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的委屈
童洛錦做了一個夢,夢裡彌天大霧,什麼也看不清楚,白茫茫中依稀站了個人影,透過一點墨色的輪廓,只瞧著他的背影童洛錦的內心就升起一陣悲哀與急切,她問那人「你是誰」,但是霧氣太厚太重了,她的話被阻隔在半空中,散不出去,聽不真切。
童洛錦直直往前追幾步,伸出手去觸摸那人的背影,卻怎麼也追不上,永遠隔著一段可望不可及的距離,童洛錦急得都要哭出來了,她腳步慌亂地往前奔跑,漫天大霧中摔了一跤。
就在那一瞬間,大霧散去,晴光初起,四下桃花紛飛,少年轉過身來,就站在桃花樹下,眉眼如墨,身立似畫,手中一把短刀,血染桃花。
「阿姐……」
………………
童溫祺和徐子瑜在學院里打架的事情不脛而走,徐子瑜被揍到鼻青臉腫的事情讓徐家大發雷霆,童老爺與童夫人親自上門致歉,好話說了一籮筐,還是受了徐府一頓冷待,童老爺回府後好一頓勃然大怒,罰童溫祺抄書,又不准許他吃飯。
童溫祺倒是無所謂的樣子,說什麼都是聽著,好像吃不吃飯罰不罰抄都是無所謂,反倒是童洛錦哭得涕泗橫流,好像被罰的是自己一樣。
「阿錦,我還沒說你呢?你是怎麼當姊姊的?他做錯事難道沒有你半分錯處?徐小少爺和你關係好,隻字不提你的錯處,但這並不代表你就沒做錯。」
「我錯了!」童洛錦急忙道:「我錯了!都是我不好,爹爹,擬罰我吧,我和小七一起抄書。」
童老爺被她主動輕罰的姿態噎了一瞬,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你也陪著他抄書去吧!」
童老爺怒火攻心,怕再呆下去被他們兩個其出個好歹,堪堪說了些與人為善不要惹是生非之類的話便甩袖走了,只留下童洛錦與童溫祺兩個人面面相覷。
哦不對,是童洛錦單方面地看著童溫祺。
童洛錦跪得膝蓋酸麻,她趔趄著站起身來,走到童溫祺面前,柔軟的指尖要碰不碰地貼上他紅腫的臉頰:「你還疼嗎?」
他臉上是被童老爺氣急之下打出來的巴掌印。
童溫祺迅速別開臉,童洛錦以為是自己碰疼了他,慌忙道歉:「對不起啊小七,我不是故意的。我房間里有藥膏,我去找奶娘給你取過來,你擦一擦,擦一擦就不疼了。」
童溫祺皺著眉頭打斷她的話:「不用假惺惺的。」
童洛錦未說完的話頓時被壓在喉嚨里,上不去也下不來,堵得她呼吸急促,胸悶難忍。
童溫祺好像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抬頭快速掃了一眼童洛錦,她臉上的關切不似作偽,自己也知曉她待自己幾分真心,但是他就是控住不住自己,他也惱怒他也委屈,他也想有人哄,但是為什麼徐子瑜有無數的人哄著捧著,自己只得了掌摑責罵?
他不知道一腔不滿對誰說,大概誰也不願意聽他說,他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歡他,背地裡罵他陰鬱,嘲他性劣,還不如養的狗通人性。自己出了事,只怕是他們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心疼他關心他呢?
只有一個童洛錦,傻乎乎地靠近他,討好他,不知不覺中,他也習慣了向她傾倒不安,散發不悅,好像她都能包容一般。
只是年幼的孩子怎麼知道,親密不是依靠冷言冷語鑄就的,不平等的包容只能帶來無盡的折磨。他的言行就像是一根又一根無形綿密的針,落在童洛錦心口上。
不過當年他們都尚且年幼,參不透這個道理,也看不到對方的心裡。
雖然書是罰給童溫祺抄的,但是最後大多數還是童洛錦寫的,她雖然在讀書一事上不及童溫祺精通,但是她自有啟蒙,讀寫自有一套,記得牢也寫的快,夜半時分,童溫祺早已哈欠連天,即便是他故作平靜,還是被童洛錦瞧在了眼裡。
「小七,你若是困了,就趴在案几上眯一眯,剩的內容不多了,不著急。」
童溫祺自然不會接受她的好意,他瞪大了眼睛道:「我不困。」
殊不知他的雙目渙散無神,像是失去了方向的小鹿一般,迷迷瞪瞪的,但是他這副樣子失去了平日里的冷漠沉鬱,顯得平和可愛起來,在燭光搖曳下輕輕搖晃著腦袋,像是搖搖欲墜的豆沙包。
童洛錦笑出聲來,只可惜童溫祺的神志已經有些不清晰了,聽見笑聲也只是微微揚了揚下巴,眯著眼睛瞪她一眼,十分沒有威懾力。
「小七,你先睡吧。」童洛錦又重複了一遍,也不知道童溫祺聽清楚了沒有,不過他勉力也撐不了多久,腦袋越點越低,直到全部靠在案几上睡了過去。童洛錦被燭花爆裂的聲音驚醒,一抬頭髮現童溫祺已經睡熟了,她起身從貴妃榻上取了薄毯子蓋在他身上,然後自己也在他身邊盤腿坐下,接著燭火月光仔細端詳他的眉眼。
小七是很好看的,嘴巴很薄,鼻子很挺,眼尾微微上挑,即便還是個糯米糰子,也是一個很好看的糯米糰子。他睡著的時候腮幫子便軟軟地鼓出來,看上去有些憨氣。
這樣才乖嘛。童洛錦在心裡默默念到。
她就這樣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看到睡意都逐漸淡去了,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繼續提筆抄書,她的身側已經摞了好多紙張,她握住筆的時候覺得手掌有些酸疼,這才發現自己握筆的時間太長了,動一動指頭都連著整個手臂泛起酸麻。
無端得,她有些難受起來。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她起了大早包了粽角,只為討爹娘歡心,讓小七高興,一番心血卻被人忽視;她不曾動手打人,甚至自己也遭到了誤傷,卻挨了父親的責罰;而自己護著的人,卻是從不曾對自己說過一句好話,自己的粽角是他扔的,自己的書是替他抄的,自己的罵是因他挨的。
然而沒得來一句他的「謝謝」,也沒還來一句他的「對不起」。
他反而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但是又怨得了誰呢,是自己勸他睡一覺的,他也不過是應了自己的話而已,自己怎麼就又委屈起來了呢?是自己提出來要陪他受罰的,又不是他求來的,怎麼這會兒又不甘心了呢?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向誰說,怨童溫祺不對,怨自己更不對。
許是夜太深了,總惹得人傷春悲秋,她只能就不平的心緒歸罪於夜色之上。
筆墨被暈開,淚漬留在紙張上,只有這一點痕迹見證了她的心酸與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