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歸來的太陽 9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墨卿淺笑了,卻不再是以往天真爛漫的笑容,而是一種淡淡的帶著凄慘和無奈的笑意,「你不知道,我究竟做了怎樣的事情……」她低頭看著自己凍得幾乎僵硬的雙手,眼裡的痛苦隨著止不住的淚水噴涌而出。
「他們這樣對我是……應該的。」
顏澤說不出來話,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又苦又澀。
墨卿淺抬起通紅的眼眸,眼裡的悲寂讓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她哽咽的聲音隨著蕭蕭的北風飄了過來:「別管我了,顏澤,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千萬千萬不要管我,我……不想再欠任何人的了。」
說完,她就走了,拖著隨時都要倒地的身體,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深深淺淺的腳印。雪太厚了,她幾次摔倒又幾次站起,顏澤每每想扶,都被她一句「別管我,求你了」釘在了原地。
墨卿淺經過顏承筠身旁時,顏承筠喚了她一聲:「小淺啊……」語氣里滿是對她這個孩子的心疼。
墨卿淺以前最喜歡和顏承筠親昵,不管遇見什麼委屈都要找顏承筠傾訴,可現在她卻什麼話沒有說。她明明知道在這個時候,只有顏承筠是她的依靠,她只要想以往一樣撒嬌耍鬧……甚至什麼都不用,她只要說一句「顏爺爺,你帶我回家吧」這樣的話,顏承筠就可以什麼後果都不顧,這個夜晚她就不會這麼難熬。
可她依舊什麼都沒有說,她只對顏承筠牽起了一抹異常牽強的笑,說道:「顏爺爺,我得自己撐下去,不然誰都救不了我。」
那個時候她才剛滿十四歲。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可是誰都忘了,甚至於連她自己都忘了。
半輩子沒紅過眼睛的顏承筠,蒼老渾濁的眼裡,此時卻浸漫了淚水,他望著燈火通明,卻是一片死寂的墨家,哀聲道:「是墨家對不起你啊!」
「顏爺爺,別再說什麼對不起了。」墨卿淺紅腫的眼裡寫滿了懇求,抽咽道,「這個世上,沒有誰對不起我,從來,都沒有。」
「小淺,和爺爺回去吧,墨家不要你,爺爺要!」
「顏爺爺,您不在意後果,可我在意,我不想別人欠我什麼,同樣,我也不想欠別人什麼,謝謝您。」墨卿淺沒有理會顏承筠的苦澀表情,提步就往更深的夜走去。
顏承筠聽見她的聲音,飄忽不定:「顏爺爺,近來的天氣不好,您要多多注意身體,不要太操勞了,等我有空就去看您。」
這樣一個明明都已經被世界拋棄,已經深陷黑暗,悲痛的不能自已,卻依舊在為別人考慮的人啊,怎麼就不能擔上一個「好」呢?
顏澤想不明白。
「你真的相信那些謠言嗎?」他問墨清逸。
「空穴來風,並不是沒有依據。」
「那還有謠言說,淺淺並不是墨家大小姐,然然才是,這也是空穴來風咯?」
此時正值一個紅綠燈,墨清逸被顏澤的話弄得慌了神,一輛汽車正疾速駛來而無動於衷,還是在顏澤的怒吼下,才慌忙停了車。
就差這一分鐘。
這短短的一分鐘,兩人都是滿頭大汗,心跳如雷。
顏澤咽了口唾沫,驚魂未定地安撫,自己那顆差點跳出來的心,想到當時的危急,依然是膽戰心驚。
朝一旁同樣大驚失色,還未緩過神來的的墨清逸呵道:「不就是開個玩笑么,你至於反應這麼大嗎?差點沒被你害死!」
墨清逸這才回神,又恢復了往日的潑瀾不驚,冷冷道:「有些玩笑,不可以隨便亂開。」
「行了,我知道了。」顏澤揮手,煩躁地說了句,轉身看著車窗外的模糊夜景,沒有再說話。
他剛剛的那一句確實只是個玩笑,可他沒想到墨清逸的反應竟然會這麼激烈,倒不得不讓他懷疑,到底是毫無依據,還是空穴來風?
而將夜離對墨清逸的態度,也不由讓他多想了些。將夜離雖然喜歡開玩笑打趣他們,但都不會太過火,他們無奈,也只能跟著發笑,久而久之就成了三人之間獨有的相處模式。
可這次,他闊別四年,四年裡杳無音訊,如今終於回來了,與他倒是和以往無異,但對墨清逸,似乎話中有話,頗有深意。
顏澤瞥了一眼將手搭在墨卿淺肩上,低頭正淺笑盈盈說些什麼的將夜離,沒來由臉上也帶著一抹笑意。
似乎一切都沒有變遷,四年的分離時光也從來都不存在,他從來都沒有和他們分開。
他大概又說了什麼渾話,只見墨卿淺抬頭不善地瞪了他一眼,臉頰粉紅粉紅的,煩躁說了句:「煩死啦你!」
聽不出生氣。
但將夜離頓時像霜打的茄子的一樣蔫了,拉著墨卿淺的手臂,討好地笑著:「我錯了嘛。」
將夜離好開玩笑,嘴毒口才又極好,沒有一個人可以說過他,唯有一人就是墨卿淺,她總是能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將夜離繳械投降。將夜離第一次吃癟啞口無言的憋屈表情,到現在都存在他的相冊里。
就是不知道他是真的遇見對手了,還是憐香惜玉不忍下手了?
