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南,煙雨收 第二十三章:吾此正是少年時(大章)
銀色面具在初陽的映照下泛著金色光輝,如玉少年公子時雙手如膠粘於琴面,指不離弦。
今時琴人操縵,頗多手勢翩翩、落指繁複、甚或躍動者,應於重濁繁促之音,應非偶然。琴為大雅之樂,貴中正平和,忌繁手復聲。沖和之音,雖一兩聲,也足以養心。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漁舟唱晚,
響窮彭蠡之濱;
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一曲畢,曲終人不散,餘音繞耳不絕,一輪紅日正懸挂在水中央。
人如玉,船如梭,此情此景,叫人身心皆醉,眼前縱意於江河山水之間彈奏古琴的公子時,驚艷了張繼,在張繼眼中煥如置身於一抹容天地美人於一幅畫中。
水墨入山水,江流之上,眼前的公子時頗有些嫡仙人落入凡塵的意境。
一葉扁舟,往來湖海;托萍梗,侶鷗鷺,朝東暮西,雖天子亦不得物色。披蓑而漁,對酒而歌,其樂何台?幽情冷韻,逍遙物外,令人忘記身在何處,真有賣魚沽酒,卧蘆花之意。張繼聽得有些痴了。
入了秋的時節,一早一晚任然寒涼。尤其是早晨,空氣中的寒意簡直是宛如針入骨髓,霧裡留霜,寒露一層層的下來,打濕了衣裳。
一曲完畢后,公子時拿起絲巾輕拭面前的古琴,站起身來轉身才發現立於船舷甲板上正沉醉琴音中的張繼,道:「公子?張公子,醒醒。」
張繼一愣,滿含詫異地抬頭,才發現原來琴音早已經停歇,清音悅耳,聲音很好聽,卻也很冷,冷到骨子裡。原來是那位少年公子正在喊自己,這聲音還真是動聽,心想如若這麼一直聽下去該是多好。「繼,見過公子。」
「公子絕代風華,繼沒有想到原來公子的琴藝這麼高超,繼聽的有些痴了,沒有聽見公子呼喚繼,讓公子見笑了。」
「哦!呵呵。」公子時笑道:「無妨,倒是這幾天怠慢張兄了!無奈我事情繁忙,身體又不太好,倒是對張兄有些失禮了。」說完,公子時抬頭看了看天,此時秋陽高懸天際,難得的好晴天,但他卻對張繼道:「張兄還沒有吃早飯吧?快去吃早飯吧。」
「馬上要下雨了,真是一場秋雨一場涼啊!」
「呃!」張繼抬頭望了望那天際高懸的秋陽,心道:「哪裡來得雨啊。莫非這小公子還有神棍的潛質。」等待再去看公子時的時候,卻發現那位公子時早已經轉身往船艙中而去,只有一個神秘的背影。
書上說:得意時,朋友認識了你。落難時,你認識了朋友。人生還真是諷刺啊!。
搖了搖頭,張繼不在感慨:「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還是先填飽肚子去吧。」
……
轟隆隆!
