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嗣源發布檄文後，很多人勸李繼趕快逃跑，李繼始終不答應。李存勖十分喜愛並信賴李繼，聽得李嗣源反了，要他去勸說父親。李繼昂然道：「父親起兵是不對的，我對陛下絕對是一片忠心，為表忠心，我死也要死在陛下面前。」李存勖感動之餘更覺得應派李繼去勸說李嗣源。李繼只得答應了，不想路上碰見了已經回到京城的李紹榮，李紹榮將李繼殺害了，李存勖聽說后大哭一場，但一來知道李紹榮也是出於忠心二來用人之際只能如此作罷了。

李紹榮推舉懷遠指揮使白從暉扼守河陽橋阻止叛軍進入都城。景進知道此時事關身家性命，建議從內府拿出物資賞賜三軍，皇后還沒傻到不要命的地步，這次沒有阻止，皇帝得以從內府拿出金帛賞賜了軍士。

軍士背著金帛向地上吐唾沫大罵：「沒有糧食，我們的妻兒都餓死了，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李存勖見人心難聚決定御駕親征，景進這時還不忘獻上讒言：「那蜀主王衍雖已投降，勢力仍然不可小覷，若聽說皇上親征京師空虛而起了異心就麻煩了。」於是皇帝讓景進起草詔書給現在掌管蜀中的西川節度使孟知祥殺掉王衍，孟知祥是李克用的侄女婿也就是李存勖的堂姐夫。

樞密使張居翰在依例復看詔書時看到景進寫著「誅殺王衍一行人」，心中不忍，就著殿中的柱子將一行人改成了一家人，因此救了王衍的隨從上千人的性命，但王衍一家人終不能保全，王衍的母親徐氏在臨死前大喊：「我兒子獻出一個國家來歸順，都不能避免無故被誅殺全家，你李存勖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難道不怕全家將來遭到同樣的報應嗎？！」

三月十九日，皇帝離開洛陽到達水地，命令李紹榮沿著黃河進軍，不想隊伍中李嗣源的舊部紛紛逃離投奔李嗣源去了，五天後李存勖下了決心從水出發開始御駕親征。

就在皇帝開拔的第二天，李嗣源大軍已到了白皋，正碰見黃河裡山東上供絹帛的船隻，跟隨安重誨的軍士開始哄搶絹帛，行營馬步使陶閗當眾斬殺了哄搶的軍士，軍紀才整肅起來。

渡過黃河到了滑州，李嗣源召喚守將符習，二人在胙城相會，安審通也率部趕到了。汴州知州孔循一面派使者拿著給皇帝的表書在西面迎接李存勖，一面讓人從北面給李嗣源送信說誰先到汴州就歸誰。

李嗣源的先頭部隊石敬瑭部先到了汴州城下，石敬瑭的裨將李瓊帶領一支精兵發動突襲攻入了封丘門，隨後石敬瑭也從西門進了城，負責汴州軍務的騎將西門鄴請求投降，石敬瑭派人通知了李嗣源，第二天也就是皇帝開拔起的僅僅第三天李嗣源進入了兵家必爭之地大梁。

李嗣源入大梁的同一天，李存勖到了滎澤，交給龍驤指揮使姚彥溫三千騎兵讓他做先鋒，皇帝說：「之所以讓你來當這個先鋒，是因為你本就是大梁人，你自然不會使大梁的老百姓遭罪。」為收買人心鼓舞士氣，皇帝又賞賜了姚部大量錢財，不想姚彥溫帶兵離開大營后立即率部投奔了李嗣源。姚彥溫對李嗣源說：「現在皇帝被那個賜名李紹榮原名元行欽的傢伙迷惑住了，什麼都聽他的，而且京城兵力不多，您千萬別耽誤了機會啊！」姚並非李嗣源舊部，不同於安審通等人，臨陣才賣主求榮，李嗣源不屑地說道：「這是有忠心的人能說出來的話嗎？！」立即奪了他的部隊，另派將軍指揮。

皇帝的軍糧在王村寨，有糧數萬石，是指揮使潘環領軍駐守，李存勖派騎兵查看軍糧情況，潘環也已跑到大梁去了。李存勖到了萬勝鎮時聽說李嗣源已得了大梁以及眾將叛離，登上高地嘆息道：「我已經不可能成功了！」

李存勖命令立即班師回京，此時出關時帶領的兩萬五千人馬已失去了一萬人，留下秦州都指揮使張唐的三千騎兵把守關口。同光四年三月二十七日經過子谷時，道路狹窄，皇帝對每一個手捧儀仗兵器的兵士都盡量和顏悅色，對他們說：「魏王報告說又有一批西川的五十萬的貢銀到了，到京城后我會全部分給大家。」

兵士們都說：「當年伶人周匝被梁軍俘虜，你不惜派重兵將他搶回，那也就罷了，那周匝說了一句能保住性命全靠兩個敵營同行照應，請封二人為刺史，你居然真封了兩個素昧平生的敵營戲子做了刺史，我們這些浴血奮戰的將士反而得不到封賞；還有這次魏州兵先反了，為什麼？你難道忘了當年伶人們一句話戲里需要很多女角，你就縱容他們從魏州搶了一千多民女，那可都是士卒的親眷呀！現在想起來賞賜已經太晚了，人們已經感覺不到聖恩了！」皇帝只能哭泣而已。

