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影山美香永遠14歲
以漆黑夜空為背景,紅或綠,黃或藍,五色的火光繽紛綻放。
煙火熠熠生輝,如雨簾般滑落,形成一幕幕轉瞬即逝的火花瀑布。
借著夜色的掩護,藤原星空騎著以津真天乘風而起。高樓間隙吹來的冷風撲在臉上,簌簌響。
頭頂上浮著一個接近滿月的明亮月亮。
右邊是被煙花照亮的新宿,左邊則是同樣繁忙的池袋。
煙火在他的頭頂上綻放,又接著消逝。
車燈匯成一條絢麗的光河,在街與街間流動。城市所發出的各種噪音匯聚到一起,如柔軟雲層般罩在市區上空。
藤原星空看了看手機,Line上有一條影山美香發來的信息。
[我快要死了,還能等到你回來嗎?]
可憐的人啊...藤原星空感嘆了一聲,「走吧,去易水苑。」
話音剛落,人面蛇身的大妖在煙火燦爛的夜空中翱翔而去。
現在是晚上10點,距離對易水苑的正式作戰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在飛行的過程中,藤原星空捋了捋思緒,自己和茨木童子的交集,還是要從三神器說起。
天叢雲劍下落不明,八咫鏡在鴉天狗身上,八尺勾玉在夏希凜身上。
每一件神器都有著自身獨特的力量,其中夏希凜身上的八尺勾玉,就擁有著可以摧毀一切邪惡聖潔之力。
茨木童子想要打開羅生門,放出其中的惡鬼。為了提防夏希凜的存在會破壞自己的計劃,所以他設計讓夏希凜進入伽椰子凶宅,希望可以藉此殺死她,並奪走八尺勾玉。
結局因為藤原星空的出現發生了變化,夏希凜躲過一劫,最終還是利用八尺勾玉,成功把羅生門再度封印。
羅生門消失后,茨木童子敗局已定。
只不過藤原星空有些不解,被九科團團圍住的易水苑裡,茨木童子這些天來一點動作都沒有,那冷靜沉著的態度,就好像是已經勝券在握一樣,完全不像是失敗者該有的模樣。
管你有沒有後手,今天晚上,一切都該見分曉了。
……
隨著傍晚的來臨,整個池袋的街頭似乎都變了。
現在的池袋,彷彿潛伏著某種巨大的風險,當然了,這種風險一般人是察覺不到的。只有長期居住在這片龍蛇混雜的地區的見不得光的某些人,才可以體會這種來自神經末梢的警覺。
每個人都是額頭青筋凸起,冰冷的眼眸里閃爍著瘮人的殺氣。街頭巷尾充斥著焦灼的氣氛,以往囂張跋扈的暴力團分子,全都銷聲匿跡,只敢躲在幽暗的角落裡等待風波的平息。
如果把池袋比喻成一個人,那麼這個人肯定是處在發瘋的邊緣了。
抵達了易水苑,天上毫無徵兆地下起了暴雨。
轟隆雷鳴扯裂大氣,劈下一道落雷,空氣劇烈震動。
藤原星空在圍牆外停下,視野里一片漆黑,光芒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只有大雨依然下個不停。
在圍牆的下方,有個模糊的微弱光點,隱隱約約散發出光芒。
簡直像幽靈一樣。
那是塞爾提的黑色機車。
機車的旁邊,穿著黑色緊身皮衣,戴著黃色皮卡丘頭盔的無頭騎士少女轉動頭盔看過來。
黑色的護目鏡之下,應該是空無一物的空間,但藤原星空卻彷彿看到了一張笑臉。
塞爾提確實露出了微笑,只不過是在心裡。
藤原星空伸出手,塞爾提一下子就躍進了他的懷裡,影子幻化成一張雨棚,幫忙遮擋雨水。
「讓你久等了。」
「沒關係的。」塞爾提親昵地用皮卡丘頭盔的耳朵蹭了蹭他的額頭。
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可以用親吻來替代這個動作,但因為沒有頭,自然就與親吻這種甜蜜浪漫的事情無緣了。
藤原星空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伸手把頭盔摘下,看向她肩膀上的那個黑洞。
塞爾提慌忙推開他的臉:「別看!」
「我有個問題,一直很好奇。」
「你說。」塞爾提整個身體都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他切切實實的存在後,連日來的擔憂一掃而空。
只要和藤原在一起,她總會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戀愛腦支配了的小女生一樣,什麼都不想去思考,全都讓他做主就好。
藤原星空嘴角帶著一抹古怪的笑意,問道:「下雨天不帶頭盔的話,雨水會不會從這洞口灌進去?這樣的話,那你的身體里不全都是水了嗎?」
塞爾提:「……」
無頭騎士少女當時就覺得,能問出這種問題的人,腦子裡全是水還差不多。
