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晝夜交替,這夜睡得格外沉。再醒來時周邊已經圍滿人,拾得正眨著一雙大眼在旁邊看著她。小喜臉上發燙,趕忙起身到一旁。
達日阿赤兩刻前就到了,可是拾得非要等女孩醒來,此時已是等的不耐。
里三層外三層圍得嚴嚴實實全是來觀戰的。
拾得也立定伸掌,達日阿赤擺出架勢,正要攻過去,拾得忽然喊:「停!」
「等一下,先說好規則!」
岱欽勾起唇角,這小鬼果真不讓人失望。
達日阿赤早就不耐,怒道:「決鬥就是決鬥,還要什麼規則!」
拾得笑著渡步過去,兩人身高相差幾乎一倍,拾得就像個小孩一樣。」
可是這裡所有人眼中沒有孩子。
「也是啊!那就來吧!」
話音未落人已出招,直擊達日阿赤右肩,達日阿赤躲避不及被擊中,並不疼,只是有些酥麻。拾得一瞬不停開始攻擊,主攻雙臂,力道於達日阿赤而言並不重,但太快了,躲不開,被擊中的地方有些發麻。
達日阿赤並不在意,找准機會開始反攻。
北蠻武功路數基本都是走得剛猛凶利,達日阿赤也不例外,但他較之其他人顯然要靈活許多,並且力道更甚。一早上本就窩了一肚子火,這會施展開來毫不惜力,招式大開大合,又因身形巨大,拳腳密集的如同細網。
拾得只能靠身形靈活躲避,這種進攻持續了將近一炷香。
任何招式在絕對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
但如果過度使用力量,這種絕對性優勢就會變成劣勢。
正面接了對方一招,用柔力化去三分,硬生生接下這力可劈山的一招。
「好!」
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喝彩,而後迅速安靜,人們屏住呼吸生怕錯過一眼。
耶律羲站在高處,視野極佳,雙眼之中皆是對心儀獵物的興趣。其興奮溢於言表:「哥,現在看這小貂子功夫如何?」
這個南祁小鬼總是能給人帶來驚喜,岱欽開口道:「仔細看那小貂子的動作,看清楚了再說話!」
耶律羲聞言將所有注意里放在拾得身上。
拾得接招並不輕鬆,在靖北軍營中練習的武功招數正好可以將其克制,但拾得不敢展露太多,只能將招數拆開,零零散散拿來應對。
拾得掂量著力道開始正面迎接達日阿赤的進攻。
達日阿赤不覺,其實他現在揮拳打出的力道僅為平常一半。他只知自己似是打在泥潭裡,泥潭帶著吸力,拔不出來似的,只能再以另一股衝力襲過去。速度也逐漸慢下來,拾得能夠清晰感知他下一動作,這種情況下對戰更像是在給拾得喂招。
拾得偶爾會故意露個破綻引達日阿赤攻過來,千鈞一髮之際堪堪躲過,驚險之極只差分毫。
無論從任意角度都極為滿足周圍觀看者心理需求。
每一瞬都不一樣,你來我往,驚險對招,兩個時辰,展現出一場精彩絕倫的打鬥。
所有人都默認了這位來漢族勇士。
達日阿赤因為脫力而肌肉酸痛,強撐著,支撐這副高大魁梧的身軀成了最費力的事。他不願被別人看出來,每招每式依舊用盡全力。
拾得一個縱身躍到三丈外立定,止住達日阿赤進攻動作:「這樣打太不公平了!」
眾人靜默,不明所以。
拾得環望四周,目光落在達日阿赤身上:「你不願勝之不武,同樣我也不願!作為一名戰士,這是對決鬥的褻瀆!」
「你明明擅長兵器和箭術卻來與我赤手空拳對打,這太不公平了!所以開始之前我便想與你商討。」拾得說這話時,目光略過眾人。
人群里一片嘩然,議論開來
「對呀,勇士達日阿赤最擅長用巨斧,力可劈山」
「就是啊,他的箭矢可在百米之外射中狼眼!」
「達日阿赤不愧為我大遼勇士」
............