剛剛還晴空萬里,碧波蕩漾,風光獨好的好時節。轉眼間,就開始電閃雷鳴,烏雲蓋頂,豆大的雨開始霹靂巴拉的下將了起來。
江南多雨,時常煙雨迷離,就連空氣中都彷彿帶著點濕味。
但那大多數是春夏的季節,這突然而至的一場暴雨將原本已經轉涼的江南弄得頓時開始寒冷了起來。漫天的大雨迅速高漲了河水。
大雨淋漓,漫天蒼茫,猶如晨起滿江的消散不開的濃霧。
江上水霧瀰漫,天一男的看不清前行的方向,水漲船高,暗潮洶湧,一浪接著一浪,浪濤時而淹沒大船的船頭。風灌滿帆,商船猶如困獸一般於江中隨波飄蕩,又如射出的箭一樣,疾速向前前行。
「這,這鬼天氣,剛才還好好的艷陽高照呢!一下子風雲密布大雨傾盆。」慕九躺在船榻上吐得昏天黑地的,對自己的大丫頭青梅抱怨個不停。
而青梅則強忍著噁心,端個黃銅痰盂伺候著小主子慕九,不斷地素手輕拍著慕九的脊背。「小姐還是漱漱口,含塊梅子蜜餞吧?壓一壓噁心。」
「嗯,青梅,綠柳她去哪裡了?」幕九緩了緩氣,低聲不由問道。
青梅把手中的茶盞放在矮几上,又把黃銅痰盂放在雕刻有梅花圖案的紫檀桌案下。聽到幕九的話,連忙回應道:「小姐,綠柳現在老夫人那裡呢!要我叫她回來嗎?」
「祖母怎麼了?是心悸又犯了嗎?」幕九驚訝道。
青梅笑道:「不是的大小姐,是老夫人晨起有些受了風寒,這突然咋起狂風暴雨,船又有些顛簸的厲害,老夫人就有些不好了,我想是和小姐一樣暈船了吧。」
「老夫人那裡沒有小丫頭,是張媽媽使人喊了綠柳過去打下手了,大小姐有事嗎?是要喊綠柳回來嗎??」
幕九擺了擺手,道:「不用,不用讓她回來了,我就是問問而已。張媽媽年紀也大了,祖母這次歸寧也沒有帶小丫頭伺候,就讓她伺候祖母吧!對了,你把這梅子給堂姐也送些過去吧!想來她也是極不好過的,等我緩緩在去看祖母。」
青梅道:「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誰也說不明白,大小姐還是好好歇息吧!二爺和二夫人都在老夫人那裡伺候著呢,剛才老夫人還使人過來問大小姐你怎麼樣了呢。」
「要奴婢說啊!大小姐可是比這一府的小姐們們在老夫人的心裡都貴重,……」
幕九翻了個白眼,道:「死丫頭就你話多,也不怕趕明個小姐我把你發賣了。」
青梅:「呃……小姐才捨不得把青梅我發賣了呢,不然誰伺候小姐你啊,嘻嘻。」
「哼!我慕大小姐還缺少伺候我的人嗎」慕九傲嬌的說道。
「可都沒有青梅我可心,對你又忠心的好不好。」
「......」
雨大風也大,廡廊下都是水,就連船艙里也潮乎乎的。
耳畔是淅瀝瀝的雨聲,艙外廊下早已濕透。幕九賴在床榻上不肯起來,打發青梅去送東西,自顧自不一會就睡過去了。
商船主船艙主艙房裡物品樣樣不凡,王老太君或許是早先是庶女出身的緣故。雖是出身江南金陵望族王氏的緣故,但金陵王氏氏族規矩極大,尊卑嫡庶規矩極嚴,又加上王氏是大族,人丁興旺人口眾多。
所以作為庶女的王老太君自小雖然沒有受到什麼苛待受過什麼苦楚,但也僅僅只是「可以」二字。也成經羨慕過王氏嫡系族女的風光,嫁入姑蘇幕府後,生活不可同日而語,極喜奢華,船艙中處處極盡樣樣考究。
一身中黃底刻絲散花十樣錦,交領琵琶襟的通袖襖,檸檬綠掐牙葫蘆雙福紗綉裙。梳著回鶻髻,插了一支壘花牡丹花釵的王老太君腕上帶一個鑲金翡翠玉鐲,手拿碧璽香珠手串側身歪躺在矮榻上。
張媽媽正在她的身後輕輕的為她揉捏輕按太陽穴。一個面容姣好,身段已經長開,一身綠色衣裙的小丫頭正在手握雙拳幫她捶腿,王氏先前感染風寒,如今又加上暈船,有些面色蒼白,嘴裡哼哼唧唧的閉目不語,顯然是暈船暈的難受。
「母親,你吃點東西吧,不然好歹喝點粥也好,」幕二爺站立在王氏跟前輕聲正低聲輕勸著王氏。
王老太君不置一詞,還是張媽媽插言道:「二爺,老太太暈船正難受的緊,眼下是吃什麼吐什麼,等風平浪靜緩一緩在說吧。」
幕二爺:「......」
船外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窗隙向外一望,蒼茫昏暗的天底下,遠近景色昏黃蒼茫一片,電閃雷鳴間偶爾近岸瞟過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
……
洪水滔天,暴雨如柱,大江江水泛濫,轟隆隆的江水,猶如最兇殘的黃龍,如萬馬奔騰般,呼嘯著拍擊席捲長江兩岸。
咔嚓嚓!
