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年把酒逢春色(六)
翌日一早,顧珊愛起床后便讓侍從將早膳送進來,帘子打開的那一剎那,璉嫿看到李武之還筆直地站在外面,不禁有些難過,想出去勸勸他,然而顧珊愛卻一把拉住她,道:「你出去做什麼?不等你安慰他,他恐怕就先把你送回去了!李武之看起來喜歡玩鬧,其實最是重情重義,現下他正在糾結,你就讓他糾結著,不去管他,他自己反倒能好,你要是過去了,只怕又是一頓糾纏。」
聽罷,璉嫿心裡雖然還是難受,但卻覺得顧珊愛說的有理,便讓侍從將帘子放好,自己轉身去用早膳,一眼都不看李武之了。
且說李武之在外面站了一個晚上,現下四肢不免有些酸痛,腦袋昏昏沉沉的,但他身體素質好,斷然不會倒下。他站了一晚上,心裡一直都在琢磨顧珊愛所說的後半段話。夜神寧靜時,他走進內心,好好地盤問了自己一番。他雖然還是得出了早就有的結論,但卻比以前更加堅定清晰:他這輩子只愛無心一人,對璉嫿僅是兄妹之情。只是他生性多情,優柔寡斷,無法像平盛那樣「鐵石心腸」地快刀斬亂麻,所以他儘管有了這個答案,卻沒有勇氣向璉嫿坦白。他幾次想走進營帳,想告訴璉嫿自己的心,可當他想起璉嫿為了他就算躲在箱子里也要跟過來之後,他的心頓時就又軟了,他不想傷了璉嫿的一片心意,可徒然地給她希望就是對了嗎?李武之翻來覆去地想,卻就是沒有答案,這可謂是千頭萬緒仍糾纏。
不多時,平盛就來了。平盛先是給李武之披上了一件衣服,隨後又把熱粥塞到李武之手裡。李武之囫圇地喝了一碗,正想要時,平盛卻把一碗湯藥送了過來。更深露重,驅寒最重要,若是病倒了可怎麼好?李武之捏著鼻子一飲而盡,正巧一碗新的熱粥也送過來了。吃過這碗粥,李武之的肚子算是有了生氣,面色也紅潤不少。平盛問他有沒有想明白什麼,李武之點點頭又搖搖頭。這倒也是個中肯且誠實的回答,只是平盛不免覺得他有些兒女情長。平盛道:「不過是些兒女私情,有什麼決斷不了的?你若不肯讓璉嫿相隨,我現在就把她送回去。若是你肯,你就進去跟她好好說說。左不過就是這兩條路,你在糾結什麼?」
「哪裡是這麼簡單的了?」李武之像撒了氣的皮球,「璉嫿是個怎樣的人你不知道?她這次拼了命地跟我們出來,我若是讓你把她給送回去了,她肯定會記恨我一輩子的!她記恨我倒還是小事,只是她從小到大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就她那個大小姐脾氣,回去之後指不定要為難多少人,萬一她為難了自己,我可……我可怎麼對得起楚王爺啊?」
「你是個東西?」
「我當然不是……誒,平盛你什麼意思?」
李武之本欲和平盛好好「理論」一番,結果沒想到顧珊愛來了。平盛一見到顧珊愛整個人就如臨大敵,他清咳兩聲,尋了個由頭就走了。顧珊愛也不攔他,因為她並非來找他的,她是來找李武之的。兩人向遠處走了一會兒,到了個只能遠遠地看到營帳的地方。顧珊愛這才放心地問:「李武之,你究竟是怎樣想的?」
若是放在以前,李武之定然不會講自己的想法告訴顧珊愛,因為他一直認為顧珊愛是個沒有情感的人,甚至是個冰冷的木偶,任由皇后操控。可是經過昨天的一番話后,李武之發現顧珊愛對這些事情明鏡兒似的,誰也瞞不過她,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們,並且不時傳來溫暖。因此,李武之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只是不曾提及無心。因為顧珊愛並不認識無心呀!