「呵呵」
岱欽簡直都要佩服這個南祁賤種了。
他轉身問:「你覺著如果打下去誰會贏?」
以普通人來看雙方打平,但若接著打下去達日阿赤必定體力不支。
「可贏得,卻不是武功!」岱欽指尖點點自己頭,對耶律羲道:「把從昨日到現在發生所有事,仔仔細細想一遍,想明白了來找我!」
耶律羲看著不遠處身影久久沉思。
因為考慮對於決鬥的尊重,達日阿赤與拾得約定明日再戰。
達日阿赤對著所有北蠻人放下話:明日決戰之前不得有任何人再來挑戰!
雲層很厚重,遠在天邊卻又似乎隨時會掉下來。
拾得偷得半日閑。
看著坐在身側的小喜,許久,久到小喜都察覺出來,瞪著一雙美目拋了個白眼出來:「看什麼看?」
「哈哈」拾得頓了頓忽然笑出聲,看著那雙眼說:「人長得好看果然怎麼都好看,跟胖瘦什麼的都無關!」
天邊火燒雲悄悄綻染,張揚不羈,青春年少的光華里肆意暈染。
達日阿赤親自送來酒肉。
拾得端起酒壺隔空敬了一下,自然比不上北蠻人豪邁,但一飲而盡喝得一滴都不剩。
達日阿赤贊了句『好』拿起另一壺,也是一飲而盡,而後將空酒器用力一摔,只餘一聲清脆。
拾得照做。
兩人相視一笑
拾得在他面前緩緩跪下,笑著,不卑不亢,以一種誠懇到令人無法拒絕的表情和聲音對他說:「達日阿赤,就當為了能夠讓我安心與你一戰,放她回南岸去吧!
有她在我會分心,我不敢使出全力,因為我害怕。
昨日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你也希望一場公平的決戰!
在我使出全力之後將我擊敗這才是真正勝利,若不然,即使你勝了會感覺到快感嗎?
達日阿赤,我敬你是真正的勇士。
所以,我也希望能與你公平一戰!
成全我,也是成全你自己!」
達日阿赤沉默,許久之後點點頭。
他已然從心裡承認了拾得這個對手,目光中是對強者尊敬。
小喜搖著頭淚流滿面,心中有千言萬語卻都堵在嗓子眼,嗚咽著說不出一句完整話。拾得笑得溫柔極了,像極了某人。伸手一下下為她撫順脊背,然後手刀打在脖頸,將她想說的話徹底封印。
趁夜,達日阿赤將小喜送到南岸水邊。他答應了,但也僅止於此。
如此已然極好。
夜深時,耶律羲過來了,他定定看著拾得問:「你是早就算計好了嗎?」
拾得看著眼前之人,十三四歲少年臉上還有未褪去的稚氣,眉宇間透著英氣和陽光的暖意。與林蔚有些相似,但他長得實在貴氣,稜角分明的五官顯得要比林蔚聰明許多。
也確實是比林蔚聰明。
林蔚從來猜不透拾得每一步所謀划,但他會將老大吩咐之事絲毫不差完成。
想到林蔚,不由對眼前這少年心生幾分好感,拾得欣然承認:「是啊!」
從還未踏入這角斗場之時便就將每一步都算計好了。
耶律羲滿眼驚奇:「你竟將岱欽也算計進去了!」
算計嗎?
這份功勞並非歸於拾得,該是那女人。
機遇可遇而不可求,而她硬是用自己謀來了。
「這計劃之中將人性配合時局分析的透徹,謀划精細,哪怕差之分毫都將一敗塗地。」耶律羲緊盯著那雙大眼,問道:「你是怎麼做到能將這些分析的如此透徹?」
何曾幾時也有人這樣問拾得,只是那人說話比這粗糙許多。那時是如何答覆來著?
如果把咱們身處的地方比作江湖,那我生來便就在這江湖裡。我所做不過是想活著。我甚至沒奢想可以活得多好。至少成年之前我不敢想。
計劃精細嗎?
拾得從不覺著。
只不過他的計劃之中從來都給自己留了不止一條退路。
她聽完這話笑著說我若是能早些遇見你該多好。
拾得卻說早一分晚一分皆不會如現今這般。
是啊!若沒有那些閱歷,老闆娘就不會是老闆娘。
也許我們根本不會遇見
......
