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少年把酒逢春色(四)
平益和徐嬋羅的婚禮在一月後舉行,這是一場提前就在準備的婚禮,所以一切早就妥當了,只待端泰帝下旨。是日,徐嬋羅早早起身,做了儀式性的沐浴,她的浴盆里放了三件東西,早稻的稻秸、大麥和蒜頭,這些東西分別意味著早生貴子、新婦性格柔順、未來夫婦的興旺發達,萬事如意。沐浴之後,教習嬤嬤帶著伴娘,也就是未出閣的世家小姐們,和婢女一起為她船上嫁衣,這嫁衣雖不是徐嬋羅自己繡的,但卻是她家從嶺南購置回來的,精綉細染,一匹千金。像嫁妝一樣,每件衣服和首飾都要在火上過一遍,為的是驅邪。嬤嬤將徐嬋羅的頭髮梳理成髻,現在的她再不是小孩子了。
徐嬋羅其實剛過及笄,她出身武將世家,又被祖父寵愛,所以膽子大,性格暴躁,有點像當年的梁琬,但卻失了狠辣。她不耐煩於這繁瑣的禮節,而她所能做的反抗就是不斷地用手去扯禮服領子,嬤嬤連忙將她的兩隻手束好,乖乖地擺在腰間,嬤嬤囑咐她一定要改掉這壞脾氣,畢竟夫家不是凡人,是尊貴的昭王世子。徐嬋羅不以為然,她仍舊用手撥弄著禮服上的流蘇,滿不在乎的樣子。
徐聰先將徐嬋羅接到堂屋。徐嬋羅跪下,先向家裡的長輩謝恩,然而本應當為離家而哭泣的她卻流不出眼淚,她或許還不懂什麼是成婚。徐聰先將沉重的頭飾戴到她的頭上,其上有一朵可愛的花。徐嬋羅轉身面向祖宗牌位,向祖宗叩頭辭別。
「今朝我嫁,未敢自專,告知神明,萬望垂憐。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慶,夫婦雙全,無災無難,永保百年。」
徐聰先將徐嬋羅扶進轎,鼓樂班子立刻開始演奏,轎子外面用五彩的帘子包裹嚴實,門一關,徐嬋羅就完全置身於黑暗中,這也好,她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覺,而全然不顧轎后忽然拋出了一隻筷子——象徵一支驅趕魔鬼的利箭。
花轎到昭王府時,平盛、平孟、李武之等人手擎長柄大紅燈籠在半路迎候,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不絕於耳,在樂曲伴奏下,迎送親的隊伍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和新娘的轎子慢慢地走進了昭王府內院。
婚禮中最隆重的儀式開始了,新娘是引人注目的中心,所有人都圍在花轎邊。璉嫿作為伴娘艱難地為姜夢嬤嬤打開了一條路到花轎前。昭王是外封的王爺,按律不得回長安,所以在昭王府內主持大局的是老嬤嬤姜夢,她也就擔負起了開轎門的重擔。姜夢打開轎門,迎出徐嬋羅,並將裝有花生、紅棗、榛子、瓜子和干龍眼的五子袋交到她手中,這幾種果子的諧音都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對皇室而言,沒什麼這更重要了。徐嬋羅盈盈一拜,表示謝意和順從。
璉嫿攙扶徐嬋羅邁出花轎,領著她走上一塊紅地毯,通向昭王府最大的堂屋,裡面的人早就等著看拜堂了呢!只見平益和徐嬋羅站在一張面向門外的供桌後面,新郎在左,新娘在右,司儀王恆走出來對他們說:「跪下」,兩人便遵命下跪,又是一聲「叩頭」,二人又一同磕頭三次,最後一聲「起立」,兩人便起身拜了天地。最後,他們面對面地鞠了一躬,算是禮成。
整個過程中,徐嬋羅一直由璉嫿攙扶著,璉嫿的眼睛不時地望向平益身後的李武之,而李武之卻是純粹看熱鬧的樣子,甚至不時爆發出很大的笑聲。璉嫿被他這喜慶的樣子感染著,終於也笑了出來。只是她的內心仍舊很忐忑,她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會如何,是像徐嬋羅這樣穩定呢,還是如漫天花瓣那樣飄零呢?
