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一）

盼望著，盼望著，無心可算把平盛盼進了無憂宮。只是段傾良並沒有舉辦什麼盛大的歡迎儀式，因為他們是在夜晚時候悄悄進來的。在端泰帝的聖旨里，有明白的「學識淺薄」四個字，這四個字是不是對平盛學識的客觀評價暫且不論，單就他辜負皇後期望而言，的確是有些淺薄。所以，他們就彷彿做賊般地不能正大光明地從正門進，而是挑了個沒人知道的時候，從偏門進來了。只是別人雖然都已經睡下，但無心正是激動時刻，哪裡能睡下？她一路快跑到了宮門口，望著正上樓梯的平盛就開始招手。遠遠地，平盛看不真切，但也推斷出不是解心，便沒有回應。李武之倒是興高采烈地招呼，就差跳起來了。璉嫿睨了無心一眼，問道：「她是誰啊？」李武之抿著嘴笑了一下，回答說：「就是上回在劍南認識的無憂宮弟子呀！」璉嫿看李武之露出了難得的羞澀神情，自然頗有敵意地望著無心，可她看無心身量並不高挑，通身的氣派也不高貴，面上還帶著面紗，定然不是什麼絕代佳人，而是放在人群里很快就會被淹沒的普通女子。她不禁奇怪，李武之是在紅塵堆里翻滾長大的，什麼樣的女子不曾見過？可他又曾有過半分心動？怎麼這麼個農家女偏偏得了他的另眼相待？璉嫿一邊不解，憤怒，一邊慶幸自己來對了，不然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可她一這麼想，就忽然又不想上山了，她故意拖延著速度，走幾步就停下來坐在石頭上歇息。李武之看無心就站在宮門口迎他們，宮規相礙，她走不下來，所以必須得他們上去，可璉嫿偏偏走不動了。他勸了幾次都沒用，他索性不再廢話，背起璉嫿就往山上跑！全然不顧璉嫿的大喊大叫和留下平盛和顧珊愛獨處的尷尬！璉嫿一個勁兒地打李武之，讓他放自己下來，可李武之哪裡肯等？他還嫌自己跑得不夠快呢！他跑得越快，璉嫿就越生氣，下手的力氣就越大……兩個人就這樣陷入了死循環。還好這山上階梯又盡頭，不然只怕兩人真的能扭打起來……

好容易到了山頂，李武之放下璉嫿，轉頭就對無心打招呼，可無心對他並不感興趣，她反而對沒見過的新面孔很好奇，她走過去，問璉嫿說：「你是誰啊？我怎麼沒見過你啊？你也是來無憂宮學習的嗎？」

璉嫿看無心說話時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帶著幾分天真傻氣，便故意拿捏著腔調，拿出自己郡主的做派，道：「你聽好了，我是大胤楚王府一品郡主，璉嫿，璉是瑚璉的璉，嫿是既『姽嫿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的嫿，你可知道？可會寫？」

無心看璉嫿雖然為了趕路而穿得樸素，但上面的綉工可不馬虎，一針一線都密實得很，比他們無憂宮的衣服要強上許多。璉嫿上半身是粉白色的短衫，領口和袖口加深了顏色，是為了凸顯上面的銀線蓮花。腰間系了一條湖藍色的腰帶——上面似乎還有幾顆珍珠，自然而然地過渡到了下半身的深藍色百褶裙，這百褶裙是無心不曾見過的款式。僅從這穿著上，無心就知道璉嫿出身不凡，何況她適才已然自報家門——是個傲氣的小郡主無疑了。

卻說璉嫿也在打量著無心。無心今日仍舊穿的是無憂宮宮裝，只是由鵝黃變成了淡紫，可這並沒有改變面料粗陋的本質。長長的面紗還是垂到了她的腰間，顯得有些邋遢，頭髮雖然整齊地束好，但難免顯得有些突兀。

這面紗引起了璉嫿的好奇，她上手就要去摘！好在李武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或者說是李武之太了解璉嫿了。同樣的，璉嫿也了解李武之，所以望到他蹙起的眉頭好，她雖不情願，但還是收回了手。其實璉嫿已經看到了無心臉上疤痕的紋路。

「嗯？你想看我的臉嗎？」無心懵懵懂懂地問，她其實並不在意，因為師父從來沒說過自己不能掀開面紗啊！何況她自己也不想戴。戴面紗是束縛她，不戴面紗卻是為難外人。無心不想嚇到外人，但卻也想解放自己一回。

