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綠色小本
高一一班。
白一爾一筆一劃用力地抄寫著筆記。
自那天畫完初雪圖后,她就盡量避開母親。
早上,她早早就來了學校,中午在食堂吃飯後去學校外面的書店逛一逛,下午放學后,她匆匆吃完飯就回了卧室。至於母親,她對她表面上依舊和往日一般恭恭敬敬,並無二致,只不過在她的心裡一切都變了。
這幾天她心情依舊悶悶的,只要想起那個盒子,心裡就如針扎般痛苦,尤其是想到母親有可能出軌,她更是像吞了只蒼蠅般難受不已。她無法面對母親。每次看到母親那張冷靜自持的臉,她就覺得醜陋虛偽,甚至在內心深處為著母親的行為感到深深的羞恥,她清楚自己無法改變什麼,她只是一直在等一次給她確認的機會。
放學的鈴聲像催命符般響起,她心神恍惚地想:今天是周三。
這一天終於來了。
鋒利的筆尖硬生生劃破了厚厚的作業本。她看著那道深深的划痕竟有些失神。半晌,她收拾東西,起身出了教室。
周朝暮一臉高深莫測地望著女生的背影。
她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嗎?
……
白一爾剛走到小區門口,看到一則廣告微微失神。
她終於想起為什麼聽到杜蕾斯會那般耳熟了。
她家門口的藥店時常會滾動播放一條杜蕾斯的促銷廣告。
她自嘲一笑,朝家門走去。
推開家門,如她所料,母親不在家。她放下書包,躺倒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她深呼吸了幾次,最終起身往母親的卧室走去。
說來可笑,她從未進過母親的房間。
母親是一個極其注重隱私的人。她被她接回家后,母親告訴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進入她的房間。當然她的語氣很委婉,並不生硬。她是一個乖孩子,對於母親說的話她向來唯命是從,因此她從未踏入母親的房間半步。
此刻,站在門口,白一爾握著門把的手微微顫抖。
她白一爾行事向來堂堂正正,如今卻要像賊一樣偷偷地進入母親的房間。
何等諷刺。
半晌,她緩緩吐了口氣,像是下了重大決心般輕輕地擰了一下門把手。
「啪嗒」——門開了。
她推開了門,靜靜地打量著房間。
母親的房間是清一色的白。正對門的是一扇飄窗,窗台上擺放著一盆馬蹄蓮。窗戶右邊是一張歐式復古白色梳妝台,左邊是一張古典風格樣式的木質書架。書架旁邊擺放的是一張雕花白漆席夢思大床,緊靠著床的是一個後現代主義風格的歐式衣櫥。房間打掃得纖塵不染,東西歸置得齊齊整整。很符合她的風格,乾淨整潔,一絲不亂。
她徑直往梳妝台走去。
桌子上擺放的是一些日常護膚品。
第一個抽屜,放著一套高檔未拆封的護膚品。
第二個抽屜放著一些日常的藥品。
第三個抽屜上著密碼鎖。
她轉身走向書架。
書架上擺放著幾本歐洲小說、音樂書籍。
她拿起幾本書隨意地翻了翻。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她走到衣櫃前,輕輕打開衣櫃。
裡面掛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春夏秋冬的衣服按季節擺放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
她最後走到床邊,翻了翻枕頭。
一張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她輕輕地拿起,仔細端詳著照片里的一對年輕男女。
照片中的女子眉眼溫柔,巧笑嫣兮。男子英俊帥氣,修長挺拔。
女人與母親眉眼相似,應該是年輕時候的母親。
原來她也會笑。
男人——應該不是他的父親。
她翻到照片的背面。
背面是娟秀稚嫩的字跡。
趙辰東——Mylove
原來這就是她愛的男人。
她每天都會看這張照片吧。
眼睛有些酸澀,她輕輕放下照片。
轉身的剎那,她輕笑了一聲。
世界原來這般小。
走向梳妝台的第三個抽屜,她試探地輸入0606——母親的生日。
密碼錯誤。
轉身出了房間,從書包里掏出手機,打開百度輸入了「趙辰東」三個字。
她點擊進入了「趙辰東」的百度百科鏈接。
進了房間,她無比確定地輸入1224。
她微微用力一拉,第三個抽屜開了。
裡面放著一些金銀首飾、文件資料和存摺銀行卡。
最底下有一個綠色小本。
她輕輕地拿起,離婚證。
原來已經離婚了,她苦澀地想著。
是她想錯了,一切都錯了。
她顫抖著輕輕翻開離婚證。
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原來這就是她的父親。
他的父親應該是一名軍人,離婚的時候都穿著一身軍裝。
他的名字叫白錚。
是錚錚鐵骨的意思嗎?
