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桃花江是美人窩
桃花江是美人窩，多麼富有詩情畫意的一句話。三人平時聽到，每每心馳神往，但現在聽到，只覺如此刺耳，如此悲慘，如此荒謬。
但是這悲慘，荒謬的世道就在他們眼前。
「道理講完了。」老頭起身道：「你們走吧。」
三人起身下船，攀著河岸邊叢生的楊樹登上去。
三人皆心情沉重，默不作聲。他們不知道這漁人老頭和他桃花江美人窩出來的小堂客的名字，甚至連那「美人」的樣子也沒有見過，或許並不出色。但他們恐怕難以忘記今天的這段經歷和這番道理。如果要深入地剖析，論證或者研究這番道理，三人一輩子也解決不了，所以都選擇沉默。
登上河邊一座山丘，趙三哥站住，道：「我就送到這裡吧，二位老弟一路保重。」
「三哥，」郭運輝道：「兆耀祖這次決不會輕易放過你，他有偵緝總隊撐腰，你不要和他硬碰硬，避避風頭再說。」
「我知道。」
「趙恆惕倒行逆施，國民革命軍揮師北上，一定摧枯拉朽。」李瑞平道：「趙大哥，不如你還是隨我們一起去廣東。我們一起打回湖南，把那個兆耀祖和偵緝總隊丟進這瀏水裡喂王八。」
他再次邀請趙三哥。
「兩位老弟選擇的是一條光明大道。」趙三哥道：「但是，有一個了不起的人，為我們窮人指出了另外一條路，這條路或許不好走，我也一直猶豫不定。但是我今天……今天聽到這個打魚老頭的『道理』，最終下定了決心。」
他回身望去，匹練一般的瀏水上，那個漁人老頭搖槳如飛，迫不及待，已經快要回到草屋前，而那個桃花江美人窩出來的美人已經走出了草屋，迎向她的老男人。或許，她只是在她大半輩子沒有見過女人的丈夫眼裡是無可比擬的美人，但從這麼遠的距離遠遠看去，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剪影，腳步輕盈，身形曼妙，青絲飛揚，引人無限遐想。
距離產生美，何況是這麼遠距離。但三人只感覺到了殘酷和悲哀。
「三哥認為了不起的人，那一定非常了不起了。」郭運輝道：「他是誰？」
「他叫***。」上次郭運輝問趙三哥那人是誰，他沒有說，現在他們已經生死莫逆，自然不再隱瞞。
「下次見面，三哥一定要為我引見。」郭運輝道。
「好。」趙三哥道：「你們這樣俠骨柔腸的真漢子，他一定喜歡。」
「好吧。趙三哥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也不便強求。」李瑞平道：「三哥保重。」
「三哥，保重。」郭運輝揮手道別，和李瑞平大步而去。
走不多遠，郭運輝從褲袋裡摸出父親寫給姑父的那封信，揉搓成一團，用力向後丟掉。
「你丟掉的什麼？」李瑞平問道。
「牽挂。」
但是牽挂，真的能夠隨手扔掉，隨風而去嗎？
郭運輝，李瑞平翻過幾座山丘。荒山野嶺，幸而現在雜草枯敗，還沒有春風吹又生，灌木荊棘剛剛萌芽，山丘也不高大險峻，翻山越嶺還不是十分困難。饒是如此，他們走到山間一個三叉路口時，也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說是三叉路口，其實就是三條崎嶇山路相交的路口。
李瑞平環顧四周，辨明方向，指向東南方向的山路道：「這條路應該是通往鎮頭市的，我們到鎮頭市之後，再取道衡陽。」
「鎮頭市？那是什麼地方？地名這麼威風？省城附近除了株洲湘潭，好像沒有什麼大城大埠了。」郭運輝雖然這樣說著，還是開動腳步，和李瑞平沿著這條山路大步而行。
「鎮頭市不是大城大埠，別看地名威風得很，就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鎮子。現在世道這麼亂，恐怕小鎮子也稱不上了。」李瑞平道。