皇帝又想找一些袍帶賞賜身邊的親隨，內庫使張容歌回答說沒有，衛士們指著張容歌罵道：「都是你們這些閹賊禍害的國家到了這個地步！」張容歌私下裡對其他宦官說：「明明是皇后吝嗇，兵士只將罪名歸到我們頭上，到時候我們免不了被碎屍萬段，我不忍心看到那一天。」於是張容歌跳進黃河自盡了。

三月二十八日到了京城外西面的石橋，皇帝擺開酒席，對李紹榮等將領說：「朕與你們多年來共患難共進退，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就沒有一個人能想出一條良策嗎？」一百餘位將領紛紛割下頭髮放在橋面以示忠心，君臣哭成一片，終究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只能大喝一通後進了洛陽。

三月三十日，李嗣源命石敬瑭領前軍收容安撫從皇帝那逃散的士卒，自己跟在後面，李紹虔、李紹英也帶兵來會。同一天，宰相豆盧革與樞密使張居翰一起上奏：「當務之急陛下應守住水地，收集安撫散兵，等待魏王從西面來的援軍。」皇帝聽從了建議，在上東門檢閱了騎兵，告誡他們明日就要向東進軍。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初一早上，皇帝正同將領們一起用餐，忽聞宮門內喊聲一片，一個近侍慌慌張張跑進來喊到：「不好了，親兵指揮使郭從謙領兵造反殺進宮城了。」皇帝怒道：「不可能！誰造反郭從謙也不可能造反。」

也難怪皇帝不信，因為郭從謙與景進、史彥瓊是最得他寵愛的伶人，當年大將郭崇韜風光無限的時候（當年奇襲後梁大軍並由此滅梁建唐就是郭崇韜的計謀，他不止滅前蜀一件大功），郭從謙倚著和郭崇韜同姓認作了叔父，而郭崇韜因謀反罪被殺郭從謙還在親兵中為郭崇韜抱屈，後來郭從謙的義父睦王李存義也被皇帝殺了，皇帝也只戲說了一句：「你看，你兩個親人都因謀反被誅，你也要小心了啊！」誰都知道皇帝這是一句玩笑話，因為他還繼續讓郭從謙擔任著親兵指揮使這個掌握要害的官職，但郭從謙不這麼想，認定皇帝要除了自己，一直找機會謀反，眼見李嗣源大軍壓境乘機領著親兵反了。

這時朱守殷（就是前面皇帝派去偵查李嗣源反而替李嗣源出主意那位）領騎兵在宮門外，皇帝命中侍宦官去宮門外叫朱守殷平叛，朱守殷一聽不但不來平叛還指揮手下縱火燒了興教門加入叛亂。

一隊兵士手持兵器殺到了近前，眾將領與近侍發一聲喊，向宮中四散逃去，僅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與護衛校官王全斌等十餘人護住皇帝。李彥卿與石敬瑭的養子石重貴是發小，十三歲就能騎射，一直跟隨李存勖征戰，勇力過人，此時一個人就殺死了十幾個叛軍。可李存勖就不同了，他近些年整日與伶人廝混，久疏戰陣，身手已大不如前，再加上不比李彥卿等武將有鎧甲護體，混戰中大叫一聲，身上中了幾支亂箭。

李彥卿、王全斌等人見皇帝受了重傷，拚死將皇帝護送到絳霄殿。李存勖失血過多感到口渴只喊要水喝，絳霄殿沒有水，近侍跑到皇后處要水順便講明當前情況，皇后一聽可不敢去看皇帝，將身邊的一壺牛奶叫近侍給皇帝送去，打發了近侍，皇后趕緊收拾金銀細軟準備逃跑。

李存勖喝了幾口牛奶，聽著近侍說皇后不肯來，腦中極速閃過自己的一生：打小父親李克用營中就有一班伶人，那時自己就覺得世上怎會有這般能將世間百態扮盡的行當，從而愛上了音律愛上了詩詞，但也愛讀《春秋》，在同父親四處征戰的過程中成為文武雙全之人，唐昭宗贊其可亞於父親晉王李克用，後梁開國皇帝朱溫更是感慨：「生子當如李亞子，有這樣的兒子，李克用是不會滅亡的，我的兒子比起來簡直就是豬狗一樣！」；父親病逝后留給自己三支箭讓他不忘仇家，自己每日在三支箭前明志，自二十四歲起，用十五年時間殺劉守光、大破契丹、滅後梁完成了父親的遺願，使人忘記了他還有「文」的一面，但天下太平后一直壓在心底的最愛就不可抑制地噴涌而出了，記得自己和伶人們同台演出時入戲太深大喊：「李天下，誰是李天下，李天下你給我出來！」被伶人敬信唐一耳光攉醒后不但沒有怪罪還賞賜了他……。

李存勖口中低吟自己作的一曲《如夢令》：「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鸞歌鳳。長憶別伊時，和淚出夢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一曲吟罷，皇帝沒了聲息。

李彥卿等人見皇帝駕崩，都嚎啕大哭起來，王全斌道：「不能讓皇帝落在叛賊手中受辱，該如何是好？」伶人的一支鷹教坊的善友指了指地上散落的樂器說：「為今之計，只有用樂器的木材點一把火焚化了皇帝。」眾人依言將樂器覆在皇帝身上，點著了火。

望著熊熊大火，眾人心中均想：「這個身高體壯一臉絡腮鬍子的皇帝偏偏喜歡風雅酷愛戲曲，因此各殿中都有一些樂器，最後以樂器焚化，想來皇帝在天有靈也是樂意的。」焚化之後眾人各自散去，李彥卿逃出了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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