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坐好。」

他單膝半跪，蹲在自己的面前檢查傷勢。

剛才那一跌，雖然有他托起，膝蓋還是沉沉地磕向了地面。

堅硬的大理石地磚，絲絲滲血的傷口，疼痛在稍後席捲而來。

明亮清冷的白熾燈下，他將裙擺輕輕向上掀起，仔細察看，「要消下毒，等我一下。」

然後他起身，從這個房間匆匆走出。

指尖與小腿，明明只是一點點的肌膚接觸，卻有隱蔽的酥麻正在蔓延，夏夢感到自己在微微發抖。

而他很快回來，手中除了藥劑，還多出了兩聽氣泡水。

恰好有些口渴，他把鋁罐的小拉圈啪地一下打開，才遞了過來。

「謝謝。」

好想還應該說些什麼，可一時間卻想不出。

此時的葉嘉楊正蹲在身側，專註地對傷口進行處理。第一次從這樣的俯角看他，劍眉星目，分明的髮絲，他真的很好看。

不過這麼晚的時間，他怎麼還會出現在醫院？

「剛才去和院里球隊聚餐了。」他語調隨意。

醫院裡的球隊？夏夢愣了一下，腦海中開始想象平日見到的那些中年微胖胖的白大褂，穿上隊服站在球場上的樣子。

他現在還踢球嗎，他又會在什麼位置呢。

「慶功宴？」

「零比八，對面八。從某種意義上也值得紀念一下。」

這……回答得倒是很坦誠。

「怎麼，驚訝我水平太差了？」他調侃地抬頭看了一眼。

給傷口上過碘伏，又細緻地纏上紗布，他也打開了氣泡水罐，坐到了自己的身邊。明明是輸了球，怎麼感覺他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沒有沒有，雖敗猶榮，雖敗猶榮。」夏夢趕緊笑了一下。「就是突然想起來，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你也踢球。」

嗯。

他仰頭飲了一口，「那時候零比二，也很差勁。」

竟然還有點幽默。

初秋時節，雨水很多。

當時的自己啊可真是很貪吃，下午的課間還想著溜出校門「走私」點零食。然而要想不被教育主任逮住，就不能走教學樓前面的那片康庄大道，要從足球場旁邊的小樹林里繞過去。

路過就隨意地看了幾眼，那天的場上的兩方實力差距很懸殊。哪怕是自己這種完全不懂足球的人也能看得出，一方已成敗勢潰不成軍，而另一方則乘勝追擊，為首的精騎正帶球直搗黃龍。

而他，在敗方球隊守門。

「我記得，好像有人摔倒了。」夏夢印象很深刻。

那天下雨，場地濕滑，加上足球場上的磕碰傷損本就太過常見，以至於每個人都在前方火線奮勇廝殺，沒有人關注到一個球員的摔倒。

突然之間，那位敗方的守門員竟不顧規則地沖向敵方后場，向那名倒地的球員全速奔去。

聽聞言，他的表情有些震驚，「你也在現場？」

「嗯。」夏夢點頭。事到如今只能承認自己貪吃的事實。

後來圍上來了很多人，場上發生了什麼就看不清楚了，但那個守門的少年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那個毅然決然的背影，那件被汗水和雨水打濕的球衣，縱使球門失守，他仍是當之無愧的全場最佳。

而當時的自己則不曾想到，多年之後，白衣勝雪，他真的成為了一名優秀的醫生。

「對面球員窒息暈倒了。」

「他跑動的時候張口呼吸，舌頭嗆進了呼吸道。」他的語調回復了平和，像是講述一件家常瑣事。

窒息？夏夢有點呆。

當時的距離，相隔大半個足球場，少年竟能分辨得出是普通的摔倒，還是窒息暈倒，然後拋開一切，奔勇上前。這是怎樣的判斷和果敢。

「那後來呢？」

「脫離了生命危險，醫生說他很幸運。不過，那天的比賽也沒再繼續。」

「要不然，不只零比二。」

葉嘉楊自然地接過了夏夢手中的空罐，側首時，眼眸中似有瀲灧波光。

第二天一大早，小昭帶著早餐準時出現在了病房裡，踱步幾圈之後，對著夏夢膝蓋上的傷勢嘖嘖稱奇，「夢夢！我覺得你跟葉醫生另有隱情，而且我有證據！」

什麼證據？夏夢嚇了一跳。

「剛才我來的時候，護士說昨天夜裡你心率過快，儀器報警了很多次！」

？！

昨天晚上，就在那個房間里，自己和他肩並肩地坐在紙箱上，沒有主題，沒有框架，就那樣天馬行空地說話。

最後的最後，他扶著自己回到了房間，拉嚴被子后還幫自己關掉了燈。

「好好休息。晚安。」他說。

可是自己卻整個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躺在床上，有很多幀往事從腦海的深處紛至沓來，沸沸揚揚的，大都是關於球場上那個逆風奔跑的少年，和那個天真張揚的少女。

他英俊，優異，冷靜，果敢。可他也理性到了極致，否則又怎會在拿到賓大的錄取之後便遠渡重洋，不辭而別。

這七年的時間，他在遙不可及的地方飛速地成長。

時間就像一把雕塑得刀，筆筆推敲，把他雕刻成現在這般完美的樣子。然後乘坐命運之舟，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

庸人方自擾，醒一醒啊夏夢，難道你還想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