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捕獵

16捕獵

我快速看了一眼從西邊向我們走來的那個白人，他的目光還聚焦在夏爾身上。也許他看不到那些聚集在值班室外面的濃霧，也許就算他看到了那些濃霧，也根本不會明白它們所蘊含的殺傷力，更不會知道它們在這一夜裡殺死了多少人。

毫無疑問，那就是夏爾一直在等待的東西。那些煙霧或許都是從那幾個實驗室里湧出來的。

剛才在實驗室里竊取數據、為那些猩猩傳遞信息的或許就是它們。實際上——我已經能夠肯定是這樣的。但那些猩猩去哪兒了？還有那些煙霧打算做什麼？

「你本來是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的……」飛行員繼續說：「只要你昨晚把自己扔到海里去。」

「這一切都是你們弄出來的，」我盯著他說，「和我毫無關係！」

夏爾突然來了興趣：「當然與你有關係。簡，我們給了你一個機會。只要你任由飛機頭朝下墜落，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我們甚至還相互打了賭。但你讓我賭輸了，我損失了一萬美元。」說著行員伸手猛推了我一把。

我緊緊抓住扶欄，防止自己向後跌倒。

我輪流注視著這兩個人，我感覺自己的面部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就在我頭朝下墜落時，就在飛機里的三個人命懸於一念間時，這些喪心病狂的傢伙卻在打賭。在這些他們眼中，我和那兩個飛行員的生命與拳擊場上的拳擊手沒什麼不同。

飛行員向前走了一步，臉上的獰笑突然讓我如夢方醒。我立刻明白過來對方是在嘗試激怒我，讓我失去理智。

我馬上抓住扶欄重新穩住了身子，我的目光在這兩個傢伙臉上移動，問他們：「如果我真的讓飛機墜落，你們就真的不會讓這一切發生嗎？」

「至少不是昨夜，也不是現在。」夏爾說。

「算了吧！夏爾，把這些屁話留給你自己聽吧。我們都知道——你可不會放棄努力了這麼久的成果，不管出於什麼原因。」

「當然不會，」夏爾臉上露出了詭異、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懷疑他已經發現剛才的威逼利誘對我沒什麼用處，現在從飛行員的話里受到了什麼啟發，找到了對付我的新方法。

總之他說：「你好像忘了那場車禍。那天是你的生日，啊，一個非常特別的日子。你老婆給你的買的禮物就在車後座上。然後她把車開到了皇後區第五十二大道，開到了萊卡花店門前。她想給什麼人買束花，我猜是給你？你能回憶起來嗎？總之你老婆開著一輛福特Flex，另一輛車是捷豹XJ。」夏爾低頭，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心底盤算著怎樣才能將我誘入陷阱。「我必須承認——撞擊的角度很完美。你老婆在福特Flex里翻滾了一圈。那輛車撞斷了路旁的三根防護欄，最後是一面咖啡館的外牆擋住……」

我感覺怒火在自己心底升騰起來。

「那是你弄出來的？」我問他。

我緊攥著扶欄的左手一片麻木。我告訴自己，至少我弄清了為什麼。聽起來依舊不算太壞是不是？但這一次我知道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現在你感覺自己虧欠她。無法償還的虧欠將一直折磨著你。直到你發現自己不僅僅是虧欠她，而是直接殺死了她，那時你又會怎樣呢？」夏爾眼睛直盯著我說。

現在看來似乎已經很明顯了。劉婭的車禍是我的事業和野心的陪葬品。如果沒有我，劉婭絕不會成為夏爾的靶子，不會是一個犧牲品。如果沒有我，雙腿不便的她昨夜根本不必來這裡，也就不會面臨如此危險的境地。

因為我，她喪失了自尊和職業生涯，生活變得天翻地覆，每天被難以忍受的痛苦所困擾。

即便如此，當她身處痛苦中時，她依舊義無反顧地來這裡照顧我。我強烈地感覺到她對我的愛、為我所付出的，與我對她的愛，以及我為她付出的似乎都不成比例。

她對我的愛此刻變成了讓我難以承受的重負，以至於我不得不去想——我在生數公司的每一次晉陞和發展是否都是以她的痛苦為墊腳石促成的。

夏爾說的對，愧疚感會打垮我。愧疚感就是他用來對付我的最後武器。

我不由得思考夏爾為此策劃了多久。如果劉婭的車禍是他一手炮製的，那他一定在很久以前就制定好了計劃。甚至，他可能已經將昨晚乃至現在所有可能發生的突發情況都考慮到了，都有應對之策。