「你曾經去過？」
「沒有。」李瑞平道：「但熟悉地方交通，風土人情，我執行任務之前就要做好工作。」
「原來你是南方軍的探子？」郭運輝又驚又喜。
「也可以這麼說，老百姓習慣這麼稱呼干我們這種工作的人。」
「那麼你們正式的稱呼應該是什麼？」
「或許叫……情報工作者或者說叫情報員比較好。」李瑞平也不隱瞞，「我原來是大元帥府參謀部情報員，大元帥就是中山先生了，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大元帥府後來改組國民政府，我就成為了組織部調查科的高級調查員了，乾的還是老本行。」
「調查科？調查什麼？」郭運輝腳下不停，嘴巴也不停。
「調查……」李瑞平住口，抱歉地道：「老弟，你是龔劍的親表弟，為人也是俠骨丹心，我是相信你。不過干我們這行有紀律的。」
「我理解我理解。」郭運輝忽然興奮起來，「要不，李哥，你介紹我進你們調查科當情報員。情報員就是古時的探馬細作了，想想就老厲害了。」
「不行。」李瑞平道：「我還是帶你去見龔劍。」
「為什麼？」郭運輝不高興了，「龔劍自然要見的。但為什麼不讓我當情報員？」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山路寂寂，倒是不怕人聽到。
「別誤會。」李瑞平道：「我認為你不適合情報工作，倒適合衝鋒陷陣，披荊斬棘。」
青年熱血，不論李瑞平還是郭運輝，都沒有覺得衝鋒陷陣就是是當炮灰，所以李瑞平語氣真誠，郭運輝也聽得高興，道：「知我者，李哥也。」
「你表哥龔劍現在是第一軍的上校團長，找到他之後，你隨他上陣殺敵，一刀一槍，搏一個遠大前程，豈不比搞情報強？」
「李哥為我考慮得更周全。」郭運輝揮拳道：「好，我就上陣殺敵，搏一個遠大前程。」
他腦海之中，已經勾勒出一幅畫面，他成為了國民革命軍一名大將，身著戰袍，肩披綬帶，挎著軍刀，跨著戰馬，來到周南女子師範，晏紫如家鄉小河上掠過的燕子一樣輕盈地飛出校門……
李瑞平見郭運輝笑容無比詭異，奇道：「你怎麼笑得這般曖昧啊？」
「哪裡曖昧了？」意淫中的郭運輝老臉一紅，「我就是想，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我姑媽一家人不見了我和劉光明，還不知道要急成什麼樣子。但是當他們看到我和龔劍，都凱旋迴家，一定驚喜若狂。」
這個理由當然不能合理解釋郭運輝詭異的笑容，不過李瑞平不便深究，道：「劉光明是誰？」
「鶴壽堂藥鋪里的一個學徒。」郭運輝道：「昨晚我送他上了到上海的客輪。」
「一下子不見了兩個人，口信也沒有留下，龔劍父母一定會急壞。」李瑞平皺眉道：「得想辦法通知他們讓他們放心。」
郭運輝越想越擔心，道：「怎麼通知他們。」
「怎麼辦？」李瑞平也想不出法子。
「我們快走。」郭運輝道：「到了鎮頭市后，我寫一封信，託人送到藥王街去。」
「不行，你槍殺了湘軍班長，昨晚我逼兆耀祖放人時開了槍，現在湘軍必定加大了搜捕力度。信送回藥王街，湘軍順藤摸瓜找到我們的行蹤事小，還會連累龔劍家人。」李瑞平是龔劍朋友，當然要為他家人考量。
「誰說我要送信到鶴壽堂了。」郭運輝得意地道：「我託人把信送到劉光明母親劉桂花手中，叫她悄悄轉告姑媽姑爹，這樣，我既轉告了劉光明的行程，又讓姑媽姑爹放心了，一舉兩得。」
李瑞平點頭道：「很好。就算湘軍監視藥鋪，不可能監視所有街坊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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