她輕輕撫摸上照片里男人的眉眼。
他們長得並不像。父親長著一張國字臉,兩條粗粗濃眉下鑲嵌著一雙炯炯有神的鷹眼,目光清冷而又犀利。堅挺的鼻樑下,乾燥厚實的嘴唇緊緊抿著。他目視前方,筆直而端正地坐著,周身散發出軍人特有的氣質,莊重冷峻、沉穩內斂。
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她急忙擦去。
她出了客廳,從書包里拿出手機,轉身又進了房間。她對著那張離婚照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把東西原封不動地放好,又仔細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一絲疏漏才輕輕關上了門走向自己的卧室。
推開門,白一爾的眼淚奪眶而出。
連日來的怒氣、羞愧、怨恨、悲傷各種複雜的情緒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洩口,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就這樣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哭過之後,心也許就不會這麼痛了。
他們一個月前就離婚了。
她的母親應該沒有出軌。之前每個周四回來,她都表現得很正常,只有上周四回來后她才表現得非常反常,很明顯他們是在上周三真正確定了關係。此外,她與父親是軍婚。軍婚受國家保護。也許她一直都在想法設法地離婚吧,直到一個月前才擺脫了這份荒唐的婚姻,而她也終於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了。
她有些悵然若失。
或許比起離婚,她更在意的是母親是否出軌了。
她再也沒有理由怨恨她,而她不再只是一個母親的身份了。她有了真正在意的人。她曾天真地以為母親本就是一位涼薄之人,原來並不是。哪有人天生就冷漠,只不過她不是那個能捂熱她的心的人罷了。
白一爾,你還不明白嗎?
她只是不愛你這個孩子罷了。
她想起照片里女人的笑容。明艷動人。她恍然發覺在她們一起生活的四年裡,母親幾乎沒有笑過。
原來不只她過得痛苦。
她們究竟是誰折磨了誰?
她又想起了她的父親。
她今天終於知道父親長什麼樣子了。
爸爸,你可知我曾經夢裡都是你模糊的身影?可惜在夢裡,我永遠看不清你的模樣。
如今,我終於知道你的樣子,你的職業,你的名字。
當別人問起我時,我可以大聲告訴他們我也是有父親的人,他叫白錚,是一名軍人。
可惜,你終究是我的南柯一夢了。
白一爾感覺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她哭得肝腸寸斷,哭得聲嘶力竭,哭得不能自已。
……
嚎啕大哭的結果就是白一爾眼睛腫了,嗓子啞了。
當白一爾帶著口罩來到學校后,周朝暮瞧見她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是往日那雙漂亮的煙灰色眼睛。
「你這是……怎麼了?」他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透過鏡片上下打量著她。
「沒,沒事兒。」她揉了揉眼睛,嘶啞地開口。
「你這聲音……」他皺著眉頭看著她。
「感冒了。」她淡淡地回應。
他沉默了,忽而開口:「我有兩張畫展的票,周末去嗎?」
白一爾靜靜地望著他,緩緩才開口問:「誰的?」
「周照。」他遞給她一張票。
她詫異地看著他,「你居然喜歡周照?喜歡他的人不多」。
「嗯,覺得他的畫很有深度。怎麼,很意外?」他挑了挑眉。
「有點意外。」她點了點頭。
「去嗎?」
「再說吧。」她推辭道。
「怎麼?」
「最近沒心情,哪裡也不想去。」她無精打采地說道。
「放鬆放鬆心情。」他把票推到她面前,接著開口:「你先拿著吧。萬一想去呢?」
白一爾看著票點點頭,她輕聲開口:「多少錢?」
「嗯?」
「多少錢?」她再次問道。
「我沒用,放著也是浪費。」
「這是兩碼事。」她嚴詞拒絕。
「既然這樣,你給我買一套畫筆和顏料就行了。」他扶額看著她。
「一言為定,我們改天一起去,也不知道你想要什麼牌子的。」她提議道。
「嗯。」
白一爾轉過身,從書包里拿出上次沒用完的眼藥水滴了兩滴,剎那間,冰涼的眼藥水激得她流眼淚,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她才感覺眼睛濕潤了許多。
心情亂糟糟的。
雖然中午狠狠哭了一場,心情舒暢了許多,可她仍舊憋悶得慌,連帶著下午上課都一直心不在焉,渾渾噩噩的。
好不容易熬完四節課,放學鈴聲一響,白一爾迅速收拾好東西往外走。剛出了教室,刺骨的寒風吹得她直打哆嗦,她把拉鎖拉緊,戴上帽子。凜冽的風像刀子一樣刮著她的臉,她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匆匆地上了公交車。
一回到家,屋子裡的熱氣迎面撲來,不一會兒,白一爾身上的寒氣消散了不少,身子也漸漸暖和起來。
她換了睡衣往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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