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探敵情少年孤行
高祖至孝,兼文武,好結交,四方聞名,豪傑慕名來投,皆願為之死力。
——《吳書·帝王卷·大帝篇》
「伯符快看,前面就是長沙郡了!」王成喜不自禁,幾乎是用盡全力喊出來的。
幾十里的距離,一座巍峨古城依稀可見,宛若聳立雲端天際。一個月的長途跋涉,風餐露宿,眾人都是衣衫狼狽,體有怪味。
「終於到了!」秦松淚眼婆娑,真可謂喜極而泣。其中的艱辛,只有真正經歷過的方能體會。孫策這些從小練武、身強體壯的人尚能堅持,可秦松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弱不禁風,哪能經得起馬上顛簸,途中也不知嘔吐了多少次。可他畢竟年輕好勝,一路上沒抱怨過一句,愣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呔,來者何人,膽敢擅闖我朝禁地!」一聲乍喝,兩個尖嘴猴腮的粗漢眨眼跳攔在路前。一左一右,大刀橫在胸前,滿臉兇惡:「財物馬匹留下,爾等自可離去!」
話剛畢,疾風驟起,寒芒閃過,那倆土匪不及反應,巨斧呼嘯劈下。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眨眼間其中一人便被攔腰砍作兩半,鮮血迸濺,死狀甚慘。瞧得先前還活蹦亂跳的同班如此光景,另一土匪頓時目瞪口呆,自認為殺人無數、心狠手辣的他,此情此景,也不禁心驚肉跳、腹內翻騰。
正愣神間,巨斧余勢不減,挾風而來。
「留下活口!」孫策匆忙伸手阻攔。
馬蹄揚起,一聲悲鳴,聽得孫策阻止,其人單手提斧,堪堪收住劈砍之勢,正是宋謙。土匪只覺得後頸寒芒逼近,渾身寒毛乍起,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地上已血肉模糊的同班,只嚇得兩腿打顫。
宋謙目光中滿是鄙夷之色,用巨斧將他趕到孫策馬前。那人當即撲通跪倒,只一個勁地叫爺爺喚奶奶、磕頭求饒。
「我且問你,你是何人,焉敢自稱『我朝』?!」孫策以鞭指他,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那人顫顫巍巍,馬上的人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大,可命懸一線,他絲毫不敢鬆懈,恭恭敬敬地回答:「小人姓朱名四,人稱朱猴兒。乃那區星帳下一員小卒,只因日前陛下……區星殺了長沙太守,佔得全郡,自稱『青龍皇帝』,故此小人妄稱『我朝』。小人狗膽包天,有眼不識泰山,求各位爺爺留小的一條狗命!」說罷磕頭如搗蒜,淚涕縱橫。
孫策哭笑不得:「一個小小賊子,僥倖得了彈丸之地,也敢妄自稱孤,當真是狗膽包天!你可知道,那張角黃巾百萬,有數州之地,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身隕屍戮。那個叫區星的,以為就憑你們這些蝦兵蟹將,還能與朝廷分庭抗禮不成!」孫策口吻一變,聲色俱厲,大喝:「當今天下,是大漢的天下;當今天子,乃大漢桓帝。汝等毛賊,嫌命活的長了么。」
跪在道路上的朱猴兒如篩糠般瑟瑟發抖,又是一番磕頭求饒,黃土地上轉眼濕了一片,一股騷臭味撲鼻而來。孫策的一聲乍喝,竟嚇得他失了禁。
「這樣吧。」孫策口氣一轉,道:「我看你位卑言低,為人卒子也是為了活命,逼不得已。我有心饒你一命,奈何我的這些兄弟都是嫉惡如仇之輩,只怕他們不會同意……」
朱猴兒眼珠子一轉,向前爬了兩步。倒驚得護衛在孫策左右的人拔出刀劍,一臉警惕。殺氣頓現,朱猴兒膽怯,待靠近孫策馬前,用手抱住馬腿,抬首諂媚道:「小人為賊數年,舍中尚有些珠寶,也有幾個可人的姬妾,都是這些年辛辛苦苦攢的。如果各位好漢不嫌棄……」
