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倉庫

10倉庫

巨大的溫差馬上使噴射出的液氮沸騰了，輪椅前面立刻升騰起了大片薄霧。雖然液氮沒噴到我身上，我還是感覺到了陣陣涼意。

在這個空檔里，我遲疑了一下，轉身跑到了輪椅後面，隔著液氮的霧氣注視著輪椅前面的人形體的動向，隨時準備向後拉動輪椅。

等我的目光適應了薄霧時，我看到身旁的人形體已被霧化的液氮淋濕，身上的液氮不斷沸騰和氣化，將它籠罩在一片氮氣里。人形體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所有從事生物研究的人都接受過應急技能訓練，因而我和樊芙都明白將液氮倒在人體上短時間內並不會讓體溫急劇下降。液氮接觸到溫度遠超其沸點的人體后，首先觸及人體的液氮會產生一層帶有隔熱作用的蒸汽，進而暫時降低液氮的吸熱量，但持續噴射霧化后的液氮卻能在幾分鐘內將人體內的所有細胞凍死，產生的氮氣也會讓人窒息。

我突然很慶幸今晚劉婭來了。

我退後一步看到人形體抽搐著，它的面容開始乾癟，白色煙霧從它身上的皮膚由上至下瀰漫了出來。但那些煙霧已沒有機會，霧化后的液氮會在空氣中和它們混合，那些煙霧個體一秒之內就會被凍死。

隨著人形體不斷乾癟，我看到地上不斷地落下白色的灰塵，幾分鐘內就落了厚厚一層，而人形體則抽搐著向後倒在了地上。

我走到人形體身旁，用腳踢了踢它的頭，沒有反應。我俯下身觸摸了一下它的頸動脈，已經沒有了脈搏，我確信它死了。

劉婭拉開生物服頸上的拉鏈，取下頭盔問我：「萊諾呢？」

我扭頭朝萊諾倒下的地方跑去，萊諾身下流了一大攤血，我同樣按了按他的頸動脈，他已經死了。我扶起他的上身，看到他胸前有一片拳頭大的凹陷處，看上去像被某種硬東西穿刺過。我回想著萊諾倒下時的情景，他倒下之前上身確實向後擺動了一下，當時我站在他身後，沒看到他前面確切發生了什麼。

「他死了？」

我點點頭，然後環視了一下四周，我看著地上的槍問她們：「倉庫裡面有子彈嗎？」

樊芙拿著頭盔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們沒找到。」

我從胸前的口袋拿出手機說：「萊諾死了。」

沒人說話，我問：「你們聽見了嗎？」

「聽見了。」查斯坦說。

「去倉庫看看。」我邊說邊向倉庫跑去。

劉婭控制輪椅跟在我身後問：「我們進倉庫后這裡發生了什麼？」

我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簡略講了一遍，包括辛西婭的發現。

劉婭說：「那些屍體生成了數量極多的微生物，大量微生物有序地聚集在一起就變成了我們看到的那些煙霧。」

「那些煙霧滲入寄主體內後會逐步修改所有細胞的遺傳物質，短期內改變所有細胞的遺傳物質理論上可以避免細胞間的排斥反應。」她繼續說。

我說：「如果沒有排斥反應，那些微生物就可以隨意改變寄主的表型。寄主既有可能像曼塔那樣與普通人無異，也可能像那兩個人形體那樣所有方面都發生巨大變化。」

辛西婭在手機里說：「寄主產生什麼變化取決於那些微生物如何修改基因。但現在還有很多問題沒搞清楚，例如首先感染曼塔和馬瑞的那些微生物是怎麼來的，它們不可能憑空出現在試驗區里。」

倉庫約有四百多平米，裡面擺滿了貨櫃。貨柜上的所有箱子都標著諸如「A-1」之類的字樣，我和樊芙分別沿著南北過道在貨柜上搜尋。這時查斯坦說：「那些猩猩分散開了，兩隻跑到了3區6號實驗室里，其餘的都跑到了10號實驗室。」