從回憶之中拉回神識,拾得笑得純良:「我師傅教得好啊!」
耶律羲眼前一亮,忙問:「他叫什麼?住在哪?等我大遼一統天下之後本王定要親自去拜訪!」
拾得坐在地上沖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近一些。耶律小王子一撩衣袍盤膝而坐,恣肆隨意而又矜貴不已。
他很難得不是北蠻流行的『鬼剃頭』或是『麻花辮』,而是將頭髮編成許多小辮子束成一個高馬尾,發扣上用寶石做點綴,額間虎紋發戴上鑲嵌同色大顆紅寶石,他一動,發尾上星星點點的小珠扣碰撞在一起,清脆悅耳。
真有錢!
拾得在心中感嘆,張口開始瞎編亂造:「我師承三江九湖山,天殺地缺派,師傅叫倪思大,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能萬物皆通。有掌法三十六部,拳法七十二章,腿法一百二十三套,另有各種兵器秘籍千餘本......可是」
拾得歪著頭拉長聲音,如願以償看到耶律小王子也跟著歪了歪腦袋,話鋒一轉道:「可是他老人家絕對不會收你!不然你拜我為師好了!」
那雙充滿陽光暖意的眼睛瞬時暗沉。
拾得瞭然,手肘撐在膝蓋處用手托腮:「無論如何明日都會殺我是嗎?」
是!
來之前耶律羲先去找過岱欽。
岱欽對弟弟的回答很滿意。
能夠將這些事情一一捋順並指出關鍵點已然比平常人優秀很多。
北蠻狼主雄才大略,這一代北蠻貴族不僅從小學習傳統文化,同時也要修習中原文化。
當然,其成績因人而異。
岱欽就是其中佼佼者。
當年北蠻偷襲雁北,入主中原,建國稱帝,其功績岱欽一人可佔一半。
他的名字『岱欽』北蠻語意為『戰神』
岱欽是千百年來北蠻境地唯一能擔起這名字的勇士。
岱欽說或許該給他找一位心術謀略的老師。
他問:「你覺得他如何?」
耶律羲只是猶豫了一瞬:「殺!」
「好!」岱欽由衷贊道。
就憑這份殺伐決斷他註定不會平凡。
..........
拾得看著他問:「為什麼非要這麼對我呢?因為我是漢人嗎?」
耶律羲顯然楞了一下,沒想到會被問這個問題。
拾得沒等他回答,接著說:「漢人之中也有好人和壞人之分,祁國之中,權貴幾乎沒有一個是好人。齷齪、陰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遠不及遼人光明磊落。
遼人也好,漢人也罷,誰做皇帝於老百姓而言根本不在乎。」、
「我在這兒看到了北蠻人的豪爽與真誠,同時也看到了種族間存在千萬年的偏見。真的要讓這種偏見更加激化嗎?」
拾得身體前傾將距離拉得更近些,直直看著那雙眼睛質問:「遼國將來必定會統一中原,成為天下之主,屆時天下皆為遼國子民,為什麼要如此對待自己的國民呢?」
「北蠻想要征服這塊土地,包括這塊土地上所有生靈,其中人為之最。征服需要殺戮,但殺戮不是征服!」
風揚起,細碎髮絲一下一下撩撥心弦。
他的話,一字一句都像是咒文,心底不知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征服需要殺戮,但殺戮不是征服
耶律羲定定看著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睛,似有萬丈光芒,直懾心魂。
「啪啪啪」
鼓掌聲恰逢其適在身後響起。
拾得脖頸如有萬斤重,雖未回頭,卻已忍不住觳觫。因為越來越近的腳步,血液似乎逐漸凝固,窒息感越來越甚。
岱欽一步步走近,滿意看到拾得身體所表現,恐懼遠比敬畏更讓人舒心。
讓人興緻大開的人總是特別可愛,尤其這個可愛的人還有一雙如此光亮攝人心魂的眼眸。
岱欽用摺扇輕輕托起他下巴,迫使拾得看向自己。直視著那雙眼,真想扣下來看看是否用什麼寶石做的?
「我們以前見過」
並非問句,而是陳述。
那雙如鷹鶩般眼眸銳利直穿人心。
拾得想起那年鮮紅的青石路和碧綠的水草,潮濕的空氣中似乎有些咸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