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少年把酒逢春色(二)
返回長安后三天開朝,文武百官照例分成兩派,一派支持平盛,一派支持平益,端泰帝心裡明鏡似的,自然不去聽那些詆毀之詞,只是按照慣例賞賜了兩人。面對這個慣常卻也是最好的結果,那些文武大臣自然是沒話說的。
下朝後,端泰帝將一眾王子叫到了養心殿。不多時,皇后也到了,身後還跟著山東特使,山東是昭王的封地,平盛自幼在宮中長大,自然知道皇后和山東特使的到來意味著什麼。果然,端泰帝道:「你們漸漸地也長大了,朕和皇后想,是時候讓你們成家了。這次你們出去歷練,沒人替你們打理行裝,實乃凄楚了些。」
平益沒說話,他知道皇后肯定是要先給平盛安排的。
不成想,端泰帝卻先矛頭指向了他。
「論年歲,平益是最長的,理應先成家,只是你這些年在長安,與父親分開,被耽誤了。如今,朕已然問過你父親的意思,他也派了特使來謝恩,不知你對徐嬋羅可有印象?她是正三品前鋒參領,加授奉國將軍徐聰先的孫女,與你正是相配呢。」
平益一笑,他雖然屬意解心,可在絕對的皇權面前,個人的意願是不作數的。何況,他現在以奪嫡為先,只要能打敗平盛成為太子,莫說是段解心,就算是天下美人又有何不可?他雖不似平孟一樣的是個商人,但他卻比平孟計算得更加明白,萬事萬物在他心中都是明碼標價,只要不虧,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所以,他領旨謝恩,絕無二話。
而這也正合了帝后的心意。
他們給平益這投一份的榮耀,就是要做個榜樣給平盛看,他們想讓平益的婚事對平盛形成壓力,這樣,為了奪嫡,他就會迎娶顧珊愛。
然而,他們的計劃錯了。
平盛與他故去的父皇一樣,是一個為了感情而可以赴湯蹈火的人。何況,他認為皇位本就屬於他,平益的爭奪是不仁不義的行為,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所以平盛並不覺得平益是自己的對手,那麼,平益的婚事自然也就不是平盛的壓力了。
所以,未等皇后說話,平盛就上前說道:「啟稟陛下,娘娘!小王雖已到婚齡,但奈何一事無成,這次歷練更是不如昭王世子表現得好,此刻成家,實在是心裡難安,還請陛下和娘娘准許,容小王再緩兩年!」
「你是陛下親封的七珠親王,何來一事無成之說?況且你府中諸事瑣碎,若無一可心的人幫忙打理,你又怎有時間進行一番作為?既然已到婚齡,那就應當成婚,一來告慰先皇在天之靈,二來不辜負陛下的一片苦心。
「平盛,顧珊愛是本宮的親侄女,出身、樣貌、品性自不必說,關鍵是她與你自幼一同長大,興趣相投,如何不是一樁美滿姻緣?你過去還小,本宮自然由得你胡鬧,只是今日,斷斷不可!」
皇後言辭激切,不容反駁,眾人皆是沉默不言,平益等人看好戲,而李武之則暗示平盛先接旨再說。可平盛哪裡是這樣的人呢?他若有半分平益的圓滑,他早就迎娶顧珊愛,也就早就按照約定成為太子了。
只見平盛上前一步,恭敬地跪在地上,莊重地磕了三個頭,他不顧皇后的憤怒,不顧端泰帝的警示,他以明朗的聲調說出自己內心所想。
「皇後娘娘的一片好意,小王心領。只是小王的王位乃是蔭封,與小王自己並無關係。王府中雖然諸事瑣碎,但畢竟有母親大人代為主理,吃糠咽菜也好,粗茶淡飯也罷,小王都甘之如飴,不勞皇後娘娘您費心。況且……小王雖與顧姑娘一同長大,然,小王只當她是姐姐,可敬不可親,皇後娘娘的情投意合實乃一樁誤會,如今小王坦誠相告,還請皇後娘娘諒解,也請陛下收回成命!小王不忍耽誤顧姑娘終身,更不想草草成親,惹得自己終生不快!」
他這番話句句都扎在皇后的心上,她心中最痛的傷疤被無情的揭開,她小心翼翼掩飾的遮羞布被撕了個粉碎。一切污穢、骯髒的事情都被曝晒在陽光下,散發出惡臭,惹人厭煩,好不羞恥模樣。
端泰帝連忙扶皇后坐下,他從心裡憐愛皇后,所以忍不住指責平盛,可當著平益等人的面,他又不能把話說得太重,所以說了幾句之後,自己不僅不解氣,反而越發覺得憋屈。他賭氣地坐會龍椅上,瞪著平盛不說話。
平孟輕咳一聲,這時候就該他登場了。
「誒呀……陛下和娘娘把平益和平盛都安排好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輪到小王啊?小王雖然年紀上小了那麼幾歲,可好歹也是個五珠王爺啊!娘娘,您可不能偏心啊!」
李武之上前兩步,擺擺手,道:「你跟著亂什麼啊?誰不知道你在長安城裡的那些趣聞軼事啊?你是忘了小荷,還是忘了小藍啊?娘娘,您休管他!他就是胡鬧慣了。」
