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盡歸塵土
第一百六十二章盡歸塵土
吳子矜腦中思索再三,雖覺得那女子面貌有些熟悉,卻終是想不起,道:「不知姑娘是……」那少女小嘴撅起,跺足不依,忽地伸掌拍出,一股微風撲面而至。
吳子矜可想不到這少女居然動起手來,微微一愕,體內真氣流動,自然而然反應,長袖輕輕揮出,一縷勁風阻截。二人掌力相交,那少女驀地身子微側,卻是自右側突入,右掌疾伸,眨眼之間已然探到了吳子矜發梢。
二人這瞬間交鋒,直若電閃雷鳴,那女子手法極是精妙,居然能以虛招引開吳子矜掌力,滿擬一舉得手。吳子矜腦中卻是一個身影掠過,唇邊一絲微笑泛起,揮出去的長袖並不揮手,反而發出「嗚」的一聲銳響,那少女本是得意的面色漲得透紅,足下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往後退了數步,險些跌倒。吳子矜大笑道:「文儀妹子,數年不見,出落成了大姑娘,我居然認不出你來,只是這頑皮性子倒是沒變,還是潑辣得很。」那少女跺足道:「好啊,吳子矜!你認出了我,還敢這麼戲弄我,不怕本公……本姑娘我……我……」
這女子正是當年吳子矜在西夏靈州皇宮中相處過半年之久的銀川公主李文儀。昔年她還是個孩子,如今女大十八變,吳子矜哪裡還認得出來?當年在皇宮之中,李文儀與他關係甚好,終日尋他玩耍。李文儀機靈頑皮,又隨李秋水學了些功夫,吳子矜雖然內功初成,拳腳招式卻尚有不如,著實吃了些苦頭。適才李文儀那招「麗華梳妝」當年也曾在打鬧之中使過,吳子矜往往不敵,叫她將自己頭髮扯得雞窩一般。今日二人再度相見,李文儀自然又使出了這招,叫吳子矜一眼看出。她今時今日的武功,自然比年少時非同日而語,滿以為叫吳子矜吃癟,卻沒想到吳子矜的武功卻更是飛漲,僅以袖上發出的凌厲劍氣便叫她難以近身,險些吃了大虧。她雖是惱怒,但自己棄釵而弁來到中原,忽地省起這裡並非夏國,可沒法擺公主的架子,是以「我」了半天,卻也沒想到這麼報復吳子矜。
吳子矜哈哈大笑,他報了當年自己受「欺負」之仇,心下大是暢快,笑道:「小妹子,你怎麼會來到中原?」李文儀道:「祖奶奶平日里出宮從來都是獨自一人,我每次鬧著要跟隨,她都不肯,那宮內又沒什麼人,好生無聊。這次我聽宮女們說祖奶奶要來中原,我尋思著這中原聽說是錦繡江山,可得開開眼界,祖奶奶不帶我,我就自己溜出來啦,那幫酒囊飯袋擋得住我么?吳大哥,你見過祖奶奶了么?」
吳子矜道:「這個么,我卻是見過的,只是她已然回西夏去了,小妹子你還是速速回去罷,須知江湖險惡,可莫要遇上壞人才好。」他心知這位小姑奶奶西夏皇族的身份若是暴露,只怕難逃中原群雄圍捕。他雖心中痛恨西夏人,但因赫連知秋之故,卻對李文儀頗是愛護。
不料李文儀眼珠轉動,大喜道:「真的么?祖奶奶當真回去了么?那可太好了。這中原果然好玩得緊,我可不想這麼早回去。」
吳子矜大是頭痛,苦笑道:「文儀妹子,這裡是大宋國,可不是……你是千金之軀,可犯不上冒身家之險,還是回去罷。」李文儀卻是笑道:「那可不成,這裡知曉我身份的只有你一人,吳大哥,你不會泄露我身份罷?」她不待吳子矜答話,復又饒有幸致道:「這半個月中原之行,我遇見了不少好玩之事、好玩之人,吳大哥,你可要好好聽我敘說。」
她大半時日幽居深宮,甚少與人說話,此刻遇上吳子矜,自是滔滔不絕:「你可不知道,我遇上的那個呆和尚可有趣得很,可氣的是這傢伙居然見到我像老鼠見了貓,適才從後山逃了。嘿嘿,本姑娘哪裡這麼容易被擺脫,我非叫他好看。」