又一陣電閃雷鳴,浪借風勢,如惡龍蹈海在江中翻起巨浪。往來船舶在巨浪中起伏,一葉扁舟在大自然的力量下被巨浪打翻,殤身魚腹,有道是人如草荐,命若螻蟻。
鳥船如一隻巨鳥貼在起伏不平的水面上飛馳,天空陰暗,大雨淋漓,雷聲不斷夾雜著電弧劃過天際。少年公子屹立在鳥船三層房間的窗前望著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空發獃,吳老漢拿著一件月白色的披風走到公子時的面前道:「公子,天氣漸涼了,還是披上吧。」
少年公子不置可否,吳老漢就順勢把披風披在了公子時的身上,看了一眼船外灰濛濛的遠山近景,嘆了口氣,喃喃自言自語道:「這雨下的怪異,這江水也怪異,好像招了天譴一樣。唉!這樣繼續下下去的話,兩岸的百姓又該遭罪了啊。」、
少年公子轉過頭來望了一眼老人呵呵一笑道:「呵呵,老吳倒是憂國憂民啊。」說完轉過頭去指著泛濫的江水又道:「老吳你看這條大江就是大唐的龍脈之一,這大唐朝的氣數將盡了,這條龍,胎裡帶的就先天不足,就像風燭殘年的老人,恐怕已經垂垂老矣!如今也只不過是在垂死掙扎罷了。」
「也許這隻不過只是開始,這次中原地帶的大江兩岸的大壩或許會決口,如果真的發生的話!那麼水患將會讓將近三十萬人流離失所,今後的十年這樣的災難還會持續不斷地上演,這隻不過是上蒼給世人的警示罷了。」
吳老不敢自信的顫道:「這……公子……會……會嗎?」
公子時沉默了片刻,沉聲道:「或許會吧。」
老人一下子震撼住了,他驚訝道:「這……這這……這……三十萬人啊。」半天也說不了一句全呼的話。半響之後,卻沒有猶疑和不信的樣子,又忙問道:「公子,哪……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我們要做些什麼呢?這雨什麼時候會停??」
少年公子飄了一眼船外,打眼望去船外,漂泊大雨騰起的細白水汽模糊了視線,淡漠道:「我們什麼也不做,大勢所在,也不是我一個小公子能做什麼的!還是照老規矩收一些孩子或是當用之人吧。眾生皆苦,這世上的人有誰又不苦呢!不過這江南之地倒是一如過往繁華無事。」
「這場突然而至之雨,江南……大概可能午後就會停歇吧。」頓了頓,少年接道:「不是要試試這新船嗎?如今這風雨來的正是時候,吳老就讓我看看荒族兒郎們的本事吧。」
老人沉聲笑道:「哈哈哈,驚濤駭浪正是荒族兒郎們的遊樂場,比起冰河上的駭浪,這點風浪又算什麼呢!大爺就請好吧。」說完老人就轉身去安排去了。
少年並沒有轉身,無視吳姓老人的離去,修長手指輕敲上好烏木精雕的窗沿,富有韻味的節奏響起,公子時聲音低沉吟唱道:「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盪?何須論得志。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呵呵……哈哈哈哈……」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唉,狎興生疏,酒徒蕭索……天下風雲出吾輩……吾此正是少年時啊,呵呵。」(注1)
鳥船在大雨中突然拉伸變的有些修長,船頭船尾兩面四根桅杆傾斜又升起四面巨帆,如蒼鷹的翅膀一樣伸展開來,江風鼓動鳥船如在江面飛起那般一樣,帖著水面飛馳,如影隨形,唰的一下,就穿行不見。
......
(注1):改編自柳永,《春風吊,送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