「它們在實驗室里做什麼？」

「不知道，那些猩猩的動作很奇怪，它們在實驗室內外徘徊，進去又出來了，兩個實驗室里的猩猩都這樣。」

「盯住它們，你們那兒怎麼樣？」

「氧氣還夠用2個小時，曼塔和另一個黑人還在監控屏幕上，感測器顯示動物區里沒有猩猩在活動，它們可能都死了。」

卡萊爾說：「曼塔的樣子怪怪的，他看上去好像比剛才瘦了。」

查斯坦說：「簡，從倉庫里拿些無線感測器過來。」

「無線感測器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庫管員已經跑了，你們得自己找了。」

樊芙在北面的過道喊道：「和你們待在一起的後勤人員都是做什麼的？」

手機里第一次傳來了路易斯·夏爾的聲音：「我問過了，有燒菜的，喂猩猩的，洗廁所的，就是沒有庫管員！」

我看著貨柜上的箱子問查斯坦：「倉庫里的箱子上都寫著編號，你以前認領感測器的時候沒見過箱子嗎？」

「試試Q-34。」

我沿著過道尋找字母Q開頭的箱子。查斯坦忽然說道：「那些猩猩又變換隊形了，它們不是聚在一起，而是依次排開，一個接一個從裡到外站著。每個猩猩間都隔著一段距離，最後一個猩猩站在實驗室的主計算機前。」

卡萊爾說：「那兩個猩猩在按計算機鍵盤。」

「它們在操作計算機。」查斯坦說。

猩猩操作計算機？經歷了剛才的一切后，我對此已經不怎麼吃驚了，但……實驗室里的計算機……我問查斯坦：「那兩個實驗室是誰的？」

「3區6號是馬瑞的，10號是凱西的。」

「密碼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嗎？」

「對。」

夏爾說：「即便那些猩猩真會使用計算機，它們也不知道密碼。」

我從貨柜上拿下一個寫著Q-34的箱子撕開了包裝，裡面放的確實是感測器。

查斯坦說：「多拿幾箱，它們的信號是疊加傳遞的，你們回來的時候每隔10米就在牆上或者樹上放置一個，離得太遠接收器可能會收不到信號，放置的時候別忘了記下感測器的位置和背面的編號。」

夏爾突然活躍了起來，他又說：「你們這是在浪費公司的資源。」

我罵了一句：「把嘴閉上！夏爾！」

「你們打算怎麼辦？把那些猩猩都弄死嗎？」夏爾問。

「還有那些煙霧！」

「目前為止那些煙霧只出現在你的嘴裡，我們根本沒看到！」

「白痴！」樊芙罵道：「外面的人都看到了。」

卡萊爾問辛西婭：「你看到了嗎？」

「我面前的實驗罩里就有，有疑問的人可以進來看看。」

劉婭控制著輪椅走到我身邊，她腿上放著兩個液氮罐，她朝我指了指倉庫東面，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倉庫東邊停著一輛輕型貨車。

查斯坦說：「衛星網路連上了，現在要把試驗區里的數據傳回總部嗎？」

「傳吧，」我問她：「那些不知道密碼的計算機怎麼辦？」

「可以把硬碟拆下來拿回總部。」

「現在拆硬碟等於去送死。」夏爾說。

我沒工夫和夏爾說廢話，指著那輛輕型貨車對樊芙說：「你和劉婭開那輛車走。」

我往車裡搬了幾箱感測器和生物服，把劉婭腿上的液氮罐也放入了車中。我正要將劉婭抱上貨車，她卻控制著輪椅走開了。

「我和你一起。」她說。

「別拖延時間，你和樊芙開車走，馬上把車裡的東西給查斯坦送過去，我負責在沿途安裝感測器。」

「你的胳膊呢？」

「胳膊沒問題……」

劉婭盯著我，說：「讓樊芙開車走，我和你一起。」

我看了樊芙一眼，她一言不發上了車。我為她打開了車庫的門，說：「把車先開到萊諾身旁，在那兒等我一下。」

樊芙朝我們揮了揮手，把貨車開走了。

這時查斯坦說：「3區6號和10號實驗室的主計算機都解除了訪問控制，那些猩猩知道密碼。」

「這難道是真的嗎？」卡萊爾嘀咕著。

辛西婭說：「我們應該把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聯繫起來思考。」

「怎麼聯繫？」卡萊爾問。

我從貨柜上抱下一箱感測器，取出一個吸附在靠近倉庫入口處的貨架上。我讀了一遍感測器後面的編號，劉婭把編號和位置都記在了她的手機上，然後我們向倉庫外跑去。

劉婭在我身後說：「如果那些煙霧有能力改變人和猩猩的基因型和表型，且沒將人和猩猩殺死，說明那些煙霧對人和猩猩的基因組已足夠了解，它們很可能掌握了人和猩猩所有30億個基因的所有功能細節……」

