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薩卡之章(15) 白蓮
當尼爾天真地認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現實險些將他擊垮…
回黃昏工會的路上,威爾的腳步逐漸變得蹣跚,他最終倒在了尼爾的懷中。
「威爾大哥…」尼爾滿腔的情緒化為了一聲嗚咽,他怎麼會不知道呢,超負荷的戰鬥,只會給身體帶來毀滅。可在他眼前的是他最敬重的威爾大哥啊,他多希望能夠出現奇迹,能夠一直這麼走下去…可是,連回家的路都還沒有走完…
威爾睜了睜沉重的眼皮,看著眼前悲傷的少年,「尼爾,不管在哪,不管身處何地,都不要對任何人產生依賴。我也好,巴薩卡也好,所有你愛的人總有一天會離開你。記住,獵人註定便是孤獨的戰士,即使隻身一人,你也有非戰鬥下去不可的理由。」
尼爾只是靜靜地聽著,沒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悲傷……悲傷的情緒充斥心間,悲傷地連同安慰和簡單的回應都忘卻了。
是啊,他最敬重的威爾大哥即將離他而去!他最愛的人啊,在要離開他的時候勸誡他不要去依靠任何人。他怎麼能不悲傷呢?他怎麼能拒絕這滿溢胸腔的悲傷!
「尼爾,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到最後!」緋紅的氣血在消散,威爾用盡最後的力氣,看了看身旁的利器,發出了近似嘆息般的叮嚀,「還有,開山鉞是為不詳,你不要再用,就讓它永遠葬在我的身邊吧……」
「威爾大哥…」
伴隨著一聲呼喊,悲傷的少年淚如泉湧。
五年後…
威爾的墳前,尼爾雙膝跪地,手拄著開山,一句話也不說。
巴薩卡出現在他的身前,「已經五年時間了…你還沒有完全從威爾死亡的陰影里走出來嗎…」
沒有人能懂尼爾此刻的心情,獵人本應強健的身體削弱了不知道多少,但巴薩卡想,他懂!
因為他也在為好友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之中而心疼。
他來到尼爾身前,把手搭在尼爾的肩膀上:「尼爾,趕緊振作起來吧!雖然這五年時間裡你日夜苦練,但…但我不想看見的是一個毫無生氣的你…」
「毫無生氣…是嘛…」尼爾發出了自嘲般的苦笑。
「吶…尼爾,你知道嗎,你和我們剛見面時真的變了很多…那時候的你,即使身負重創也能保持微笑…」巴薩卡彷彿陷入了回憶,他多麼希望眼前的摯友能恢復過來。
「可現在…」
「現在已經不同了,人都是會改變的…」尼爾頭也不抬,他自嘲地笑了笑,「倒是你,巴薩卡,五年來你的容貌還如我初見你時的那般。可我…卻已經變得不同了…」
五年前的那一戰,黃昏的精銳盡失。在經歷威爾的死後,羅里也沒有走太久,便一同去了。庫洛姆在對抗雷獸的戰鬥中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右臂,這對於一名戰士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索尼在陷入絕望之後辭去了雄獅會幹事的職務,回到鐵匠鋪徹底當起了一名鐵匠,而今的黃昏工會,除了他,也只有年事已高的西蒙在管理了。和五年前的威爾一樣,他背負著巨大的壓力,如何帶領這支墜入深淵的隊伍重新走向輝煌,這是五年來時時刻刻困擾他的問題。以及如何應對未知災厄…不僅如此,他還背負著血海深仇,威爾的死,可以說和災厄的降臨有直接的關係。這些因素,讓他沒辦法再和以前一樣生活。哪怕只是無意間的笑容,也會讓他覺得自己背叛了威爾…背叛了那些死去的英靈!