我聽到通往生活區的碎石子路上發出了沙沙聲。

我將目光轉向東邊，我看到幾個皮膚上滿布白色點狀物的黑人率先走了出來。緊接著，更多的人形體也走出來。

我在朦朧的煙霧裡看到了查斯坦、樊芙和辛西婭。她們後面跟著四個人形體。我看到了劉婭，她依舊坐在輪椅里，跟在兩個黑人人形體以及另外三個女人後面。尾隨著她的是卡萊爾。

辛西婭、查斯坦還有樊芙都被幾個黑人包圍著。

那些人形體里唯一的兩個白人——醫生和卡萊爾——則跟在劉婭身後。

那兩個傢伙顯然知道那四個女人里誰才是他們應該重點關注的對象。

他們知道要想掌控我就得絕對控制劉婭——如果他們真能夠絕對掌控她的話。

劉婭的輪椅在石子路上上下顛簸著。輪椅裡面的她看上去很鎮定。目光顯得漫不經心，時而左顧右盼。但當她像前面的人一樣突破那些煙霧，出現在透明的空氣里時，她的目光與我交匯在了一起。

她看到了我的處境。看到了我正被路易斯·夏爾用槍指著。也看到了西邊向我們不斷移動過來的警察。

我們相互凝視著對方，我在她眼中看到一絲複雜的情感，那一刻我或許已經意識到了她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卡萊爾的目光不住地在前面的幾個女人身上和停機坪這邊游弋。看到我被夏爾用槍指著，他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實際上，只一瞬間他臉上的驚愕就轉變成了另一種表情——看上去有些憤恨和惱怒。我相信他的怒火併不是針對我的，因為他的目光集中在我身旁的夏爾身上。變成人形體並沒有讓他失去過去的記憶，也不會讓他對路易斯·夏爾心存感激。或許他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但他依舊痛恨那個讓他變成這樣的人。

夏爾順著我目光向東方看去。他看了看劉婭，然後又看了看那三個女人。但他沒看那些人形體和煙霧一眼，彷彿他對那些他一手弄出來的傑作，對那些從昨晚到現在殺死了一大堆人的煙霧和人形體不屑一顧。更準確所說——他根本不懼怕它們。對他來說它們充其量只不過是一些工具。也許他認為自己能夠絕對掌控那些煙霧和人形體。也許他就是個自負到極點的瘋子，對權利的渴望讓他忘記了自身的弱點，忘記了迄今為止沒人能夠絕對控制任何事情、任何東西，包括那個人自己。

「我承認結果出乎意料得好，」夏爾說道，「幾乎與我們事先策劃的分毫不差。你老婆沒有死，而是恰好變成一個廢物。對你來說她是個廢物，但對我們來說可幫了大忙，她能讓你離開試驗區，好讓我們繼續下去。怎麼樣？想好了嗎？簡？」

說完夏爾突然扭頭看向西邊那個離我們已經不到50碼、並且還在靠近的白人：「嘿！你！——」他指著白人喊道：「——走到那兒就可以了！」

「聽你的。嗨，我們接到了報警，看起……」白人說著停了下來。我看到他的目光正注視著那些從東邊走出來的人形體。他看起來很吃驚，似乎呆立在原地無法動彈了。不過我看到他那舉在頭上的雙手在微微揮舞。緊接著，跟在他身後的那些身穿防護服的人緩緩向他走了過來。白人顯然被人形體皮膚上的那些白點嚇住了。但他並不知道，他真正應該為之感到恐懼的並不是那些人形體，而是從北邊向他們飄蕩而去的那片白霧。

我將握著扶欄的左手鬆開，放在背後。我聚攏四指，只留食指伸展著，指向了正從飛機跑道北邊緩緩蔓延的白霧。試圖不出聲用手指向那個白人發出警告。

同時我對夏爾說道：「想好？」我哼笑著問他：「你把卡萊爾變成那樣之前你問過他想好了嗎？夏爾，我們何必再玩兒這種文字遊戲呢，你我都心知肚明——別人的意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意志。」