「我是都市傳說啊...為什麼會讓雨水流進自己的身體里...」
塞爾提有些哭笑不得,藤原星空則有些遺憾地說道:「還是水多一點好啊。」
「你總是那麼不正經。」
藤原星空很正經地說道:「我和你關係那麼好,為什麼要正經?我都想好了,下次就讓影子把你捆綁起來,吊著玩。」
「別說了...」塞爾提輕輕推了推他,雖然她和他還有影子三個經常一起玩一些羞恥play,這種事做起來是很爽,但說出來還是會感到很羞恥的啊。
「好了...我去幫你把頭找回來。」藤原星空鬆開她,望著頭頂的影子,「影子我們走吧。」
「小心一點。」
塞爾提招了招手,影子落到藤原星空身上,化作一團黑色的濃霧,瞬間把他裹到了裡面。
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黑色薄霧縱身一躍,翻進高牆之中。
大雨、暗夜、閃電、雷鳴。
被漆黑雨幕包圍著的易水苑,陰沉壓抑,視線朦朧,僅有幾盞燈籠亮著些許微光可以分辨位置。
藤原星空從圍牆上跳下來,剛落地,雙腳就陷進一片柔軟的泥濘里。
空氣盪起輕微的波動,那些和食人花一樣的怪花紛紛調轉方向,朝著動靜傳來的地方撕咬。
藤原星空熟練地跳出這片花田,來到通往後院的小道上。
往前走了沒幾步,眼前忽然浮現出三雙瞪得宛如銅鈴一般大,綠油油的眼睛。
三隻人面犬,老熟人了。
「得會就回來收拾你們。」藤原星空罵了一聲,趁著夜雨的掩護,朝後院潛去。
走在鋪滿了石子小路上,兩邊是木製的籬笆,隨處可見的參天古木,茂盛的林蔭,在夜雨中分外的令人感到不適。
尤其是眼前這個小庭院。
約兩米高的圍牆,殘破木門上面爬滿了爬山虎,旁邊吊著一盞顏色慘白的燈籠,綠與白的色調混合,看起來陰森詭異。
藤原星空站在燈籠旁,凝視木門。他的身影融入雨幕中,兩側是與黑暗相融的茂密樹林。
按照老師的說法,這個小院應該就是用來催生都市傳說的地方。
他握緊了拳頭,默默轉身離開。
先去把塞爾提的頭拿回來,再進裡面看看。
晚風夾著豆大的雨滴灑落,雷聲轟鳴,借著夜色的掩護,藤原星空來到了後院的池塘邊,看到了矗立在池塘中央,有著和神社一樣屋頂的小木樓。
門前掛著兩盞小燈籠燈籠,在雨中亮起迷濛的燈光。
影山美香就在那裡面,按照雪野理紗的說法,影山角榮原本是打算請土御門安宏在孟蘭盆節幫她續命的,但現在影山角榮被捕,土御門安宏也遭到了土御門神道的軟禁,這個原本早就已經死去的少女,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藤原星空走上了通往小樓的唯一棧道,上一次他來的時候,這條棧道還有著一隻塗壁在鎮守,現在影山角榮被捕,茨木童子大概是覺得已經沒必要對這個即將死去的小女孩傷心了,所以現在已經不見了塗壁的身影。
門是虛掩著的,沒有鎖緊,滂沱大雨中,可以看見微弱的光線從隙縫裡流泄而出。
藤原星空聽著響徹雲霄的隆隆雷聲,拉開拉門,進去后反手把門關上。
與上一次進來時看到的簡潔不同,這一次房間里設了一個祭壇,上頭供奉水果與硬幣,此外還陳列了各式法器,寫有咒文的捲軸。祭壇還有數個燭台,燭火搖曳,朦朧地映照出物體的輪廓。
影山美香跪坐在祭壇前,身上穿著純白的和服上衣與緋色的褲裙,類似巫女一樣的打扮。
藤原星空慢慢在她身前坐下,影子從他身上脫離。他皺了皺眉,在這個瞬間,鼻尖充斥著一股梅雨天才有的類似發霉的塵埃味,夾雜著大雨的濕氣,同時也聞到了影山美香身上散發出來的腐臭味。
「……美香。」
聽到他的呼喚,影山美香緩緩睜開眼,蠟燭搖曳的火光,無聲地映照在她蒼白的臉色上。
「你終於回來了啊...」她虛弱地張嘴,極為艱難地說道:「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了......」
這聲音聽來非常模糊,也非常遙遠,彷佛她此時是正站在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遠遠地朝著這個世界說話一般。
「出了點事,耽誤了不少時間。」藤原星空淡淡說著,拿過放在一旁的毛巾,踢她擦了擦臉上的污漬。
「好臟...」他邊擦邊說。
「沒有力氣,動不了,三天沒洗澡了...」影山美香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說話的聲音極為乾澀。
藤原星空抿了抿嘴唇,蠟燭在她背後燃燒,由於背光,陰影落在她的臉上。漂亮的臉龐上有朦朧陰影,藍色的瞳孔隱約亮起一點微光。