「沒有沒有！」李武之若有似無地把手搭在無心腰后，不動聲色地扯住了面紗的一角，這樣就算風吹，就算璉嫿上手，這面紗都固若磐石了。

璉嫿看到李武之的動作后心中甚是不滿，可她正欲發作時，卻看平盛走上來了。但只是平盛一個人，並不見顧珊愛——平盛遠遠地把她甩開了。平盛不等李武之說自己，就搶先向無心行禮，道：「無心姑娘，我們又見了。」

「是啊！好巧啊！」無心異常開心地一邊回禮一邊說，平盛可是跟她說話了呢！而且似乎還是很期待再見一次的樣子呢！

「上次匆忙告別許是天意，這不，我們又來叨擾了。」平盛負手，面帶微笑，道。

無心大喜過望，她拉起平盛的手就往無憂宮裡面走，全然不顧身後的人，她一邊走，一邊幸福地說：「不打擾，不打擾，我等你們等得可辛苦了！你們快隨我來拜見師父！今天也晚了，快些結束好休息！」

李武之望著自己空空的雙手，心下一痛。剛才無心轉身走得匆忙，面紗還沒來得拽緊就被抽走了。

璉嫿對著李武之笑了一下，甚是得意，也有些心酸，她說：「你看啊！你的一片好心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你何苦自作多情！」說完，她就轉身去追那兩個人了。李武之則站在原地等顧珊愛，悵然若失。

且說大殿內只有段傾良一人，她見無心將平盛領來了，便也不管身後是否跟著人，是否都到齊了，只是將無憂宮的一概事宜都告訴了平盛。段傾良是個冷淡且愛清凈的人，所以她選擇中立來遠離朝廷的紛爭，誰知端泰帝還是將平盛送到了她手裡，這無疑是個持久的大麻煩啊。

聽到一半，解心領著李武之和顧珊愛走進來了。原來，在李武之等到顧珊愛后，兩人便去追無心，可誰知兩人竟然迷了路。好在遇上了值夜的解心，解心認識李武之，也知道他是來幹嘛的，所以便將他送了過來。可平盛並不知道啊！他以為這是解心想見他而尋到的借口，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他只是單純地因為解心來了而開心。他的眼中登時就有了生氣，身體也不停地向解心的方向靠攏。

段傾良道：「無憂宮與長安不同，無憂宮是清修之所，你們來此便不可任意妄為，否則本座便有權力處罰你們，屆時可不要搬出你們的名號來，本座一概不理。本座適才已將你們的住處告訴了平盛，無心會帶你們去找，你們也快些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晨練，不要耽誤了。」

「是。」眾人回答說。

顧珊愛轉身欲走，段傾良卻喊住了她，顧珊愛驚愕地回頭，段傾良卻只是平淡地問道：「你姓顧？河東顧好逑是你什麼人？」

顧珊愛一頓，心想天下還有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嗎？可她還是頗有禮數地回答道：「河東顧好逑正是家父。」

段傾良點點頭，沒說話，眾人便走出去了。

在段傾良的記憶里，自己的師姐段傾永曾經為了救一個孩子而身受重傷，後來又為了救那個孩子的父親而犧牲自己的性命，魂飛魄散。那個孩子是聖凰血脈，那個孩子的父親是河東顧好逑。自己的師姐在凡世的俗名喚作琉璃。這麼多年了，段傾良始終不曾忘記這些往事。可她要報仇嗎？這是違背師姐遺願和修為的事情啊！可師姐是對她最好的人，她滿心期待著師姐回來繼承大祭司之位，卻不只等來了師姐的噩耗……她這些年的糾結根源或許就在此處吧。

眾人在解心的帶領下找到了自己的住處。這項任務本來是無心的，可無心自己就是小迷糊，在無憂宮生活了這麼久也說不確切哪裡是哪裡，再加上平盛有心地引導，解心自然就陪著他們走完了全程，而平盛自然是最後一站。平盛真想留解心下來說話，可夜半時分，只怕傳出去對名聲不利，所以只得目送她離開。其實眾人住的都不近，段傾良是有心將他們隔開的，以防生事。璉嫿和顧珊愛住在大殿西側，平盛和李武之則住在東側。璉嫿與顧珊愛互不相鄰，與解心無心也不相鄰，平盛和李武之雖然離得近，但要相見卻得走一段路。這「夜黑風高」的，璉嫿是第一次獨自在外，翻來覆去地也睡不著。她想起身出去看看，可是又沒那個膽子。她只好坐在床上擺弄自己的頭髮，又想起明日還有晨練，得逼著自己睡覺，內心就更是厭煩了。正巧這時候屋外傳來陣陣笛聲，璉嫿聽著聽著就睡過去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其實那是無心在練習新寫的《天女謫降》，這曲子不同的人聽了有不同的效果，因為這曲子能映射出人們內心最急切的渴望。這對於今夜的璉嫿而言，自然就是快些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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