「這不是我個人的意志，」夏爾看到白人停了下來，馬上瞥了一眼那些白霧，那些快速瀰漫的煙霧似乎讓夏爾又振奮了起來。他以一種狂妄自大、類似神明的表情看著我說：「而是時代的意志。這個時代造就了我們。很多時候我們不應該問自己該怎麼做，而是應該明白我們必須怎麼做。簡，你認為我的話就像垃圾一樣不值一聽，對嗎？但你必須承認這是個腐朽的世界。過去幾千年我們一直以相同的方式來填充歷史。人類花費了幾千年來重複一種相差無幾的過程——用鐵器或青銅器來征服和掠奪對方。直到過去的幾百年人類才迸發出了微弱的創造力，在脅迫、敲詐乃至毀滅同類的方式上我們才有了一些創新，我們開始用火藥來完成這些事情。過去的一百年裡我們又進化了一點，我們開始使用一種更先進更有效也他媽更小的東西來完成同樣的事情——核彈，一個小小的東西就搞死那麼多人。但核彈不可控，容易帶來災難性的後果。使用的代價也太大。大到讓我們難以承受。那東西太極端化，除了用來威脅別人幾乎毫無用處。最糟糕的是——你威脅的人似乎也明白這點。過去50年，我們的征服同類的方式又換了新的花樣。我們只需坐在一種名叫計算機的東西前就可以將別人弄的傾家蕩產，然後讓對方自行了斷。而現在，我可以光榮而又自豪地說——我們又開創了一種全新的時……」

難以相信，在警察不斷圍堵過來的時候，這傢伙還有閒情逸緻搞這麼一個連篇累牘、充滿史料錯誤的發言稿出來。我再次確信這傢伙不是使用了興奮劑，就是真的瘋了。

實際上，我早就發現他的狀態不對勁了。他看上去很亢奮，從昨夜他下飛機后我就應該有所察覺的。他時而緊張，時而手舞足蹈，時而又自我否認。行為舉止與使用了阿片類藥物的人極為相似。

不管怎樣，我希望他能一直這樣下去，至少在他滿口屁話忘乎所以的時候就不會發現我的意圖，也不會動腦子去思考。

「做決定吧，簡，現在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總部發現是你造成了這一切……」

「這一切與我們毫無關係，是你和亞力克弄出來的！」

「你不會真這麼天真吧。簡？就算你能活下來，接下來甘比亞和美國甚至國際的生物防控中心也會揪著你不放。你的工作會完蛋。你的前途也會完蛋。公司會把你的晉陞機會讓給別人。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在生物乃至基因研究這條路上算是完了。就算你他媽能逃脫國際生物委員會的責任調查，你也會因為職業失信而被排除在這個行業之外。在這行里你永遠也別想再找到工作！」

這時西邊的那個白人似乎又恢復了自制力，他朝夏爾喊道：「我們好好談談，相互做個自我介紹，然後把槍放下。由我來開始怎麼樣？我是英國人，你呢？」

白人的問題似乎讓夏爾來了興趣，他對那個白人說：「讓我想想——你會怎樣稱呼創造了萬物的人？」說著他像是自問自答，把握十足地點了點頭：「我是神！」

夏爾臉上瀰漫著真正的狂熱。

按照現在事情的發展程度來看，夏爾說得的並不完全是瘋話。

如果他帶著曼塔離開，他就能利用曼塔身上攜帶的基因數據在其他地方進行實驗。也許那些煙霧昨夜的基因修改能力不盡如人意，但我相信那只是一些小瑕疵。只要夏爾在其他地方對其改進和實驗，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利用那些煙霧隨意改變人和其他生物的基因。

毫不誇張地說，他可以用其創造出任何聞所未聞的生物體。也可以利用所掌握的技術對付現在的各種疾病。而利用越來越強大的人工智慧，更多現在困擾人類智力的問題將迎刃而解。這一切僅僅取決於利用那項技術的人的想象力如何。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越來越強大的人工智慧將彌補人類貧乏的想象力，實際上——越來越來強大的人工智慧將彌補人的一切缺點，未來無疑是人工智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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