售貨員小姑娘將兩人的濕衣服分別裝了起來,將夜離一把拿過搭在肩上,放蕩不羈,朝顏澤揚眉,笑得賊嘻嘻的。
不用多說什麼,顏澤已然明了:「雲水路上新開了一家KTV,據說還不錯。」
「小卿卿要不要去?」
墨卿淺搖頭:「你們去吧,太晚了,我想回去了。」
將夜離想也是,她都已經陪他逛了一天,也是要好好休息了,雙手一拍:「那就直接打道回府吧,剛好我也累了。」他假意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攬著墨卿淺就往前走,絲毫不在意顏澤這個工具人的心情。
顏澤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仍在發獃的墨清逸:「走吧。」
四人走到樓下的時候,雨還在下,只不過比之前要小一些。
顏澤剛撐開傘,就聽見將夜離溫柔得能溺死人的聲音:「腿好些了嗎?還疼嗎?」直讓他打了一個寒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一定是幻聽了,這一定不是他所認識的將夜離。
太可怕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將夜離盯著他,「怎麼這麼驚悚?」
「驚悚?怎麼可能?」顏澤摸著鼻子訕訕一笑,「我這是……羨慕,羨慕。」
「是嗎?」將夜離明顯不相信。
「我沒事,哥……清逸在催了。」
正在鬥嘴的兩人,根本沒有注意到,墨清逸早已把車開了過來,並且已經按了好幾次喇叭,還得墨卿淺出口提醒。
兩人這才偃旗息鼓,撐著傘走進了雨幕之中。
上車時,顏澤十分有眼力地將後座的位置,留給將夜離和墨卿淺。
「先送小卿卿回家吧,她累了。」
墨清逸不好反駁將夜離,只能點頭,剛發動車往前行駛了一步,又想到了什麼,停了下來,透過後視鏡看了欲言又止的墨卿淺一眼,輕咳了聲:「你,你家在哪兒?」
「你這話好奇怪,」將夜離握住了墨卿淺的手,讓她不要說話,自己則要為她出一出這四年來的氣,「小卿卿是你妹妹,你說她家在哪兒?」他特意加重了「妹妹」這兩個字。
墨清逸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只有一個妹妹,是然然,絕不是這個害的他家破人亡的人!
「將夜!」墨卿淺不滿地呵斥了將夜離一聲。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對墨清逸說話總是夾槍帶棒的,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可他那委屈表情,實在沒法兒讓她說什麼重話,只能柔聲告訴他:「我……我想好好鍛煉一下自己,所以就……從墨家搬出來了,地址還沒告訴他們。」
忽略將夜離仍不是什麼明朗的表情,墨卿淺對墨清逸歉意地笑了笑,報出了自己的地址。
墨清逸聽了,立馬調轉車頭。
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說話。
見空氣實在太凝固了,顏澤打開了車上的電台,溫柔似水的男聲,與這寂靜的夜倒是極為相配。
「分別多年的重逢,與我們而言會是什麼呢?是緣分的延續,還是回憶的終止?是這空寂悲涼的世界,終於不再是我獨自一人,還是這萬家燈火通明,有一盞你為我守候的燈?是寂寞與孤獨終於消散的一生,還是痛苦與心酸留駐的永恆?」
是啊,會是什麼呢,對於我們的重逢?
墨卿淺聽到這副,與他們極為相配的話語,忍不住側頭想再看一眼將夜離,想再確定一下一切到底是不是只是一場夢。卻發現將夜離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中似乎也有諸多的疑問。
「無論是什麼,我亦感恩戴德,慶幸世界終又將你帶回我的身邊,從此,我的喜怒哀樂都與你有關,從此,時間留駐成永遠。我希望分離再不會降臨,可倘若世界非要與我們開這個玩笑,我會用盡每分每秒來愛你,你的名字將會成為我心底,最為隱蔽的秘密。」電台里又傳來這樣的聲音。
將夜離牽起了墨卿淺的手,與她十指緊握,臉上笑意滿盈:「我們不會分開的,哪怕是世界都不行。」他堅定不移。
墨卿淺淺笑著應他,卻又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勸服自己,不要相信,但終究還是心不由己。
但願我們不會分開。
她凝視著將夜離堅定的雙眸,在心裡默默說了這樣一句話。可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也不會太過不舍與難過,因為這樣的結局,才是她真正預料的結果,她啊,早已做好了準備。
只是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她對他的喜歡只會有增無減。
她在心中默默種下了一個期盼:但願她這廉價的喜歡,能夠打動他,哪怕只有一點點。如果分離不可避免,那就讓時間走的慢一點,再慢一點……
夜空中有一顆流星飛速劃過,留下的只是不變的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