顧珊愛聽後點點頭,她頗有些羨慕地說:「能有這樣的苦惱,其實也很幸福,不像我……罷了,李武之,我只告訴你一件,在璉嫿心裡,你的位置比你想象的還要重要的多。你可以不愛她,但你不能傷害她。你現在將她送回去,便是將她的希望與榮耀統統都打碎了,她會有什麼後果,你難道不知道嗎?既然你已經寵了她這麼多年,不妨再驕縱她她一回。等她到了無憂宮后,她若知難而退最好,若是越戰越勇,又怎知是一件壞事呢?璉嫿出身名門,不似尋常女子嬌弱,你們都太小看她了。況且……
「李武之,恕我直言,陛下有意賜婚於你們二人,這次陛下沒有派兵來追也是這個道理。我們這些世家子弟,能有多少人尋到所謂的真愛?不過是將就而已。李武之,璉嫿是個頂尖兒的人,縱使你不喜歡,她也是個好姑娘,你可切莫辜負了她,以後自己後悔。
「我是比你們虛長了幾歲,多看了幾本話本而已。但你看那些故事裡的小姐公子們,有哪一對是一帆風順的?多少人是從一開始便認錯了自己的心意,非經過一番遍體鱗傷后才認清了自己的心?世人常說那些話本里的王公貴族是無病呻吟,卻不知連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的無奈。並非女子生性敏感,實屬環境影響,不得不如此,若一個不小心便是所託非人,任誰經歷幾十載的這等生活,都會變的如書中人般癲狂的。
「我……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沒有!」李武之一笑,其實顧珊愛所言也正是他所想的,只是顧珊愛給他提了個醒,就是生活不止有過去和現在,還有未來。他今日所做的決定,說小不過是璉嫿的去留,可是往大了說,卻影響到未來眾人的命運,甚至關係到鎮國公府的興衰。在這等事情上,李武之是不敢馬虎的。他權衡利弊,決定讓璉嫿留下來。
李武之親自去了營帳里,是時,璉嫿正躺在床上生悶氣,李武之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坐到床頭,璉嫿翻身看到是他后,傲嬌地把頭又轉回去了。李武之低頭淺笑,道:「行了,我讓你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去。」
「誰讓你留了?」璉嫿坐起來,故意調到床位的位置上去,「我是自己跟過來的,跟你有什麼關係?李武之,你這話可得說明白,不然,本郡主才不領情呢。」
「好好好,我的千金大小姐,是我,鎮國公府世子李武之,請你留下來跟我們去無憂宮好不好啊?我正式地為我昨天的行為向你道歉,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好不好?你就別生氣了,快收拾收拾,咱們該上路了。」
這話倒是把璉嫿逗笑了,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李武之。
見她笑了,李武之心裡的石頭也就落了地,但是他還是不忘叮囑她幾句,璉嫿敷衍地應承下來,其實早就忘到了一邊。李武之無奈地搖搖頭,就知道這丫頭肯定不會聽話的。
營帳里的人雖然是和好了,可是營帳外的人卻是冷漠地對峙著。平盛和顧珊愛兩人都站在營帳門口,但是卻像是被點穴了一樣地僵滯著站著。誰也不前,誰也不后,就那麼面對面地站著,引得把守的下人都很不自在,可是誰也不敢上前去說什麼。良久,帘子被掀開了,兩人方才退到一旁。李武之看看平盛,又看看顧珊愛,一頭霧水。璉嫿心知肚明,想幫顧珊愛解圍,卻沒想到顧珊愛一個搶先回了營帳裡頭,三人被她遺留在外,都有些不知所措。終於,還是平盛先走了。
眾人收拾好東西后便快馬加鞭地趕路,但畢竟有兩個女子,所以一路上多有不便,速度也就比計劃的慢了很多。行了將近一個月還不到無憂宮的地界。璉嫿沒吃過這種舟車勞頓的苦,當即抱怨起來。平盛被她吵得煩,便一騎輕塵跑遠了。顧珊愛自己哼著新曲,權當沒聽到。所以到頭來還是李武之哄著璉嫿。其實璉嫿也就是要這個效果而已。李武之給她講笑話,給她唱歌,給她扮鬼臉,好說歹說是終於到了清涼郡,再往裡走幾日便可到無憂宮了。
璉嫿和顧珊愛下了馬車,站在清涼郡的地界上極目遠眺:視線被一座高山阻擋,而那高山上零星點綴著幾座建築,那就是無憂宮無疑了。正所謂「逍遙山上逍遙宮,逍遙宮裡逍遙仙」,這逍遙山就是他們看到的這座,這逍遙宮就是無憂宮的前身,而至於逍遙仙在哪裡,恐怕也只有他的弟子知道了。
然而無憂宮卻並沒有因為平盛等人的到來而沸騰,眾弟子還是一如既往地練功、休息,再練功、再休息。段傾良直到五天前才公布了這個消息,但也僅是讓弟子騰出幾間房給他們住而已。解心則完全像個沒事人一樣地清閑,彷彿她從未見過他們一樣。可能整個無憂宮裡只有無心一人在因為此事而欣喜,她終日地趴在窗格上,直勾勾地盯著山下,就盼著那裡能出現一隊人馬上山!為此,她都好幾天不續寫《天女謫降》了!這《天女謫降》是段傾良交給她的任務,讓她每月續寫一段樂譜,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能讓段傾良滿意的曲調竟然只有兩行,那還是幼時寫的。無心曾經問過師父,什麼是《天女謫降》,但師父總是不告訴她,問師姐呢,師姐也不知道。無心現在心有旁騖,自然不去管那勞什子,只是將它仍在床邊的桌子上,任憑雨打風吹去。而她呢,一門心思撲在窗戶上,等一個平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