「有什麼不同!我們不還在一起嗎!」
平靜之中的怒吼只是換來了尼爾毫無生氣的目光。
他說:「巴薩卡,你應該遠離我。」
巴薩卡語噎:「你……」
「和我最為親近之人都已經遠離這個世界,你也快走吧……以免……」
巴薩卡啞口無言,他實在不知道能用什麼話語去安慰一個已經失去活色的人。而這個人是他的摯友,他生怕出一點差錯。
長久地靜默,獵人獃獃站在尼爾身邊,一句話也不說。無意間,他注意到尼爾身旁開山鉞妖冶的寒芒,他有些生氣,「為什麼不聽威爾的勸,開山鉞,是不祥之物!」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氣憤的情緒,但是,他親眼見證了威爾的死亡。所以他無法忍受摯友再去觸碰這種禁忌的力量。
「不,你錯了。」尼爾放低了聲音,「開山鉞的力量再強大,終究只是一柄兵器而已。真正帶來不詳的,是我……是我打開了禁忌的大門,如果不主動去招惹熔岩巨蛇,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威爾大哥也不會死……你說對吧,巴薩卡?」
在威爾死後,他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一切的起始都和他與熔岩巨蛇的戰鬥有關。
他始終緊盯著鋒利的巨鉞,聲音嘶啞:「不詳配不詳,不也正好。」
巴薩卡怔怔無言。他的摯友是有多傷心,才會說出這番自暴自棄的話來。這個時候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眼前的尼爾根本不是他熟知的那個尼爾,眼前的世界也並非就一定是真實的世界。
「不,不是……」他不願承認,他漸漸遠離,他想要逃離這個虛幻的世界,這個虛假的世界。
等到獵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風雪中,尼爾才從堆積的冰雪中緩慢起身。
他注視著手中的利器,目光暗沉:「威爾大哥,原諒我的任性。從你生命凋零的那刻起,我就明白,開山鉞或許就是關閉天空之壁的唯一鑰匙。禁忌的力量只能用禁忌來抗衡!」
他發出慘白的笑:「你放心,我一定會活到最後,但也絕不會讓你白白犧牲!」
「或許正如雷霆所言,我們要面對的敵人,是四元素,是龍王,但我絕不會後撤半步。」他摩挲著手中的利刃,「因為有你的開山在啊!」
「這股力量,是為禁忌也好,是為不詳也罷。我已經決定,我要去全盤接受它!」
血月印記下,他身旁湧起的純白之焰,是情緒里無法澆滅的怒火。
「捨生忘死,憤怒的戰士從火中誕生。」遠處的山腳,有人注意到天空這抹不一樣的魚白。
「又有人在使用那股禁忌的力量……」
平靜的飛雪中忽然湧起了驚人的風暴,一名銀髮男子從中踏出,猶如謫凡的神明,漠然地用赤目掃視這片被風暴撕裂的大地。
「風暴…主宰四元素的龍王…」
尼爾用低沉的聲音叫出了風暴之主塔洛斯的名字。不知道為何,他所處的地面依舊完整,與周遭那些被風暴攪碎的塵土和巨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是你。」風暴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你竟然也能掌控這股力量。那個人呢?」
迄今為止,風暴依舊對那個重創過自己分身的人戀戀不忘,哪怕只是一個分身。
沒等尼爾回答,祂再度漠然開口:「他死了。」因為他再也無法搜尋到那股熟悉的氣息。連同再度降臨大地,也只是被與那個人有相同氣息的尼爾所吸引過來而已。
「豈有此理!」
祂對這種結果表示不滿,霎那間,尼爾所在的地面以及周遭的雪山,全部被一股不可名狀的狂風撕成了齏粉。
發泄之後祂變得釋然,望著狂暴的颶風和濃厚的硝煙輕語:「也對,以一個人類的身份強行擊退雷霆那傢伙,只是付出生命的代價已經算小的了。」
祂嘴角勾勒起冷笑:「人類,終歸弱小,怎能匹敵龍王的偉力……」
「你的自導自演結束了沒有?」
祂的思緒很快被這個突兀的聲音打斷,凜凜的狂風之中,尼爾手擎著開山,凌空而立,正對著中央洶湧的風暴。
「你說什麼?」風暴漠然看向眼前的人類。
尼爾手提巨鉞,直指風暴:
「如果你的演出結束了,就來決一生死。如果你的演出還未結束,就由我來割斷你的喉嚨。用龍王的血,祭威爾在天之靈!」
「螻蟻,竟敢挑釁神明!」風暴的臉正在因為憤怒而變形。
上一次是因為人類的頑強,這一切卻是因為人類的狂妄!