新郎新娘入洞房后,眾人跟著去鬧洞房,只是平盛對這事情不感興趣,故而只是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喝酒,不多時,李武之便出來陪他,平盛笑道:「你不是最喜歡熱鬧的嗎?怎麼能放過這景色?」
李武之斟了杯酒,一飲而盡,道:「許是看得多了,便不覺得有趣了。而且平孟實在太鬧了,把市井上的東西全帶進來了,有失分寸。」
「難得你還能知道分寸。」平盛半嘲半感慨,但很快就變得神情嚴肅,先前的醉意全沒了,他道,「你可同我一起去無憂宮?」
李武之看看他,笑了,說:「你說呢?從小到大,你我什麼時候分開過?你忘了小時候,你滿月的時候,咱倆幹什麼了?嗯?咱倆可是從小就分不開!平盛,我告訴你,以後就算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去!」
平盛知道這話裡帶著醉意,但更知道這是李武之的肺腑之談。
李武之道:「不過平盛,陛下怎麼想的要把你送去無憂宮?」
平盛嘆口氣,望著天邊的新月,悠悠地說:「也不算是陛下讓我去,也是我自己想去的。你想啊,我和皇后如此一鬧,陛下如何能讓我留在長安?」
李武之半夢半醒地點點頭。
其實平盛只說出了一層意思,剩下的幾層不知是他沒想到還是不想說。
平盛去無憂宮的確是端泰帝深思熟慮的結果。一來能讓平盛尋真愛,二來能讓顧珊愛和平盛有更多時間相處,三來平益下個月就要帶著徐嬋羅回山東拜見昭王了,昭王上書說他還給平益準備了一房妾室韋氏,也就是先王妃韋瀅姬的族人,端泰帝已然應允。只是如此一來,平盛的力量就有些單薄了,所以他必須趁著這個功夫去得到無憂宮的支持。無憂宮看似中立,可這世上怎麼可能有純粹的中立之人呢?綜上,端泰帝以學習為名讓平盛去無憂宮。
這樣算下來,端泰帝為平盛的打算竟然不比皇后少半分。
其實,平盛還是有一顆私心的,他去無憂宮這個事情是他自己向端泰帝提出來的,因為他要去找解心。端泰帝知道他內心所想,再加以上的種種好處,便應允了。
平盛和李武之兩人喝的都有些多了,微風拂過竟有些意識模糊,也不知是在何時,兩人竟趴在桌面上睡著了……來往的下人給他們披上了薄被,但卻不敢喚他們醒來。
且說另一處院子里也發生了一樁趣事。
顧珊愛難得出宮一趟,所以她盡情地在昭王府里東闖西撞,只是玩著玩著就迷了路,關鍵時刻,還是一個藍衣少年將她引回了內殿。她想感謝這位藍衣少年,然而藍衣少年卻已經不見了去處。她想去找,卻發現誤打誤撞地到了璉嫿的院子里。她走上前,問璉嫿有沒有見到人,璉嫿一臉迷茫,道:「我一直坐在這裡,不曾見有人出入,你是否看錯了?」
顧珊愛搖搖頭,道:「不會啊,我是跟著他到這裡的,不應當啊……」
「許是你近來過於勞累了吧。」璉嫿有一搭無一搭地說。
顧珊愛坐到對面的椅子上,斟了一盞茶,道:「你比我辛苦,你今天可是伴娘呢。」
璉嫿淡淡一笑,她並不想和顧珊愛過多談論什麼,顧好逑與楚王的傳說多少引起了她的不快,所以她轉移了話題,她問道:「怎麼不見盧郁同?」
「她身上有些不爽,在家裡養病呢,也不能陪我們去無憂宮了。」顧珊愛頗為遺憾地說。
這自然又戳中了璉嫿的痛處。端泰帝許顧珊愛去,卻不準璉嫿去。璉嫿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但就是說服不了端泰帝,而且她娘親也勸她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不安全,何況也學不到什麼東西。可她哪裡是要學習呢?她是想去見李武之啊!他們從小就沒分開過,可今年卻連著兩次分開,而且都是李武之出遠門,她心裡怎麼可能放心的下呢?一是安全,二是李武之的心意,她都擔心啊!
見璉嫿心有不快,顧珊愛也就沒了交談的興緻,可就在她想告辭的時候,璉嫿卻攔住了她,璉嫿支支吾吾,彷彿在猶豫著該說不該說。顧珊愛也不催她,就是等著。終於,璉嫿開口了,她說:「珊愛,我能不能求你件事情?我想去無憂宮,想極了,可……可陛下不許。我……我是真的沒辦法了,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能幫我了,真的。」
「我?」
「對啊!我都想好了,你去無憂宮肯定要帶很多東西的吧!金銀細軟,綾羅綢緞,話本顏料,你是皇后的侄女,你帶多少東西都不會有人說你的!你就帶一個大箱子,鑿幾個孔,把我藏進去不就好了嗎!我……我不怕吃苦,也不怕顛簸,只要你能讓我去!」
顧珊愛同意了。她明白璉嫿的心,或者說整個長安只有李武之不明白。璉嫿就像話本中的那些女子一樣,讓人嘆,讓人惜。
璉嫿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但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這個計劃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她們還要好好計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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