「好你個鎮國公世子啊!李武之,我平時哪裡招惹到你了!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有沒有點道德啊!」
「你?婚?這可真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
兩人就這樣胡攪蠻纏地瘋言瘋語著,宛如滑稽戲般的逗皇后開心。這是他們屢試不爽的伎倆,果然,在兩人口乾舌燥,再無新鮮辭彙之時,皇后開口打斷了他們:「好了!你們兩個也都是身份貴重之人,在這養心殿上大吵大鬧像什麼樣子?平孟,施嫻說你近來回王府很晚,你都在做些什麼?不要總是出去玩鬧,做事情要注意分寸!還有李武之,你與璉嫿究竟是怎麼回事?楚王府人丁凋零,你不準欺負人家,明白嗎?」
「是……」兩人如霜打了的茄子般地上前回答,這也是這齣戲的最後一場。
皇后這才看到平盛還在跪著,她雖然很生氣,但還是讓他先起來了。平盛因跪的久,故而走起來有些跛,李武之連忙上前去扶他。平盛甩開李武之的手,站定,向帝后拜了拜,這無疑是逼他們收回成命。皇後知道今日再鬧下去也不會有個結果,故而不再理會他,由著他了。見皇後退步,端泰帝自然也不會再說什麼,而且他真的累了,他簡單地吩咐了幾句后便讓眾人退下了。
出了養心殿,平盛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平孟,他感謝了平孟剛才的「救命之恩」,平孟只是一笑,道:「你我都是兄弟,有什麼忙是不能幫的?」言罷,眾人又寒暄幾句后便散開了。只是雖然是散開,但仍舊是平盛李武之一路,平益平孟一路。兩隊人向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可因為皇宮是個規矩的方形建築,所以只要走的久,竟還是能遇上。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他們既是這場殘酷無情的奪嫡鬥爭中的對手,但同時又是最惺惺相惜的朋友,他們互相傷害但卻比誰都更加用心地保護著彼此。
當然,平孟幫平盛解圍也並不全是出於兄弟手足之情,他也是出於奪嫡的考慮的。因為如果這件事情再鬧下去,皇后肯定會以威壓讓平盛迎娶顧珊愛,這無疑是不利於平益的。而現在,經他這麼一打岔,皇后不得已延遲了自己的計劃,雖然只是延遲,但世間事千變萬化,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或許這一來二去顧珊愛就真的不嫁給平盛了呢?就算徐聰先也是顧好逑的人,但他官職顯耀,遠勝平益能聯繫到的一般武官,所以這一筆賬細算下來,平益只賺不虧。
想到這裡,平益與平孟兩人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
思凰閣中,顧珊愛正在給話本的插圖配色,之前平益提到的話本傳奇,她本以為是敷衍之詞,沒想到平益還真的派人送來了一大摞,雖然其中有不少都是顧珊愛看過的老故事,可這些書另有不同之處:它們是有配圖的,只是這配圖是線勾的,沒有顏色,失了幾分生色。所以顧珊愛便取來顏料,親自給它們配色。反正盧郁同這幾日也不在宮中,她一個人閑得無聊,正好以此消磨時間。
畫著畫著,顧珊愛的動作便滿了下來。她有些累了。而人在累了之後,想法便不容易集中,腦中紛繁的思緒翻湧,可到最後卻都歸結到了一處——她也知道今天帝后召評審入宮所為何事。這就讓她的心更煩亂,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慢,錯誤也越來越多,她乾脆把畫筆一扔,坐在地上,心煩意亂。
只是到現在都沒傳話回來,可見今天的平盛也很倔強呢。
可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又成了宮裡宮外的笑柄?
就算自己再怎麼不在意,但她終究是個女兒家,名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唉……」顧珊愛長舒一口氣,這些個煩惱啊,陪著自己長大,總以為能被解決,可總是也不見個盡頭,若再這麼撐下去,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些個什麼事情。天地之大,怎麼自己就被困在這皇宮裡頭了呢?塞北之浩瀚,江南之秀美,自己竟都無福一觀嗎?
還真是有點可悲呢。
她半躺在地上,也不顧涼,只是想把自己的身體儘可能地沐浴在夕陽里,貪婪地感受著這些許的溫暖。
忽然,她發現窗戶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