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母受辱血起長沙

十月，有兵入府中，辱高祖母。高祖怒，遂殺之，后舉家遁廬江。

——《吳書·帝王卷·大帝篇》

「臭小子，你想造反么！」領頭的將領大聲質問。可從他閃爍的目光和按在佩劍上兀自顫抖的手臂可以看出，此刻，他很害怕，很恐懼。

與之對峙的，是一名年僅十數歲的少年。不發一言，僅用著一雙極其冷漠凜冽的目光瞪視著他，像是一匹緊盯獵物隨時欲撲的餓狼。

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卻害怕一個身高只有成人一半的孩子，這樣的場景，在別人看來格外滑稽。

可是，身為當事人的將領卻絲毫笑不出來。在他的身前，是他曾引以為豪的最為精銳勇猛的士兵，現在，他們卻都倒在地上，死無全屍。這一切，都是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孩子乾的。

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幕，即使久經沙場、殺人無數的他也不禁為之顫慄……

－－－－－－－－－－－－－－－－－－－－－－－－－－

孫堅帶兵出征，由長沙官幫民助，孫策一家在此過得倒也安逸。

這日，吳氏正領著幾個孩子玩耍。

「哈哈，來追我啊！」年已六歲的孫權大叫著奔跑。緊隨其後的，是年紀稍小的弟弟孫翊和孫策帶回來的孫擎天。

自從孫策將他帶進孫家，孫擎天這孩子懂事明理，吳氏早把他當作自家孩子來養。在孫家衣食無憂、人情溫暖，孫擎天也早把這裡視作自己的家。

「慢點兒！」挺著大肚子的吳氏笑著提醒道。他的手裡，還抱著一名女嬰，這是在長沙這一年旦下的，取名孫尚香。而今，她又有孕在身了。

正在這時，一聲轟響，轉眼數十名帶甲武士破門而入，瞬間打破了庭院里的歡笑。

幾個孩子急忙跑到母親的身後，害怕地伸出小腦袋張望著這些陌生的兇惡大漢。

「沒事的。」吳氏溫柔地撫摸了下兒子的頭顱，這才抬頭看向眾人，道：「不知各位官人找誰？」

踩著鐵靴向前踏了一步，金屬鎧甲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當先一人環視了一眼庭院，方才將目光定格在吳氏臉上。面無表情，冷冰冰道：「你就是孫堅的妻子？」

吳氏一愣，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不過還是禮節性地回道：「正是奴家！不知各位……」

將領一個眼色，不等吳氏說完，兩邊士兵上前駕著她便向外拖去。

「娘！」年紀尚幼的兩個兒子哭著來拉扯母親的衣襟，卻都被士兵抱去一旁。

「你們幹什麼！」吳氏大驚失色，大聲質問道：「我乃長沙太守孫堅的夫人，你們是誰，膽敢在此鬧事？！」

「哼！孫堅？」只聽那將領一聲冷哼，面露不屑，道：「你家丈夫在外殺人放火、目無王法，早被朝廷革職問罪、抓入天牢了。怎麼，你不知道？」

「不！不可能！」彷彿五雷轟頂，吳氏一下子癱軟在地，目光獃滯，只是使勁地搖頭，顯然對此無法接受。

「你騙我！你是騙我的對不對！」猛的，吳氏抬頭，瞪著那將領聲嘶力竭地喊道，只期盼他能說出「不是」兩個字。

「騙你？」那將領拿眼一瞟她，彷彿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話。說著，他走到吳氏近前，彎腰而極具嘲諷地覷著癱倒在地的吳氏，道：「你以為我們千辛萬苦地趕到長沙，就是為了騙你？實話告訴你，孫堅死了！你家丈夫早就死了！今番來此，本將軍就是奉州牧的命令，接手長沙，順便將與孫堅有關人等抓捕歸案、斬首示眾！不過本將軍大人有大量，念你一介弱女子，無什大錯，且子女尚幼、腹有胎兒，便饒你一家老小性命。」

「不過——」那將領身子一抬，用極盡憐憫的目光瞟了面前的女子一眼，這才悠然地伸出執著馬鞭的右手，四處一點：「這裡的每一件東西，乃郡府之物，必須充公。也就是說，你們一樣也不可以帶走！」

「你們這些強盜！」吳氏大喊著便要衝上來與他爭鬥，卻被士兵瞬間制服，懷中抱著的嬰兒也跌落一旁，不知死活。

「哼，不自量力！」那將領鄙夷道。

「啊～」吳氏大聲哭喊著，只恨自己徒然無力。也許是摔倒的緣故，突然，她只覺得腹內一陣絞痛，當真撕心裂肺。目睹眼前的女嬰無助的放聲大哭，吳氏竭力探出手臂想要抓住她，卻又被一陣疼痛止住。渾身冷汗直流的她，滿地打滾抽搐，眼看著生命垂危。

庭院里的士兵，只是冷眼旁觀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

「姐姐！」因為聽見動靜而匆匆出來的陳氏正巧看到這一幕，大驚失色，連忙過來抱起吳氏。

「呦，又來一位美人，也不知道這孫堅哪兒來的福氣，居然娶了兩位如此如花似玉的娘們。反正他也享用不上了，倒不如便宜了我們，讓哥幾個爽爽！哈哈！」看到趕來的陳氏，那亦嗔亦怒的表情，士兵們眼前一亮，頓時發出了**的奸笑聲。

「壞蛋，不許你們欺負娘親！」六歲的孫權跑到那將領跟前，一通拳打腳踢。奈何年小力薄，打在厚重的鎧甲上，毫無感覺。

「哼！」將領一聲冷笑，一伸手掌打在孫權臉上。如此大力，孫權直接飛了出去，口角淤血，暈倒在地。

「權兒！」吳氏驚駭，繼而憤怒地瞪著那罪魁兇手，「你們這些畜生，我死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與此同時，滿載而歸的孫策正與幾名夥伴向府中趕來，一路上有說有笑。

