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華洋飯店
劉光明翻牆而入之後,示意郭運輝跟他走。兩人便貓著腰,鬼鬼祟祟地向華洋飯店後面一排低矮建築潛行而去。
「我們這樣子就像做賊的。」郭運輝對自己鬼鬼祟祟的熊樣鄙視之極,不禁輕聲發起了牢騷。其實他潛入華洋飯店,就是進來做賊的。目標就是劉光明所說的洋人威風無比的手槍。
他跟隨父親經商,每每看見那些大兵,巡警的長槍短槍,就垂涎三尺,做夢都希望擁有一把槍。
「我們要是被人看到,肯定會被抓起來。」
「看到又怎樣?」郭運輝道:「開飯店不是人來人往,生客熟客都有?洋人飯店就不一樣?他們不可能每個人都盤問,那樣還做不做生意?」
「飯店保衛的確不會盤問每個客人。」劉光明道:「但我們不像客人。生客熟客都不像。」
「哪裡不像?」
「首先,客人不會翻牆進來,出現在後院。」劉光明道:「第二,我們的穿著不對。」
「哪裡不對?」
「你穿的暗花綢緞長衫配禮帽,老氣橫秋,是三十歲以上的裝束,就算你再怎麼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不到二十歲,省城裡的公子少爺沒人會這樣。」劉光明道:「除非是充大頭的鄉下人。」
「鄉下人怎麼了?你爺爺的爺爺不是鄉下人?」郭運輝大受打擊,「你穿的也不怎麼樣。」
劉光明一身粗布短打,雖然眉目清秀,明顯就是個打雜的。
「所以我們要找身衣服換了。」劉光明笑道:「然後我們就是公子少爺了。」
「到哪裡去找衣服?」郭運輝問道。
「就是那裡。」劉光明指指華洋飯店主體建筑後面那排低矮的房子,「那是飯店的儲物間和洗衣房。」
兩人潛行到洗衣房後面的曬場。這裡不在飯店客人的正常視野里,一排排晾衣桿上懸挂著清洗之後的被套,枕套,床單等物,五色斑斕,迎風招展,充滿了生活氣息。二人進入裡面,對面不見人,如入迷宮。
郭運輝正在奇怪曬場里沒有晾曬的衣服,劉光明已然領著他來到一片專門晾晒衣服的區域。這裡各種西服,西褲,旗袍,綉襖令人眼花繚亂,似乎到了百貨公司的服裝大賣場。
劉光明取了一套白色西服,一件絲綢襯衣,扯掉號碼紙片,搭在身邊晾衣桿上,然後三下兩下,就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換上這套新行頭。他穿戴停當,見郭運輝拿著一套衣服,卻沒有換上,急道:「你傻站著幹什麼,快點,待會來人了。」
「衣服沒幹。」
「哎喲,你還叫花子嫌飯餿啊。」他面目清秀,年紀又小,穿著一身潔白西服,令人懷疑他是女扮男裝,莫辨雌雄,雖然牙尖嘴利,話語刻薄,卻不令人生厭。
「你才叫花子。」郭運輝笑罵道。
他也三下兩下換上了全套新衣裳,還沒忘了從舊衣里取出僅有的幾塊銀元和父親的書信放進褲兜里。
劉光明上下打量著郭運輝,嘖嘖有聲,道:「看不出你還是個人才。」
郭運輝穿上的是一套藏青色的立領中山裝,長身玉立,真是一表人才。
「質地不錯。」他摸摸身上略帶潮濕的衣服,江南早春天氣,陰沉寒冷,濕衣服穿在身上,感覺非常不舒服。不過他對這套服裝還是十分滿意。原來他還不覺得,自從聽到劉光明說那套長衫禮帽老氣橫秋之後,他就恨不得棄之而後快。
「這號碼紙片是飯店洗衣房給客人的衣服作的記號,以免弄混。」劉光明上前幫郭運輝扯掉衣服袖口的紙片,道:「必須扯掉。」
「行了,跟我來。」劉光明精神煥發,就要領著郭運輝深入虎穴了。
兩人走了幾步,還沒有出曬場,郭運輝突然道:「不行。我們這樣進去,馬上就會露餡。」