卡萊爾說：「那些煙霧並沒有完全了解人類所有基因的功能和作用，例如它們原本可能只是想控制馬瑞和凱西，就像它們控制那些黑人攻擊簡那樣，但什麼地方出錯了，所以馬瑞和凱西死了。」

控制？卡萊爾似乎對發生的事情深入思考過。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爾問卡萊爾。

辛西婭問：「為什麼那些黑人活著，而馬瑞和凱西死了？因為他們的膚色不同嗎？」

「你什麼時候變成了種族主義者？小姑娘？」夏爾對辛西婭嘲笑道。

辛西婭沒有搭理夏爾，她冷靜地說：「劉婭說得沒錯，不管怎麼說，那些煙霧既然能讓那些黑人、猩猩和警察產生那麼大的變化，至少說明它們已經掌握了人和猩猩絕大部分基因的作用，也許它們對某些基因的認知不太準確，因而殺死了馬瑞和凱西，但也足以完成某些在我們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

「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卡萊爾問。

「它們也許能夠突破血腦屏障，獲取人腦中所記憶的信息。」

「異想天開！」卡萊爾說。

查斯坦說：「這樣似乎能夠解釋那些猩猩為什麼會知道密碼。」

我從箱里拿出一個感測器吸附在倉庫門口，查斯坦說：「簡，有些奇怪，衛星網路連接上了，但我們沒有訪問互聯網的許可權，無法接入國際網路。」

「卡萊爾，打電話向服務商確認一下他們是否取消了授權。」

「打過了，網路服務商說沒有。」

我從倉庫側門走出來，感覺有些不對勁，我扭頭看了地面一眼，剛才人形體倒下的地方只剩下一套滿是破洞的警服，裡面的人形體不見了。

我朝萊諾倒下的地方奔去，發現萊諾也不見了，地上只剩下了衣服，那些衣服就像剛才萊諾穿著的那樣上下裝套在一起。

劉婭環視著四周，說：「它們的數量和威脅都超出了我們的預期。」

查斯坦問：「你們那兒怎麼了？」

我朝樊芙揮了揮手，她把車開走了。

「所有的屍體都不見了。」我說。

劉婭說：「把那箱感測器給我，你走在前面，我跟著你。」

我和劉婭向生活區跑去，每隔十米就在路旁的樹榦或路燈上安裝一個感測器。

「這附近肯定有獅子和叢林狼，你說的那種東西不可能把屍體吃得骨頭渣都不剩。」夏爾說。

「它們吞噬屍體的速度在加快，」辛西婭說：「被它們寄生的白鼠和昆蟲都死了，屍體上的正常細胞會被它們快速轉化為變體細胞，連骨質和牙齒也會被它們分解，一部分融入變體細胞，另一部分被帶出體外。那些變體細胞會重新組合，然後穿過皮膚屏障進入空氣中。」

「聽起來它們好像很餓。」夏爾說。

我對夏爾沒完沒了的廢話感到厭煩，更對公司排夏爾來這裡充滿了疑惑。但我沒時間多想，繼續朝下一個十米跑去。

辛西婭說：「從電鏡上看它們有時會出現間歇性的紊亂，發生紊亂時它們會停止侵蝕正常細胞，有時它們還會自相吞噬。」

辛西婭的話讓我想起剛才一個人形體朝另一個人形體開槍的行為，我正要告訴她，卻聽到手機傳出了嘟嘟聲。我把劉婭遞過來的感測器吸附在生活區前面的衛星電視接收天線上，然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已經沒電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東方已經泛起了白光，天快亮了。

我們奔向生活區入口，在樊芙開來的那輛貨車後面裝了一個感測器，然後跑進了生活區，從裡面將門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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