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頭理論
商議已定，二人腳步更加輕快了。
但行走山路，再快也快不到哪裡去。二人一刻不停，又走了五個鐘頭，飢腸轆轆，疲憊不堪，才走到了地名威風，破敗凋敝的鎮頭市。郭運輝從昨晚吃了幾片臭豆腐，連夜摸黑出了長沙城，到現在十幾個鐘頭，除了在瀏水漁船上靜坐洗耳恭聽了那懶惰，奸滑，心滿意足的老漁夫的一番道理，腳步就沒停過，現在二人都是餓得前胸貼後背，連腳都提不起來了。但他們強打精神，從鎮頭找到鎮尾，不但沒有看見一家飯館，連小吃店也沒看到一家。
看得出鎮頭市原來也有不少店鋪，不過現在已經下午了，大多是關門閉戶，僅有幾家開門的是南貨店，鐵匠鋪和篾貨店。南貨店只有油鹽醬醋，碗筷陶器；鐵匠鋪只有鋤頭鐵鍬；篾貨店只有籃子篩子。
郭運輝餓得幾乎連話也不想說了，還是大發牢騷道：「《水滸》里梁山好漢，隨便哪個十字路口，就有茶棚，酒家。你看武松打虎，老虎出沒，鳥不拉屎的景陽崗下，還吃了幾斤牛肉，幾碗好酒……」
「這說明現在的世道，比水滸里的世道還不如。」李瑞平總結，接著道：「不過要吃牛肉好酒沒有，粗茶淡飯還是有的。」
「哪裡有哪裡有？」郭運輝急不可耐。
「你等我一下。」李瑞平走進那家篾貨店，和正在店裡雙手如飛編織篾貨的篾匠說了幾句什麼，便招手叫郭運輝進來。
進門時，郭運輝看見李瑞平把一塊銀元給了那個篾匠。
於是不久，二人就吃到了篾匠夫婦安排的粗茶淡飯，甚至還有一碗香噴噴的茼蒿炒臘肉。
郭運輝李瑞平風捲殘雲，把一桌子飯菜一掃而光，直如餓死鬼投胎，看得篾匠夫婦目瞪口呆。然後二人在篾匠家一張床鋪上倒頭就睡。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郭運輝李瑞平再次精神煥發。喝了稀飯，李瑞平又給了篾匠一塊銀元，托他按郭運輝給的地址姓名帶句話給劉光明母親。原本他們計劃寫封信，但顯然口信更安全。
篾匠發了一筆小財，自然滿口答應。
迎著初升的太陽，二人精神抖擻，又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今天郭運輝和李瑞平的目的地是湘潭。李瑞平告訴郭運輝，目前趙恆惕雖然是湘軍總司令，湖南高官，但他的勢力不出省城。手下驕兵悍將離心離德，駐紮在衡陽的湘軍兵力最強的第四師師長唐生智，更是明確向廣州國民政府靠攏。李瑞平此次到長沙，就與此有關。他明確告訴郭運輝，據他的估計，趙恆惕已經蹦躂不了幾天了。
李瑞平道：「自從袁世凱逼迫宣統退位，北洋軍閥就山頭林立。北洋政府雖然號稱民國政府，骨子裡還是玩的佔山為王那套把戲。趙恆惕佔據湖南這個山頭已經好幾年，就算國民革命軍不揮師北伐，他也會因為內訌倒台或者被另外一個山大王趕走。」
「你是說，那些督軍，高官，大總統，就是一些山大王？」郭運輝聽到李瑞平的「山頭理論」也倍感新奇和震撼。他再怎麼初生牛犢不怕虎，目空一切，那些大總統，督軍，總司令，省主席，高官等等都是威名赫赫，雲端之上一般的存在，甚至他對北洋政府的大總統充滿了敬畏和愛慕。這敬畏和愛慕完全來自銀元之上袁世凱那胖乎乎的，和藹可親又無所不能的圖像，至於現在大總統是誰，管他呢。
「不錯，他們就是一群冠冕堂皇的山大王。」李瑞平高談闊論，「這些山大王每佔領一座山頭，不是改善民生，而是橫徵暴斂，首先是擴充勢力，然後是拚命搜括，買豪宅娶小老婆，然後把搜括的金銀財寶一批批運到上海天津的租界，還是買豪宅娶小老婆，一旦兵敗，就溜到租界去享福……逮到機會，再出山撈一把……」
