老頭如此拚命搖槳,不久就會到達對岸,想了想,還是從口袋裡拿出一塊銀元,伸手遞向老頭,道:「老伯,謝謝你,這個是渡河錢。」

「不用不用。不用這麼客氣。」老頭搓著雙手,不過一塊銀元對他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他打魚半個月,不一定能賣這麼多錢。所以口中說著不用不用,還是伸手接了。

瀏水在流,老頭停止了搖槳,漁船便順水而流。不過水流並不急,也無所謂。

「老伯,你打打魚,晒晒網,家裡還有個年輕堂客,小日子真是逍遙快活啊。」趙三哥不由感慨。

「那是。」老頭把銀元貼肉藏好,又開始搖槳。從三人的言行,確認三人別無他意,他便放鬆下來,得意地道:「我這日子,給個王侯也不換。」

「老伯,我看,你堂客比你年輕不少吧?」李瑞平實在忍不住好奇心。

「是不少。」老頭笑得臉上的皺紋成了一朵菊花,露出被旱煙熏得焦黃的牙齒,「二十……差不多三十歲。」

「我草,老牛吃嫩草啊。」郭運輝道:「可這嫩草怎麼就到了老牛的嘴邊呢?」

「這個……應當要感謝這個世道,感謝高官。」

「難道高官見你打魚勞苦功高,送你一個年輕女人?」郭運輝三人都無比驚奇,「沒道理啊。」

「有道理有道理,而且有極為深奧的道理。」

老頭故作高深,三人也是好奇心大起,連忙虛心請教。

「這個說來話長,等靠岸了我慢慢給你們說說。」老頭笑臉如菊花,用力搖槳。

瀏陽河是湘江支流,河面並不很寬,不久漁船就到了對岸。老頭談興正濃,居然把纜繩系在對岸一株小楊樹上,擺出要深談的架勢。

反正已經過了河,三人也不著急,就沒有下船,坐著不動,作洗耳恭聽狀。

老頭在船頭上坐下,侃侃而談:「那年,老漢我在瀏水中打魚。瀏水還是這條瀏水,我還是我。不過那時我只是為活著而活著,每天打魚夠口食就收工。當然啦,那時的房屋更爛,漁船更舊,漁網也更破。可是就是那一天,我在瀏水上撈起了一個女人。注意,不是女屍,是女人,而且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三人當然知道,被撈起的女人就是這老頭的堂客。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救活了她。然後我拿出所有積蓄,給她抓藥看病,買食物,衣服……最要緊的是,我很尊重她,一點也沒有輕薄她。終於,她身體康復了,我問她要走要留?並且聲明,如果她要走,我會送她到隨便哪裡。她被我感動了,說願意留下和我一起生活。我心花怒放,同時暗叫僥倖。因為她如果真要走,我不會送她走,我會強行把她留下。幸虧她心甘情願留下陪我打魚。於是我們就愉快地生活在一起。現在老漢我自覺年輕了三十歲,每天幹勁十足,不但修葺了房屋,修補了魚網,去年還製備了這一條漁船。如果堂客能夠給我生一個娃,老漢我的幹勁就更足了……」

三人腦海中便浮現出這老頭跳下床時赤條條的模樣。

「喂喂,」趙三哥實在忍不住,打斷老頭絮絮叨叨的述說,道:「我們知道你老很快活很滿足。不過你說了半天,倒是說出為何感謝世道,感謝高官的高深道理啊。」

「你們莫急,我正說呢。」老頭故作高深地道:「我堂客是桃江人,你們知道她為什麼投河投到這瀏水裡來嗎?」

三人一齊搖頭。

老頭笑道:「因為那年桃江,漢壽一帶大旱。說也奇怪,這些地方常年是雨量充沛的,但那年就是大旱了,莊稼都絕收了。我堂客那時成親不久,就和丈夫逃荒到了省城。可是當時逃荒到省城的何止他們兩口子,省城一時災民遍地,餓殍無數。高官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派出軍隊……」

「救災?」郭運輝急道。

「不是不是。」老頭笑臉如菊,笑道:「高官派軍隊抓捕災民,押解回原籍。」

這老頭把如此悲慘的事說得如此歡暢,令郭運輝三人恨不得抽他。

老頭笑道:「軍隊抓捕災民時,我堂客的丈夫被抓了,她躲在一個犄角旮旯里逃過一劫。後來她漫無目的地遊走,漫無目的地來到了這瀏水邊,不知怎麼的,她跳進了瀏水,然後……被我撈到了。」

老頭笑得更歡暢了,總結道:「你們看,如果不是旱災,如果旱災之後災民得到求助,如果災民逃荒到省城,高官不派兵抓捕而是賑濟……我一個又窮又老又單身的臭打魚的,能有幸得到比我小三十歲,有名的桃花江美人窩裡出來的美人嗎?所以,你們看,我不應該感謝這個操蛋的世道,感謝操蛋的高官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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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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