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黃麻
鶴壽堂藥鋪里,郭運輝拉著劉光明到曲尺櫃后葯櫃前,打開一個個抽屜,叫他介紹各種藥材的藥名藥性和藥用。劉光明叫苦連天,說這中藥坨坨有什麼好看的。他雖然學徒已有三年,藥材都認不全,哪裡能記得無數種藥材的藥性藥用?這時沒人抓藥,劉光明就把張琦發拖過來,讓他應付求知慾旺盛的侄少爺。
張琦發平素沉默寡言,中藥方面卻了如指掌。他滔滔不絕向郭運輝介紹各種藥物。什麼川烏草烏,生地熟地,天麻胡麻,川貝平貝,前胡柴胡,龜甲鱉甲,什麼味辛味澀,寒涼燥熱……聽得郭運輝頭大如斗,伸手插入兜里,摸著父親寫給姑父的信,暗道:「難怪,難怪要十年才能出師。這信要不要交給姑爹呢?要不要?要不要……」
「吃飯啰,」吳媽在天井中扯著嗓子喊道:「飯熟了,都來吃飯啰。」
卜辣椒炒肉,紅燒鯽魚,煎豆腐……都是家常菜,吳媽連聲說不知道侄少爺要來,沒有準備,招待不周,郭運輝忙說夠了夠了夠豐盛了。而龔漢年龔伯都顯得心事沉沉,少言寡語,兩個學徒在師父掌柜跟前,也不敢多話,中飯就在沉默中吃完了。碗筷一丟,劉光明向郭運輝使了一個眼色,郭運輝心領神會,便對龔漢年道:「大姑爹,我想出去走走,叫小劉陪我吧。」
「去吧。」龔漢年道:「不要玩太晚。你姑媽表弟表妹晚上都會回家,等你吃晚飯。」
「好的。」郭運輝答應一聲,就拉著劉光明出去了。
郭運輝見劉光明離開鶴壽堂,便如釋重任,忍不住問道:「你這麼不喜歡學醫,為什麼不改行?」
「我倒是想改。」劉光明嘟囔道:「我娘的決定,改得了嗎?」
「可是你心不在此,學也白學。」
「耗著唄。」劉光明渾不在意。
「你說的那個好玩的是什麼地方?張琦發說那裡有妖里妖氣的女人,怪裡怪氣的男人?」郭運輝狐疑地道:「你不會帶我去妓院吧?」
「到了你自然知道了。」劉光明神秘兮兮地道。
他領著郭運輝左繞右拐,穿街過巷,走了大半個鐘頭才停下。
郭運輝環顧四周,見左手邊一堵圍牆,右手邊一排民房,就是一條尋常小巷,不禁問道:「這裡有什麼好玩的?」
劉光明指了指圍牆,道:「那邊是華洋飯店。」
「噢。」郭運輝抬頭看看圍牆那邊氣派的建築,「我們剛吃完中飯,到飯店幹嘛?」
「華洋飯店是義大利人開的。」劉光明笑嘻嘻地道:「那裡面洋人成堆。女人皮膚煞白,灰頭髮黃頭髮白頭髮;男人鼻子彎鉤,藍眼睛灰眼睛死眼睛……」
「洋人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沒見過。」郭運輝瞪眼,道:「死眼睛?活人怎麼會有死眼睛。洋人也不會有死眼睛啊。」
「有次我跟師父進去,見過一個全身漆黑一團的大個子,目光獃滯,眼珠子好像一動不動,可是被他看一眼,心裡就發毛,可不是死眼睛?」
「全身漆黑一團的大個子?」郭運輝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他可不知道世界上有黑色人種。
「而且那黑色大個子挎著一把手槍,」劉光明接著道:「那槍威武極了,比歐警長的手槍氣派多了。」
「我們過去看看。」郭運輝再不猶豫。
可是圍牆很高,二人往複走了幾次,都沒有找到可以進入的地點。
「那顆樟樹隔牆頭很近,藉助那棵樹從裡面出來毫不費力,進去就借不上力了。」郭運輝瞅著圍牆內一棵大樟樹道:「要是我有一根錦毛鼠用的那種飛抓,勾住樹杈,進去就易於反掌了。」
飛抓是《七俠五義》之類的俠義小說中飛賊慣用的器具,據說爪分五指,精鋼打造,系著繩索,使用得當,可以飛檐走壁,如履平地。
郭運輝四處尋摸,走了百餘米,看見一家屋檐下系著一根晾衣繩,等周圍沒人時便飛快地跑過去,解下那根繩子就跑。
劉光明跟著郭運輝跑回樟樹下圍牆外,就見郭運輝拿著一塊石頭往晾衣繩上打結。
「慢著慢著。」劉光明看看那晾衣繩,只有小拇指粗細,擔心地道:「你不會是用這根晾衣繩加上一塊石頭做一個飛抓吧?」
「不行嗎?」郭運輝道。
「這根晾衣繩要是斷了,還不得把我們摔死。」
「不會斷的。這是根黃麻繩。」
「黃麻?」劉光明道:「不是一味中藥材嗎?」
「葯你個鬼。」郭運輝已經系好了石頭,「說你不用心學醫呢,你什麼都往中藥上扯。」
「真的不會斷?」
「放心吧。」郭運輝道:「黃麻是一種兩人高的麻類作物,我家那兒就有。製成的麻繩水浸不壞,耐磨耐拉。縴夫拉縴就是用的黃麻繩。你想想要拉動一艘大船,那得多得勁。」
郭運輝跟隨父親跑營生,那艘木製貨船就是主要運輸工具,貨船上常用的黃麻繩他當然熟悉無比。
他退後幾步,拿著系了石頭的黃麻繩一端用力向圍牆內大樟樹甩了出去,待石頭飛入樹枝叢中,用力一拉,石頭就卡在樹杈里了。
「行了。」他試了試力度。
「那裡面我去過。」劉光明興奮不已,「我先上。」
「等等。」郭運輝制止了劉光明,屏息側耳,過了一會兒,道:「裡面沒有動靜,可以進去了。我先上,你跟著。」
他一撩長衫下擺,正要上牆,小巷一頭走來兩人。郭運輝和劉光明兩人忙靠牆站立,徒勞地用身體擋住從牆頭垂下的黃麻繩。
黃麻繩垂下那麼長,怎麼遮擋得住。可是那兩人經過,只瞟了他們一眼,就移開目光,匆匆而去。這是一個中年男人和婦人,應該是一對夫婦,或許就是這小巷裡的住戶,衣服補丁摞補丁,面有菜色,唯一的目的是找到下一餐的著落,哪裡會多管閑事。
郭運輝顧不得悲天憫人,抓住黃麻繩,噔噔噔地就上了高高的牆頭,禮帽仍然穩穩地戴在頭上。
他蹲在牆頭,大樟樹正好擋住了華洋飯店那邊的視線,就算有人看過來也無妨。他示意劉光明跟上,就抓住一根樹枝滑下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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