他指了指劉光明腳下。
「我草。」劉光明低頭一看,不由低聲咒罵了一句。
原來二人腳上穿的都是布鞋。而且是那種土得掉渣的老式布鞋,跟二人身上的服裝嚴重不搭。
兩人面面相覷,忽然有人問道:「你們倆在這幹什麼?」
發話的中年婦女穿著華洋飯店雜伇藍色制服,提著木桶。衣服被單一般是上午晾曬,傍晚收拾,午後少有人來,這僕婦是臨時有衣物要晾曬才突然出現在二人面前的。
「羅嬸,」劉光明立即迎上去,「晒衣啊。」
「你是……」羅嬸遲疑道。她是華洋飯店最低等的僕役,在這飯店裡幹了多年,除了工友,認識她的人不會超過一個手掌。那些洋大人更是把她當作空氣,視而不見。這個衣裝光鮮,少年俊秀的小哥兒一口就親切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令她受寵若驚。
「我是理查遜先生的跟班啊。你忘記了?」劉光明說著和郭運輝快步走了,留下羅嬸兀自留在原地發愣,尋思哪個理查遜先生有這樣一個跟班。
「你認識她?」郭運輝道:「她認不認識你?」
如果這個羅嬸認識劉光明,不但要中止行動,還要想辦法善後了,否則華洋飯店會順藤摸瓜,找到鶴壽堂去。
「她不認識我。」
「可你認識她。」
「我跟師父來過兩次。」
「來過兩次,就認識了這裡的一個毫不起眼的洗衣婦?」
「我這人自來熟。喜歡到處溜達,找人拉家常。」劉光明得意洋洋,「我這人有個本事,只要見面聊上兩句,就記住了他的姓名相貌,並且好久以後也不會忘。」
「厲害。」郭運輝由衷佩服。他心中隱隱有些擔心,要是羅嬸記性也相當好,記得劉光明這人是龔漢年的徒弟兼跟班,豈不是會給大姑爹帶去麻煩?
「我們不能走正門,前門的侍應生都是人精。」劉光明說著領著郭運輝直接進了洗衣房,從雜伇專用的通道進入了華洋飯店的主體建築,途中遇到幾個洋人和服務生,兩人神態自若,對遇到的人視而不見,也沒有人盤問他們。
「我們也不需要前面去。我們從後面悄悄地進去,拿了東西就原路返回。」劉光明耳語道。
郭運輝心想,自己是沖著威風無比的手槍來的,劉光明想要什麼?
二人沿旋轉樓梯直接上了三樓。這裡裝飾豪華,連走道上都鋪著厚厚的地毯,圖案精美,牆上亮著壁燈,造型奇特,顯出濃郁的西洋風格。
走道上空無一人,兩邊的房門都緊閉著,靜悄悄的呼吸可聞。
劉光明試著開門,連試幾張,都無法打開,壓低聲音道:「只好來硬的了。」
他拖起地毯一角,墊到一張房門上,道:「大郭,你上。」
郭運輝心領神會,飛起一腳,踹在墊著地毯的房門上。一聲悶響,房門應聲而開。
房門被踹開的同時,響起了一聲痛呼。一個白人男子仰面倒地,一手按在額頭,手掌鮮血流出。看來這個洋人正要出去,正好被踹開的房門撞倒,額頭還被房門碰傷了。
郭運輝飛身上前,一腳踏住正要撐地起立的洋人,劉光明跟進,馬上把房門關緊。
那人高馬大的洋人被郭運輝踏住胸口,動彈不得,右手一撩衣擺,就握住了腰間槍套里的手槍槍柄,但還沒有拔出來,手臂上便被踩了一腳,劇痛無比,好象手臂都被這該死的黃種人踩斷了。郭運輝從洋人槍套里拔出手槍,得意洋洋。果然不出所料,洋人幾乎每個人都有佩槍。
這洋人還要掙扎,郭運輝一腳踩著他,一手拿槍頂住他的嘴巴道:「老實點。」
洋人便停住了所有徒勞的掙扎。
他仰面怒視著居高臨下的郭運輝,用蹩腳的漢語道:「你們要為你們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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