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雨夜沉思
過了一段時間,葉老黑跟著幾個糙漢子出了村,到外面打獵。
木葉村有良田、有果園,全都適應森林裡的濕熱環境,長勢極好,村民們本可以一直待在村子里安然度日,但像葉白這樣好奇心旺盛的也有一些人,他們興許只是無聊,或者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將外出打獵當作「興趣」。
葉老黑對外界沒有探尋的慾望,他的腦子裡很難裝下新的事物,一旦有東西引起他的關注,那邊會迅速佔據他容不下太多東西的頭腦。他離開村子的目的很單純,為父母報仇。
狩獵團體曾試圖勸阻這孩子,可對方卻固執得厲害,無論怎麼誇大危險,他依然不為所動。唯一能說得動他的葉白什麼也沒說,老黑的感情一向簡單,但是過於強烈,以至於他也難以抗拒。
這幾天,每晚都是暴風雨之夜,風雷之聲不絕於耳,不時有道驚雷劃破長空,照亮了陰慘的天空。處於溫室中的人們難以想象外出未歸的人在經歷怎樣的困境,大多數人安穩地睡在溫床上,少數在平淡生活中仍保持著強烈感情的人不由得擔憂外出者的處境,徹夜難眠。風雨之夜本是尋常之事,但人們一旦有了牽挂,便開始胡思亂想。
葉白在深夜出了門,來到神樹面前,此時天雷滾滾,放在平時,他也許會嘀咕一句『樹下挨雷劈』什麼的。此時他只是獃獃地站在樹下,樹葉非常濃密,將大雨攔在了外面,但他穿過雨幕時渾身衣服已經濕透,水珠順著頭髮滴落在草地上。
「老樹啊老樹,」他自語道,「你一塊老木頭應該無法理解吧。」
天上又是一道驚雷,環境明亮了一瞬間,立刻又回歸黑暗。那一瞬間看到的東西,殘缺、扭曲、模糊不清,一切熟悉的事物都被蒙上了未知,而孤身一身更能體會到這種未知帶來的驚懼感。
「世上最幸福的人是孑然一身的人,所有的煩惱、不適、厭倦以及短暫虛假的歡樂,全都與他無關。人為了短暫的歡樂與永恆的不幸抗爭,他們說這就是勇氣,我看倒是傻裡傻氣。人情反覆,世事無常,天災易躲,人禍難防。」
他嘆了口氣,坐在了浸滿水的草地上。
「生而為人,何至於此呢。」
呼嘯的疾風吹過老神樹時,緩和下來,但老神樹一言不發。
「過往的歷史大都是以悲劇結尾,我對死去的人說,人各有志,人各有命。達觀嗎?豁達嗎?狗屁!站著說話不腰疼。」他罵道,「他要是老實地呆著,任何,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都不會有,自作主張的蠢蛋!他以為做了什麼都是為了我好,我會很高興嗎?無謂倔強的傻子!難道送死也要堅持下去嗎?」
他站起來,走上前去,撫摸著老樹濕滑的樹皮,喃喃道:「自作孽啊,要是真的沒心沒肺就好了。」
葉白轉身走進雨幕,村子隨處可見的小石頭散發著微光,在大雨中顯得暗淡而朦朧,恍惚間,他走進了浴室,跳進浴池,鑽進管道,游到了地下暗河。
大地掩蓋了風雨的聲音,這個空間里只有湍急的水流聲,他之前看到了發光的草、石頭還有怪魚沒有什麼變化,而時間已經過了兩年之久。
葉白順著暗河邊的狹窄小路走到溶洞里,這裡到處是奇形怪狀的鐘乳石,可卻空蕩無比,毫無生機,暗河裡的生物來不及在此逗留便被沖走,而這一次,葉白也不再有懷古傷今的興趣。
兩年時間內,他一直試著尋找出口,並不只是溶洞的出口,還有暗河的入河口。每一次他都茫然地跟著暗河走很長一段時間,每一次都去路曲折,他也不知道已經走出多遠,地下的景觀大體一樣,多次讓他懷疑是否在原地兜圈子,唯有河水的流動能讓他略感寬慰。
在陰暗的地洞里,葉白甚至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沒有任何固定的參考物,耳中回蕩也全是單調的水流聲,而這聲音可能早已在此回蕩了成千上萬年。這是一片陌生地帶,也許從未有人類踏足,暗中存在著什麼東西,誰也說不上。
葉白看著下面的黑暗深淵,沒有猶豫,直接跳了下去,然後掉進了下面的大水潭。沒有一絲光線,只有從後面傳來的隱約推力才讓落水之人感到一絲欣慰。葉白沒有繼續向前,他摸索著石壁,走到岸邊。
他不知道這裡有多大,但可以肯定的是,暗中有東西在窺視。那是條長東西,比葉白的腰還粗些。若是有一點光存在,也許葉白會看到它那反射著陰森綠光的瞳孔和泛著冰冷銀光的鱗片,只可惜黑暗中難以視物,除了水流聲,葉白又聽到了「沙沙」的聲音。那是鋼鐵摩擦石頭的聲音。
那東西在靠近,它每次都在靠近。有一次葉白正屏息凝神一動不動時,陰冷的氣息從他的手臂傳來。他們接觸到了,似乎同時顫抖了一下。
這種接觸並不危險,葉白知道,要是這東西有想法,自己早就不知道還剩些什麼了。深潭周圍,它是唯一的活物。「活久了的生物會產生自我意識」這句話他一直記在心裡,他不知道這條長長的生物在這裡存在了多久,何以為生,但意識到對方從未產生敵意,更多的只是好奇的試探。
但就像所有有靈生物一樣,倘若察覺到危險,要麼遠遠逃離,要麼抹除威脅。感受著大傢伙誇張的體型,葉白更傾向於後一種可能。於是每次他都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大動作。
這次他又來到這裡,實在是心裡苦悶而又無人訴說。他不想葉水心成為他惡劣情緒的發泄處,和老神樹們也難得溝通,更不想面對書樓里枯朽的骨頭架子,那種寂寞會更折磨他。
之前的溶洞微光閃爍,但他覺得過於明亮,索性遁入黑暗,由大傢伙和這一汪潭水傾聽他苦悶的沉默。
對於其他人來說,有一個完全相信他、處處為他好甚至可以奮不為己的人,也許真的是件幸事,人生難得一知己,而這種人更是難得。
但葉白卻顯得非常擔憂,甚至可以說是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