「我上次約你出來...結果來的是你的妻子......」
「她的氣質好可怕哦...當時我人都嚇傻了......」
「我有好多事想和你一起做的...結果全被她否決掉了......」
「不過我沒辦法生氣,她好漂亮,好性感......」
說到這,影山美香空虛地笑了笑。她笑得宛如放下了肩膀的重擔,直率而且真誠。
只不過這笑容略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
藤原星空點了點頭,坦率地說道:「確實,她是一個完美的女人,無論是外貌還是內心,她都是完美無缺的。」
影山美香沉默下來,安靜的室內,瀰漫著與外界隔離的氣氛。
過了一會,她深深吸了口氣,雙頰染上緋紅,「我要是她那就好了...那我就可以順利完成那些沒做過的事了。」
「她可是一個痴女,你最好別學她。」藤原星空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影山美香也被他的笑容傳染,露出淡淡的微笑。
「怎麼個痴女法?」她忽然握著藤原星空的手,「是這樣嗎?」
藤原星空啞然一笑,「比這誇張多了。」
「那這樣呢?」
影山美香將兩隻手搭在他肩膀上,從正面凝望著他的眼睛。
在她那藍色的瞳孔深處,閃爍著奇妙的亮光。然後她微微湊上前,輕輕地將她的臉頰貼上藤原星空的臉頰。
這動作很溫暖,暖得叫人感到胸口一陣緊縮。
「謝謝!」影山美香說道。
「不客氣!」藤原星空回道。
「我一直覺得我不想活了,因為只要我活著,就會有人為我死去。」她哀切地邊微笑邊說,「可直到不得不死了,我才發現我好想活著。」
「正常,生命萬歲。」藤原星空拍了拍她的後背,「況且你才14歲,還有太多的美好沒有經歷過,換成我的話,絕對沒有你這樣的勇氣。」
「如果我有尾巴的話,這時候一定會像小狗一樣興奮地搖個不停吧...」
「那樣你的心意就會全都被我知曉了。」
影山美香笑了一下,燭火映照出她臉頰的輪廓,「被你知道了也不是什麼壞事。」
「那我會很苦惱的啊。」藤原星空正對著幽微的燭光,臉龐被燭光照亮。他的視線里,少女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過後,影山美香睫毛輕眨,嘴角掛起淡淡笑意。
「我本來是很怕的,但能在死之前看到你,就一點都不害怕了。」她背對著燭光,臉龐籠罩在陰影里,「你今年十六歲,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應該還來得及對吧?」
說完,她臉上浮現出一抹痛苦之色,嘴角溢出了幾滴黯淡的黑紅血液。
「當然來得及。」藤原星空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跡,「等你又長到了十四歲,我也才三十歲嘛,還不算老。」
「不行,那你會被警察抓的。」
「不怕,一般的警察抓不了我。」
「那就好。」影山美香有些難為情地垂下目光,「你能閉上眼睛嗎?」
「好。」
藤原星空慢慢把眼睛閉上。
有雙細長的手指輕輕捧上自己他的臉頰,接著,他感覺到影山美香正在靠近。
一股甘美的香味輕柔觸碰著他,不用睜開眼,也能知道是她被血染紅的嬌嫩雙唇。
影山美香沾血的舌尖怯生生地向前伸出,碰觸他的臉頰。
濕潤而柔嫩的觸感。
她輕顫著緩慢移動舌尖,最終落到了他的嘴唇上,沒有再進一步。
屋內靜謐無聲,聽覺宛如被一層薄膜包裹了一般的寂靜,只有搖曳的火光悠悠道出時間流逝的軌跡。
「啪!」
燭蕊在火光中發出微弱響聲。
混雜鮮血的唾液在兩人之間牽起一條細絲,少女的身體已經倒在地板上。
藤原星空睜開眼,發現她脖子上的那條傷痕在逐漸擴大,很快,便與身體分成了兩個獨立的部分。
身體的那一部分,飄起屢屢黑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消融,很快就只留下了一套空蕩蕩的衣服在哪兒。
如同夏禪脫殼后留下的空殼。
衣服的主人,停留在了十四歲這年的夏天。
藤原星空開始視線,看向另一邊完好無損的頭顱。
清麗脫俗的五官,澄澈的藍色眼眸,還有那如同夕陽一般美麗的橘色短髮。
那是,無頭騎士一一塞爾提·史特路爾森唯一的執念。為此,她飄揚過海來到東京,獨自在池袋尋找了二十多年。
現在,終於要物歸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