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人發出嗤笑聲,沒想到這麼殘忍的監牢還能管飯。
「誰說不管飯,不過嘛,要想吃到我老頭子的飯,嘿嘿,需要有本事的人才可以!」隔著老遠聽到老跟頭放肆大笑聲,像是在回答他們心中疑慮。
「見鬼,這老頭真會玩!」小然狠狠抓了把臉下的泥土。
「等我出得去,非弄死他不可!」小黑摸了摸腦後跟,隱隱有些震痛,被惡差傷到也沒有如此恨過。
老頭左手提著木製飯桶,右手拿著木勺子,踏著小碎步來到其中一間集體牢房洞口,嘴裡念念有詞,像是在默讀什麼詩詞,他的嘴突然停住,搖晃了下腦袋,深陷的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顯然是忘記下一句是啥,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宨淑女,窈宨...淑女...」
「窈宨淑女...」他的聲音由小變大,最後變得抓狂,怎麼可能,自己昨夜明明背了一個通宵,怎麼打個飯就忘詞了。
難道是老年痴獃了,不可能啊,一介書生堂堂士人怎麼可能把讀過的書忘了。
要不再試一下。
「窈宨淑女,琴...琴....」
「你們不要吵了!」老頭一時氣悶,竟然嫌棄起犯人們的哀求聲,這幫餓死鬼,有辱斯文,人家正文似泉涌的時候,竟然只想著吃飯。
整個洞府瞬間安靜下來,因為大夥就沒見過老跟頭髮過這麼大火,他平時不是這樣的,只要動動手指,那兩個殭屍般的壯丁便會按令行事充當打手。
當他咳嗽之時,便是有人要倒霉,那兩個壯丁會把倒霉人的屍體拖走掩埋,有時候粗糙的掩埋程序也省去,便宜山裡的野狼和盤旋山頂的禿鷹。
此刻老跟頭暴跳如雷,如同死神降臨,所有耳朵都豎起來,等待驚雷時刻。
「窈宨淑女,琴瑟友之!」
這個聲音在老跟頭腦里形成一道閃電波,他像是被這道電波擊中一般,嘴角露出微笑。
「對,對,想起來了,是這樣的!」他嘴裡說著,突然眼光一惕,面部變得非常詭異。
他的尖耳朵內外扇動,馬上尋找到聲音出處,於是提著飯桶快步走過去。
身後的壯丁手握火把跟緊上去,眾人看到一個低矮的狗洞前,那個接話的人正在剔指甲,而且表情非常專一。
「唔,聰明人,我喜歡!」老跟頭俯身將頭伸向洞口,再次仔細打量著那張英俊面孔。
「怪老頭,我餓死了,能不能賞點飯吃?」小然抬頭直視那張皺紋縱橫的臉,竟然一點都不懼怕,反而覺得對方有些可笑。
身為泥腳子出身的大爺非要去識字,裝出一副士人的樣子,這種因得不到而恨的心境背後是扭曲的人性。
如果有機會,估計他一百個不願意跟著臭道士高呼造反,也不會願意長年累月呆在這個黑暗的世界照看一幫被世界遺忘的垃圾人群。
他嚮往文明,想和士人們一樣之乎者也,但是由於出身條件限制了發展,卻又在末班車上死命掙扎,由此變成一個可笑的人。
「吃飯沒問題,就沖著你剛才接上我的詩詞,你就是我的老師,我應該尊敬你!」老頭此時一副卑微的樣子,像是真心佩服小然。
「把碗給我!」老跟頭轉身指揮手下準備餐具。
隨後他從桶里勺出一勺稀粥,這原本就是給少數人準備的。
欄門被老頭提起掛住,他恭恭敬敬地將碗遞進洞口。
「怪老頭,你是真心想學習文化?」小然抿了一口,難得還有絲鹹味,只要有東西下肚,說話也有了聲音。
「那是當然,我是文化人!」老跟頭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自己覺得是啥就是啥,難得在這種西方遇到個聰明的同類,百年孤獨瞬間消散。
「我知道的書不少,之前說不識字是騙你的,什麼論語,大學,春秋,都可以教你,只不過,先給我朋友一點吃的!」小然嘴裡說著,手上沒停過,邊吃邊講,他覺得小黑餓得也差不多了,兩人好久沒吃東西。
老跟頭思考了一下,這小夥子還挺講義氣,自己吃飽不忘朋友。
「去,給旁邊的也來碗!」他朝身後擺了擺手,並不屑於搭理一旁的小黑,而是守在小然的洞口,靜靜地看著對方吃東西。
「還行,再來一碗!」小然用舌頭舔了舔碗底,基本沒吃飽,這點粥只算墊了下底。
老跟頭自然不敢拘絕,有求必應,於是乎,接連三碗下肚,惹著其它牢房的犯人嗷嗷叫。
「嗝——」小然稍稍放鬆一下,一鼓腐蝕氣體從嘴裡噴涌而出,滿足地打了個換氣嗝。
「您貴姓啊,小先生?」老跟頭又要給小然打粥,卻被對方伸手示意止住,於是禮貌問道。
「免貴姓何,名小然!」
「何先生,剛才你說你飽讀詩書,論語、春秋、大學樣樣精通,可否教教老朽,這幾部書我只是在幽州官家書房裡見過全本,後來惡差反撲時跑丟了,真是痛心不已,我是個文化人,文化人怎麼能沒書呢!」老跟頭顯然是好學之士,惜書如命,只是渠道有限,加之追隨黃巾軍東征西討,手上只剩下方才那半個筒子。
「這幾部書不難,我能倒背如流,只是....」
「只是怎樣?」生怕對方變卦反悔,老跟頭焦急問道。
「只是天底下哪有學生將自己的老師關在狗洞里的呢,豈不是對學術的天大侮辱!」小然將這件事情說得非常嚴重,他要讓對方意識到這是大錯特錯。
老跟頭愣住了,仔細想來,對方說得一點沒錯,尊師重道乃儒家根本,一個文化人連這點都忘了,那可怎麼得了。
「來啊,速速請何先生出來,去,澆鍋熱水,準備件乾淨衣裳!」老頭反應挺快,為了獲取新知識,他不惜無視黃巾軍監獄條例。
一個壯丁低下身子將小然從洞里慢慢拖出來,隨後攙扶起來,還熱心幫他拍打後背的塵土,這體貼的照料和之前相比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另一個人早就不見蹤影,估計是澆水劈柴去了。
「哎呀,何先生,讓你受苦了,走走,老朽那裡珍藏有半壺老酒,去給你洗洗塵!」
「能不能把我小夥伴也放出來,我出來了他在裡面受苦,心裡不好受,這心裡不舒服,肚子里的學問大打折扣!」
「當然,當然!」
小黑也被人從狗洞子里拖將出來,還沒站穩他就準備發火,被小然暗地裡扯住衣服,現在是人家有事相求,這才不用再受苦,要是把關係鬧翻撕破這層臉面,豈不又要去趴耗子洞。
小黑性子直但也不傻,只是心裡記著帳,遲早是要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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