不等他把話說完,宋謙大斧一沉,怒喝:「野狗!我等是那種見錢眼開之人?還是以為用些小利就能離間我們,好藉機逃脫!」
宋謙機智,一語道破真諦。原來朱猴兒自以為聰明,聽他們的口吻,知道這些人來此必然是為長沙變故,甚至受了朝廷聖旨頂著平亂先鋒的身份,故此想以利離間,可他卻用錯了人。他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無一不是當今天下萬中無一的豪傑智士。
未想一個小小毛賊,也有這般心機,眾人不覺又高看了幾分。
孫策也不糾結於此,道:「你既說為賊多年,當知郡中地理、區軍虛實。我便給你一個將功贖罪、改過自新的機會,為我們嚮導引路,如何?」
朱猴兒心頭一驚,果然如此。眼珠亂轉,區星可不是好惹的,當年就是以殺人如麻、嗜血饕餮聞名的,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還不得肉骨相分、死得連渣都不剩。
大斧一沉,銳利的鋒刃壓得朱猴兒臉都貼到地面上了。他這才想起,脖子上還懸著一柄削金斷鐵的神兵呢。斜眼偷偷打量了眼身旁瞪著眼珠、死不瞑目的同伴的頭顱,時刻擔憂那人一個力氣不濟自己可就得身首異處,可真是千鈞一髮啊。無可奈何,只能寄希望於天意。左右是個死,朱猴兒心下一橫,能活著逃過眼下這一劫再說吧。
「小人自知作孽無數,因此夜夜不能寐,早有心向善。今番得遇諸位英雄,得此機會,深為您們的浩然正氣感染,做牛做馬,也不推辭。」朱四說的義正詞嚴,眾人深為他的諂詞令色不恥。不過他還有利用價值,方才留他一條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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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邑的輪廓漸漸清晰,黃沙瀰漫,寂靜中透著一股肅殺之氣。朱猴兒在前面引路,孫策一行跟隨其後,卻各執武器,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朱猴兒腳步一停,折身回來。孫策等人知道有情況,勒韁止步。
「各位好漢,前面便是張癩虎張將軍的地頭了。」朱猴兒恭謹地道。
孫策疑惑,馬上傾身問道:「這張癩虎,又是什麼來頭?」
「好漢們不知,張癩虎的本名沒人知道,不過自陛下……」「陛下」二字剛說出口,他一想現在的境遇稱「陛下」不合適,急忙改口道:「自區星起事時就追隨他左右了。因為其人得過怪病臉上長滿了癩瘡,作戰又勇猛好殺,故此大家都叫他『張癩虎』。是為區星的心腹親信,區星得長沙后,封他為車騎將軍,令他在這座土丘之上安營紮寨,觀四方動靜。只要一有敵情,城裡便能得知。」
孫策側頭對陳端投以詢問的目光。只見陳端捻須沉吟,向那橫亘在道路上的土丘觀望了片刻,方道:「土丘突兀而平整,似是人力所堆砌。觀其位置,處凸顯地,易守難攻。居高臨下,俯瞰方圓,一覽無餘,不可謂不是兵家寶地!」
朱猴兒又磕了一個響頭,諂笑道:「先生當真是慧眼如炬,這土丘正是那區星帳下的丞相胡大人的主意,說有此山在,能保長沙三年無憂。」
所謂的丞相,說白了就是一狗頭軍師。一個落魄書生,憑些小智慧餿主意博得上位者的信任重用,藉此飛黃騰達。而那些農民起義者,大多目不識丁,卻為時局限制,喜好舞文弄墨故作高雅,同時為了提高聲譽,給人以禮賢下士、求才若渴的形象,因此積極廣羅名士文人。可封建時代的大多的士人,都是徒有虛名,只會夸夸其談、紙上談兵的一群仁禮腐儒罷了。讀書人也正是利用了上位者的這一點,攀附阿諛。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讀書是為何,還不是借虛名假意求一個富貴。若放在和平朝代,或許還能作為表率教導眾人,可如今天下大亂,刀劍征伐,難道你還要對著敵人說一番大道理教化、痴妄地乞求敵人悔改不成。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說的正是此理。