吳子矜愈聽愈是驚訝,漸漸自李文儀訴說之中得知端倪,原來她所說的那個糾纏不清的呆和尚正是虛竹。當日她初到中原,卻正好在酒樓之中撞上了吃面的虛竹。當時阿紫將肥肉、雞湯摻入虛竹面中,要引誘虛竹破戒,重重情形皆落入李文儀目中,直感大是有趣。只是後來風雲突變,丁春秋、李依琪、李秋水先後獻身,追索逃走的木婉清與天山童姥,一眾丐幫弟子尋上門來與星宿派弟子大打出手。李文儀唯恐自己給李秋水發覺逮回去,裝作膽小路人躲在牆角瑟瑟發抖,交手眾人卻是未曾留意到她。
另一個躲在牆角之人卻正是小和尚虛竹。他武功雖高,卻秉守少林戒律,不願出手,遂也作了縮頭烏龜。
待守城士卒聞訊趕來彈壓,四下里械鬥眾人走個乾淨,酒樓之上一片狼藉。酒樓老闆花了不小一筆錢方打發了一干如狼似虎的兵卒,心中著實肉痛得緊。心情不好,自然將一班夥計罵了個狗血噴頭,令眾人收拾酒樓重新開張。虛竹原來要的兩碗面在打鬥之中隨著桌子掀翻而粉身碎骨,只得重新要了兩碗面。出家人心地慈悲,看掌柜的罵夥計罵得著實狠毒,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幾乎哭將出來,自然在旁說了掌柜幾句,卻得罪了掌柜,端上來的面碗中份量著實少了不少。
虛竹性子溫和,自然不會與那掌柜多加計較,面不夠裹腹,多吃兩碗便是。只是他卻未曾想到,去了阿紫這個魔頭,這酒樓上居然還有一個小妖女在等著捉弄他呢。李文儀適才見阿紫捉弄他諸般手段,心中大感有趣,此刻自然是如法炮製,躲入廚房在虛竹的面中摻入肥肉與雞湯。虛竹避過了阿紫捉弄,卻終是未能未能逃脫李文儀毒手,不慎之下破了葷戒。
他大是叫苦,李文儀見計謀得逞,卻是跳出來拍掌大笑。虛竹雖是懊喪,卻毫無尋釁的念頭,只是埋怨自己大意。這小魔女自己得罪不起,難道還不能避而遠之么?是以面也不吃了,匆匆下樓而去。
只是他卻沒想到這小魔女卻是饒有興緻,綴著他不放,捉弄人的法子層出不窮,不過多久,又設法令他破了酒戒。虛竹生性老實,哪裡防得住她種種手段。更有甚者,一日竟在茶水中下了蒙汗藥將虛竹迷倒,去附近妓院中擄了個女子,脫光了衣衫放入虛竹被中,令二人**相對。虛竹半夜醒來,只覺得懷中女子不著半褸的身子輕輕扭動,不禁血脈賁張。
虛竹今年二十又四,正是年輕人血氣方剛之時。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險些就此把持不定,犯下淫戒。好在虛竹修習「易筋經」內功有成,這佛門**一旦施展開來,終保頭腦中一絲清明不墮,加之十數年的禪功護體,定力不弱,終是懸崖勒馬,是以方才有了虛竹在方丈面前自領罪責的情形。
經此一事,虛竹自然對李文儀避之唯恐不及,直若望風而逃。他兜了幾個大圈子,好容易擺脫,此刻李文儀卻又尋上山來,嚇得虛竹不及與玄難訴說緣由便匆匆自後山逃走。而葉二娘卻拉著李文儀的手左右端詳,直若婆婆看媳婦,愈看愈是喜歡,不住詢問李文儀家中人氏。饒是李文儀落落大方,卻也給說得俏臉飛紅,這次輪到了她如坐針氈。此時見到了故人,心中暗呼老天保佑,上前與吳子矜寒暄,扯著吳子矜衣袖道:「吳大哥,這少林寺不許女子入內,當真好生無趣,我們還是下山去罷!」渾然忘了要去追虛竹。
吳子衿苦笑搖頭道:「小妹子,你可當真頑皮。」他適才已然與玄難見過禮,此刻三長老、石凝霜、段譽也一一上前見過,本已可離去。吳子矜心中記掛蕭峰,詢問道:「敢問大師,卻不知在下義兄蕭峰此刻在何處?」玄難合掌道:「蕭大俠此刻正在後山,吳幫主可徑往,一路上皆有少林弟子引路。」