「難怪現在的世道比水滸亂世還不如。」郭運輝憤憤不平，「因為那個時期，權貴們沒有地方可去，為身家性命考量，做事還有所顧忌。」
他和李瑞平都是西裝皮鞋，走在去往湘潭的大路上比昨天走山路輕鬆多了，但大路上的商旅行人，多是舊式裝束，不免有點引人注目。
不過二人滿不在乎，一路高談闊論，大步當車。
這一番步行論道，令郭運輝眼界大開，耳目一新。他一個只進過舊學堂的鄉下青年，儘管多次出門行商，也不過是在漢口，江西，省城這一塊轉悠，關心的也是利潤賺頭，除了覺得民生艱苦，生意難做，很少去思考那些深層次的問題。而李瑞平年齡雖只比郭運輝大幾歲，但進過洋學堂，從事的更是特別職業，接觸的人與郭運輝所接觸的人幾乎完全是兩個世界，看問題的角度也是完全不一樣，李瑞平這次可以說，給郭運輝打開了看世界的另外一扇窗口。
「所以，」李瑞平下了論斷，「只有我們國民革命軍揮師打敗北洋軍閥，才能結束中國這種佔山為王，山頭林立的局面，老百姓才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作為國民政府的調查員，他是合格的，完成任務之餘，時刻不忘為黨國鼓吹宣揚，招攬人才。
「你們的南方國民政府，如果打倒了北洋民國政府，不會重蹈覆轍，重做山大王嗎？」郭運輝毫不客氣地反問。
「不會。」李瑞平信誓旦旦地道：「因為我們國民革命軍是在中山先生三民主義的宗旨下建立的革命隊伍。我們的目的是國家民族不受列強欺侮，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但願如此。」他想到表哥，別人他不了解，但他了解表哥，那是一個真正的熱血，正直，聰明的知識青年，郭運輝一直就非常崇拜龔劍。既然表哥選擇了國民革命軍，那是不會錯了。於是他拋開疑慮，加快了步伐，並向李瑞平打聽表哥龔劍的近況。
李瑞平告訴郭運輝，龔劍現在廣州國民政府韶屬警備區陳嘉祐司令麾下，教導團上校團長，駐紮在韶關南雄，如果沒有意外，五天之後就能見到了。
「韶關，那有多遠？」郭運輝不相信，「我們這樣五天能到？」
此去韶關，可有千里之遙！
「能到，」李瑞平信心滿滿地道：「我自有安排，你放心好了。」
李瑞平的安排是騎自行車去韶關。
當晚二人步行到湘潭，在一家旅館住下。好好地休息一晚。第二天他們找到湘潭唯一一家售賣自行車的車行買了兩輛自行車。推著車就上了南下的大道。
自行車在當時可是稀罕物，不過郭運輝兩年前就擁有了自己的自行車，那還是從漢口千里迢迢買回家的，自然熟練無比。
這條大道連接湘潭，株洲，衡陽，耒陽，郴州，樂昌，韶關直到廣州，是南北交通要道，就不是鎮頭市到湘潭那樣所謂的「大路」能比擬的了。不過路上商旅行人騎馬騎騾趕馬車或者步行，就是很少有騎自行車的。這樣兩個西裝革履，騎著兩輛嶄新自行車的青年，那是無比拉風，吸引了無數目光。
李瑞平急著趕回去復命，不願節外生枝，他又對沿途情況了如指掌，哪裡有關卡稅卡，哪裡有地痞土匪，他就領著郭運輝繞道而行，繞過了那些可能會耽擱行程的節點之後再上大路，弄得郭運輝無比鬱悶。依郭運輝的性子，此番南下，最好是一路殺過去，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劫富濟貧什麼的，哪裡能這樣索然無味，埋頭趕路。不過此行李瑞平是帶路人，行止住宿，一言而決，郭運輝反對無效。只能跟著李瑞平曉行夜宿，不到五天，就平平安安地趕到了韶關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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