謀士,能成事,亦能壞事。可那些沽名釣譽的書生,別的本事沒有,凈會些勾心鬥角,揣摩上司的心事,順從並加以利用,尸位素餐,不可謂不惡極。又哪裡可以與齊桓之管仲、嬴政之李斯、高祖之蕭何相比,更難當得這「丞相」二字。
孫策眾人敏感的聽到「丞相」二字,頓時啞然失笑,嗤之以鼻。
孫策冷哼一聲:「三年?他倒也敢想,還真準備當他的三年皇帝了么!」隨後看向朱猴兒,問他:「山上有多少人?」
「小人去過山上幾次,偌大的一個山寨,就三十餘人。」
長沙亂軍中多為鄉民土匪,編製混亂,士兵散漫,那些將領也是空有官職而無實權。就像朱猴兒,本一個無名小賊,只因見區星勢大,所以才投靠他,掛入他的名下,尋個庇護,這樣攔路打劫報出「區星」大名,也威風便利了許多。實際上呢,他還是以前那個為所欲為的土匪強盜,根本沒有人來節制他,他也不屬於哪個人的藩屬。
「就三十人?」孫策沉吟片刻,對朱猴兒說道:「如此,你前面帶路,我隨你上山走一遭。」
眾人聽了都是臉色一變,大為吃驚。孫青一把拉住孫策座下馬匹的轡繩,神色嚴肅而焦慮,懇切道:「策哥兒,不可啊。我們此來,是為見孫老將軍,如今將軍尤未至,您又怎能冒險輕進。將軍不日抵達,若冒進則必失之交臂,這就違背了我們的初衷了啊。況山上情況不明,我等性命是小,您萬一有個閃失,老將軍前來,如何交代?」
「此人狡猾奸詐,目光飄離,定然是心虛,話語誠不足為信。說三十人,是怕我等不敢上去,此為脫身之計。伯符耿直,如若隨他上了山,只怕會被其奸計所害。且即便山上只有三十餘人,必然皆為久隨區星的精銳悍匪,您支身前往,無異於白白送入虎口啊!」說罷,秦松拿眼瞪視跪在地上的朱猴兒,直把朱猴兒看得毛骨悚然。若不是他說山上只有三十幾人,孫策又怎會堅持要上山。
秦松,沉默寡言,常常被人忽視。他與孫策眾人年紀一般,卻是最為聰慧。家中貧寒,故此常借書來看,因此與孫策結識。孫策敬佩他,多番照顧,他也感激欽佩孫策,二人親如兄弟。因為早產,秦松自幼體弱多病,所以他才不得不棄武學文。面色蒼白、身體羸弱的他,平時話語不多,跟隨在大家身後也是默默無聞。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智者寡言吧。可如今,連他也來勸孫策了。
孫策不禁躊躇起來。
陳端見機,也勸諫道:「別母尋父,卻去生求死,是為不孝;豪傑舍家追隨您,您卻不顧惜自己的生命,就是對大家的辜負,是為不義。伯符是想做不孝不義之人嗎?」
古人重名。聽了陳端的話,幾頂大帽子往下一扣,孫策還真拿他沒辦法。
「大丈夫頂天立地,生無所畏,死亦何懼!」心下一橫,孫策慨然道。
他們讀書多,孫策大老粗一個,當然怎麼也說不過。既然說不過,索性不去理他,只比聲高氣壯。
大家都知道,孫策性格倔強,說一不二。可在別人看來關鍵時刻就是剛愎自用、孤行己意。無奈,人無完人,也算是他的一大缺陷吧。
沒指望孫策能改變主意,宋謙翻身下馬,單膝跪在孫策跟前,拱手而拜語氣堅決:「公子若執意要去,請讓謙隨同。」
孫策打量了眼宋謙,大喜,道:「好!禮讓隨我同行,余者騎馬在此等候。只等我一聲令下,衝殺上去!」
眾人還想再勸,孫策已然跳下馬背,面色一厲:「不必多說,我意已決!」
說罷,便只帶著朱猴兒與宋謙向山上逶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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