聞聽蕭峰無恙,眾人皆是心中歡喜,段譽當先奔往後山,吳子矜與石凝霜尾隨而行。李文儀見石凝霜與吳子矜耳鬢廝磨,神態親密,大是不忿,冷哼了一聲,一陣風越過二人。吳子矜知她心中定是想到了赫連知秋,心中也不由得悵然,輕嘆了一聲。石凝霜對李文儀之事亦有耳聞,她冰雪聰明,自然明了李文儀的心思,面上微笑依然,足下卻是悄悄放緩,落後吳子矜一步,三長老依次相隨。
眾人自少林院牆外繞往後山,少林寺佔地頗大,眾人直行了一柱香時辰,見前面一片竹林茂密,鬱鬱蔥蔥,一陣風來,漫山皆是嘩嘩之聲。一股清幽之意油然而生,眾人胸中塵俗之念為之一消。
便在竹林之前,一碩長男子雙膝跪地,上身筆直,背對眾人,身側一名朱衫女子侍立。段譽、吳子矜皆是一愣,叫了聲:「大哥!」雙雙奔上前去,伸手攙扶道:「大哥,你怎麼……怎麼這般作踐自己?山高地涼,快快起身才是。」
那人瞑目不語,忽地雙手輕輕一分,使了個「野馬分鬃」式,二人促不及防,齊齊震開兩步,驚叫道:「大哥!」那人面目剛毅,鬢邊白髮早生,正是蕭峰。一夜不見,竟是平添疲態。蕭峰不理會二人,恭恭敬敬磕下頭去,道:「蕭峰幼年喪親,昨日方才得見老父,望神僧垂憐,盼能令我父子相聚,以慰思念。」
吳子矜與段譽二人面面相覷,原來是蕭峰的家務事,二人卻是不便插手,只得緩緩退後。
良久,一聲嘆息自林內傳出:「施主又何必掛懷,正所謂『見是空,不見亦是空』,愛恨情仇,盡歸塵土,施主著相了。」聲音蒼老,正是那無名老僧。不久,蕭遠山的聲音傳出道:「峰兒,我如今塵緣已了,心得解脫,深感平安喜樂,今後跟隨神僧,一心學佛參禪,你勿以為念。蕭某癲亂半生,雙手血腥,如今身歸佛門,又添佳兒佳婦,實是邀天之倖。日後自當晨鐘暮鼓,早晚誦經,為你和阿朱祈福。你……你還是速速下山去罷。」
蕭峰抬起頭來,虎目含淚,道:「三十年分離,孩兒只盼再見一面,望爹爹垂憐!」言罷再次磕下頭去。身側阿朱俏目含淚,欲待伸手去按蕭峰肩頭,終是縮將回去。但聞竹葉響動,一名灰衣老僧踏步而出,搖頭嘆道:「痴兒!痴兒!」伸手輕輕摩挲蕭峰頭頂。阿朱不願打擾他父子相聚,悄悄退後,往吳子矜打個手勢,眾人一起退開十數丈。
眾人立在遠處,只見蕭遠山面帶慈色,不住敘說,蕭峰只是點頭,哽咽難語。過了好一會,蕭遠山飄身入林,蕭峰復又磕了個頭,方才立起身來。眾人迎著上前,李文儀搶先道:「喂!那個……那個蕭大俠,你爹說了什麼?」吳子矜瞪了她一眼,道:「大哥,伯父大徹大悟,乃是天大的福份,切莫掛懷才好。」蕭峰點頭道:「我料也是,只是……只是有些按捺不住。」阿朱走上前來,伸手握住蕭峰右手,道:「大哥,咱們下山罷。」蕭峰點了點頭,轉身下山,眾人隨之而行,李文儀見沒人搭理,大是惱怒,哼了一聲,心道:「有什麼了不起,什麼時候給點苦頭你嘗嘗。」
眾人一路下山,走得不久,迎面卻遇上數人,有男有女,正是慕容復、王語嫣等人。原來慕容復亦是連夜求見爹爹被阻,他卻沒蕭峰這等福份得以最終獲見,只是得到父親留下的一句話:「復國是空,不復國亦是空,好自為之!」慕容復心中忿忿不平:「這賊和尚使了什麼妖法,竟然令爹爹心智大變?」只是他心知自己武功距那無名老僧相去太遠,可不敢硬拼,只是在這山下盤旋合計,此刻見到蕭峰等人,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各人各自手按劍柄,如臨大敵。段譽卻是二目放光,叫道:「王姑娘!巧得很,你我又見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