父親出征，他便成了一家之主。生性散漫的他，在見到王成、王起兩兄弟居然都能隨父親出征、而自己只能囹圄家中，羨慕的同時，倍覺心灰意冷。於是，每日只是帶著幾名同伴外出遊獵玩耍、縱情山水。

話說這日眾人歡聲笑語，狩獵歸來。而孫策雙手拎著山鹿，微笑猶掛在臉上，剛到門口，驟然看到破壞的木門和院落的場景，臉色一變，丟了獵物便跑了進去。身後的周泰幾人面面相覷，紛紛緊隨其後。

一進院落，孫策正巧目睹自己的弟弟孫權被人扇飛在地、生死未卜，而自己的母親，也倒在一旁，哭喊垂淚。

「住手！」孫策怒不可遏，大喝一聲。

被這聲音打斷，所有人都疑惑地看過來。

「你們是誰，膽敢在我家胡作非為！」孫策喝問。

「奉命捉拿孫堅餘黨！小子，你又是誰，敢管大爺們的閑事？！」一名士兵囂張道。

「識相的，趕緊滾開！」說著，那名士兵走過來便要推孫策。電光火石間，孫策眼疾手快，反手一把捉住那士兵的手臂。直疼的來人哀聲求饒，毫無還手之力。

「我乃孫堅之子孫策孫伯符也，誰敢在此放肆？！」冰冷的目光一掃眾人，孫策威風赫赫。

「孫策？孫策！他就是孫策？！」訓練有素的士兵一陣騷亂。也不怪他們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早在此前，他們就聽說孫堅有一長子，擒猛虎、挑悍匪，勇武不亞乃父。其種種英勇事迹，膾炙人口、廣為流傳。

沒想到那個傳聞中的孫策如今就站在眼前，怎能不令人懼怕！其父凶名在外，事到臨頭，一個個囂張跋扈的士兵反倒怯場了。

冰冷地直視著那名將領，宋謙、陳數護衛左右，孫策緩緩地一步步向他走去。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微弓著身體，左右使著眼色，卻也只是晃蕩著手裡的刀劍，眼睜睜地看著那名少年從眼前走過，竟無一人敢動手！

「呀～」事有例外，人有另類。突然，一名士兵率先發難，吶喊一聲便向孫策撲來。護衛在孫策身側的壯漢陳數惡臉一轉，直嚇得那名士兵腳下一軟，動作也隨之緩了下來。陳數手中九環刀輕輕一動，那人已然身首異處。而孫策，卻視若不見，一步一步仍向將領走去！

「快～快給本將軍攔住他！」將領駭懼而又面孔扭曲地大喊著。

「殺～！」一名士兵死了，可卻激起了其他同伴的勇氣和憤怒。他們前仆後繼，目標只是場中那個只有十三歲的孩子。

「策兒小心！」

「哥哥小心！」

……

場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呼。

混戰里，宋謙、陳數、周泰與孫青幾人各執武器，猶如地獄使者般，只在敵人間游曳，發出刺耳的惡鬼歡笑，屠戮著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

血肉橫飛，慘叫聲此起彼伏。當孫策走到那將領跟前的時候，最後一名士兵隨之倒下。

「你……你想幹什麼？你不要過來！」那將領蜷縮在牆角，先前的威嚴囂張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恐懼。

「說！到底是誰派你們來的？」孫策面無表情，緩緩抽出腰間的【問天劍】。

劍聲嗡鳴，寒氣逼人。將領心驚膽戰，即使穿著厚重的鎧甲，他也相信，挨此一劍，必死無疑。

「等等！我說……我說！」那將領連連搖手，道：「這一切，都是那荊州刺史劉表指使我們乾的！」

「劉表？」孫策眉毛一皺，「就是那個號為『八俊』之一的漢室宗親劉表？」

「對對，就是他！全是因為你爹殺了前任荊州刺史王睿，所以朝廷任命他頂替王睿，也就是現在的荊州牧。我們都是受他指使、身不由己啊。」那人大訴委屈，竟然真的擠出了幾滴淚水，一把抱住孫策的腿腳，道：「公子……啊不，英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小人一條狗命吧！」

「好啊！」孫策腦袋一歪，微笑著看著他。那將領聽到孫策願意饒他一命，也憨厚地賠笑著。

「策兒，不要！」吳氏驚呼一聲，卻已然遲了。

「咕咚」一聲，一顆斗大的頭顱滾落在地，那雙圓睜的眼睛，寫滿了驚懼和不信，正是先前求饒的將領。

「劉表～」嘴角猶自掛著冷笑，孫策雙拳緊握，咬牙切齒，暗自將這個名字記在心底。

「總有一天，你所做的一切，我將十倍奉還！」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吳氏，無奈地搖頭嘆息。自家這個兒子的心思，她再清楚不過。魯莽好殺、有仇必報，無論是性格還是脾氣，簡直與他的父親如出一轍。家中有一個這樣的丈夫就已經夠了，吳氏每日擔驚受怕、祈福求禱，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再走丈夫的老路，整日生活在屠戮之中，最後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多一份殺戮就多一份仇敵，仇敵越多，自然就會遭到報復，只是遲早的問題。如果有可能，即使沒有榮華富貴，她寧可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凡凡地度過這一生！

……

「走吧！」再次回顧了眼居住數月的長沙郡府，吳氏輕輕地放下布簾。

馬車蹀躞，一行人簇擁著向城外行去。

「娘，我們去哪兒？」

「去廬江吧，娘答應過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