尼爾不可一世地大笑起來:「可憐的爬蟲也敢妄稱神靈,如果神靈真是你這番模樣,那我就屠神好了!」
不得不說,雖然性格大變,但尼爾始終是那個尼爾。狂妄卻又堅強的尼爾。
「找死……!」
風暴被徹底激怒,猶如流星激射一般,橫衝了過來。
伴隨的是極為凌厲的風暴,實質性的風刃可以輕易地割裂天空,大片的虛影正鋪天蓋地湧來。
「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控制,這樣也配稱之為神明?」
尼爾不怒反笑,只是這笑容已如同枯紙一樣蒼白。
「哼,垂死之人,還敢擅自竊取禁忌的力量?」
「不是竊取,而是掠奪。」尼爾身前迸發出極為恐怖的純白烈焰,摸不透蹤跡的風刃竟然盡數在這片純白之焰中無聲息的消融。
「你……怎麼可能!?」風暴之主塔洛斯的臉上寫滿了震驚之色。
「我已經全盤接受了它。」尼爾手持開山鉞,利刃上迸發出的純白之焰輕鬆地就破開了風暴的『無塵之地』,他處在暴風口,正視著風暴,衣袍獵獵:「所謂禁忌的力量,就是這能消融萬物的火焰。」
風暴滿臉怒色,他的聲音猶如雷響,四面八方傳散:「區區人類,竟敢褻瀆神明的力量!」
「…開什麼玩笑!」碩大的巨龍虛影浮現,祂發出驚天的咆哮,凌厲的罡風層層疊疊,圍繞在祂的周身,將一切可捕捉的事物撕裂。
「別再掙扎了,你的『無塵之地』,對我起不了任何作用。」尼爾猶如死神,平靜地為不可一世的風暴之主宣判死刑。
「連風暴都能消融的火焰……」這一刻,連風暴都品嘗到了名為『恐懼』的毒藥,「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怪物?原來怪物的眼中也會存有『怪物』,是因為未知恐懼嗎?才會把未知的力量稱為『怪物』。」
「我也想成為真正的怪物。」尼爾大笑,「可惜我只是一個人類罷了,一個屠神的獵人。」
「你到底在說什麼?人類!」風暴咬牙切齒,祂訝異於自己的情緒波動,這種反轉就好像人類第一次面見祂時所該產生的情緒。
『弱者』……沒錯,名為『弱者』的心理,當更強大的力量浮現在身前,祂只能稱為『弱者』。
這足以讓所有的狂傲和冷漠在一瞬間粉碎。
「爾敢!」
他失去了所有的從容,無端的風暴在他身旁湧起,想要把世界吞沒。
曜日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天空變得暗沉,冷冽的風暴把僅存的光線吞沒,大地一片漆黑,彷彿陷入了千百萬年前初生時的沉寂。
就在此刻,大地忽然燃起了火種,純白的焰火宛若一株天地混沌間誕生的雪蓮,它在混沌中不斷前行,兇猛的風暴也阻攔不了。
風暴的中心,惡龍正發出咆哮,試圖吞噬大地。
尼爾在黑暗中巍然前行,空間亂流肆意地拍打在他的身上,卻不起任何作用。
狂戰士的火焰足以消弭一切!
哪怕是天地間最純粹的元素力量!
他伸出手,純白的火焰彷彿照亮天地的明燈,為天空帶來新的光亮。
風暴彷彿被扼住了喉嚨,龍王巨大的身體忍不住在戰慄。悲傷、憤怒、恐懼,各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充斥著祂的身體。卻又因為那團無法消弭的純白焰火進入體內,全部化作虛無。
風暴龍王的肉體從里至外被烈火焚盡,僅剩下一具晶瑩剔透的龐然骨架。
「看來神明也有無法戰勝的恐懼。」尼爾從中邁出,連同這具巨大且猙獰的骨架也在這一瞬間徹底化為了飛灰,湮滅在虛空中。
一切歸於平靜。但周遭的雪山已經被恐怖的風暴摧毀殆盡,大地一片支離破碎。
尼爾想要遠離,卻忽然擔心起遠行的獵人。
「巴薩卡……」
一頭金髮的高大身影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他喉間忽然湧出一口逆血,強大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散去,連同凌空的能力,也莫名消失了。
「是吶……應該好好跟你告別的……」
尼爾從空中隕落,葬進了這片悲傷的大地。
不知過了多久,依舊沉浸在悲傷中的尼爾從大地中蘇醒,他手腳蹣跚,來到了一片因為大地異變新生的湖泊。
純凈的湖面上,獵人手捂著長滿皺紋的臉,鬢角的長發已經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