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舊情深意
她抬頭,對他淺笑,他又拉起她手說:「清雅,我自是知道你年少,不知男女情意,孤王在遼陽一直思念著你,願你如少時一般待孤可好?」
她頷首低眉,忽將手縮回:「表哥哥……」
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礙於兩人表親的關係實在難以啟齒。
完顏雍又答:「無妨,孤王懂。」
她沉默不語,他片刻才從沉靜中漸歡愉起來,又笑著說:「好了,如此沉默做什麼,如今孤王回京,你萬要多來坐坐,你嫂嫂平日里愛下棋讀書,你們倆自是有許多共通之處。」
「表嫂嫂可還好嗎?」
「好,自然是好的,你應當知道你表嫂嫂添了一雙兒女,孤王還待著你來教他們練字習書呢!」
「我笨拙,哪裡有什麼資格去教習縣主與世子的。」
他見她話語間溫柔妍麗,滿目真誠如清水,便更添對其喜愛:「莫要謙虛著,你自小才華橫溢,這乃是會寧人盡皆知的。」
「表哥哥如此,那清雅便不再辭讓了,待些時日便親自拜訪哥哥。」
「好,果真是武將之女真性情,我便喜歡你這般爽快之人。」
他越說越得勁,目光炯炯不停的在她眸間流轉。
她忽對上他的眸子又轉而逃避,又覺身上傷口處隱隱作痛,肩膀不停顫抖。
完顏雍見狀輕關切著她:「妹妹,趕緊回了閨中好好休息著,莫要逞強著,只當孤王是一家人罷,不必如此禮遇,啊?」
她見他深情溫柔,確是萬分赤誠,便稍行禮:「那我便聽哥哥的,這便回了閨中,表哥哥難能來一趟,便與爹爹一同好好談著天,清雅這便告退了。」
她轉身步步遠離,不曾回頭看,腰間鈴鐺聲音漸行漸遠,只剩了一片寂然。
他頷首,私下有些失落,又將那手中茶盞不停的揉搓。
待清雅走後他對李石說道:「清雅性情是直了些,畢竟年少無知,對兒女情長無可分辨,但舅公你自是知道岐王是何人也。」
李石將茶盞一提說:「我自是知道岐王是何人,才多次阻攔清雅,可她不聽,所以此事怕是要祿兒多操心些。」
「烏祿會細細思考的,不過舅公您杖責清雅,萬不可有下次了,姑娘家嬌弱身姿,若打壞了可怎麼好。」
他一言一行皆有尺有寸,對錯分明,李石心中更添幾分信任。
李石敷衍幾句又引入正題:「我知道,往後便不會有了,不過我看你倆雖久別重逢,卻還是未改情意?」
他忽而起笑,靦腆十分:「烏祿與她表兄妹一場,便是打小情意,哪裡是說改便改的,自是一直喜歡著。」
「那便好,便讓她明年習些管家之事,待她過了十三歲生辰,咱們兩家便把日子定下來,送她入國府。」
他點點頭,又皺眉道:「清雅這樣小,十三便嫁人,怕是有些早!」
李石撩著下頜的長須答道:「哎,免著姑娘家越長大越有私心,還不如早早嫁人由夫家管教好。」
他自是也願意,便迎笑答下:「好罷,那烏祿便早做準備了。」
屋香爐紫煙,茶案兩旁甥舅兩人談笑,待晚間時刻,李石才送了完顏雍離開。
綉樓中,清雅伏於床榻,翠荷小心翼翼於帳中給她上藥,只瞧著她大豆般的汗珠順著面頰滾下,眼中泠泠橫淚,晶瑩的淚珠掛在眼眶,似是稍不留神便要掉了下來。
翠荷塗抹好之後,便掀開了素色床幔來:「姑娘萬不可再做著大的步子了,身上的傷疤都裂開了。」
她拿著絹子拭乾眼淚,揉了一把紅潤的面頰與鼻尖,咬著牙忍痛,可忍了不到一會便貼著枕上抽泣,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翠荷輕撫她的背:「姑娘,你若痛便哭出來吧!這樣可難受。」
話間梁惜意兩三步走進來,翠荷便馬上迎上去:「止痛藥,你沒拿嗎?」
「藥房的那個嬤嬤,非說沒有了,可我昨個還看見翠桃拿了好幾劑子。」
「這沒了葯,姑娘的傷如何能好,如此下去便是滿身的傷痕,」翠荷急的團團轉。
「那幾個姑子,我遲早便要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清雅稍稍抬頭來,側著面龐:「罷了罷了,你若鬧出了事,爹爹便要拿咱們開刀,他們不給,惜意你便遣了人再拿幾隻鐲子去當了,去外面換些葯便是。」
惜意忽而坐於床榻邊:「姑娘便告訴大娘子吧!告訴大少郎。」
「又不是未有說過,爹爹一手遮天,即便是告訴了她兩人,又能如何了,還不如自個解決的好。」
翠荷稍稍蹙眉:「姑娘,您受這樣的苦,如何是個頭?」
她忽而將床頭一冊書拿起:「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我願在這苦日子中,積成好的秉性,往後才能做個德行兼備的人。」
翠荷忽而熱淚:「姑娘如此,細想來,堪為天下女子表率,堅韌如絲,知書達理,竟不知這往後,咱們姑娘會是個怎樣的人兒。」
惜意接下:「翠荷你還別說,指不定咱們姑娘往後便做了什麼元妃皇后的呢!來個仁君,再來個賢后,共譜我大金繁華。」
她淺笑:「你倆竟是越說越離譜了,你瞧瞧我,如今便要被安排著吃了口夾生飯了,還做皇妃賢后,痴心妄想。」
惜意湊近她面孔:「誰人知道往後如何,便指不定呢!」
「再怎麼也輪不到我,所以我從來也不想這些空洞的事,我只好好讀書罷了!」
說完清雅獨自細瞧著那書,惜意也隨意去書案上拿了一本書來,搬來一方小墩子在床榻邊,坐著看。
翠荷見狀便也拿一小墩子來,圍坐床榻邊綉著一方帕子。
惜意讀了一篇詩賦未讀懂,惑疑滿目,她俯身以請:「姑娘,您瞧瞧這豫章行苦相篇,到底是在講何?為何傅玄本為男兒,確替姑娘家打抱不平,竟是少見。」
她未有看惜意手中的書,眨了眨眼睛悠悠念詩賦起來:「苦相身為女,卑陋難再陳。男兒當門戶,墮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萬里望風塵。女育無欣愛,不為家所珍。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短短几句,竟道盡了咱們姑娘家的苦楚,女子終是這時代無盡的犧牲物。」
惜意知道她又想起了傷心事,便與翠荷相視一眼說:
「姑娘,您莫要多想了,您乃是渤海名門之女,既是太祖駙馬爺的親外甥女,又是親王的表妹。」
「如今奎可少郎又娶昭武大將軍愛女,李家聯著四大家族,乃是十足的皇親國戚,再加上主君任高官,大娘子為誥命,您此生必會前程似錦,萬不會有落敗之時。」
她忽而笑起,對視惜意一番,又揚起紅唇:
「你瞧瞧你變著法的哄我開心罷了!越是顯赫家世,越是束縛,有無盡的責任要承擔,反而我倒羨慕你這般的尋常女子,自由自在的多好。」
清雅說著說著便撐著面龐望向窗外,心中思緒萬千。
惜意撫摸著她的頭髮說:「尋常女子未必好,我幼時也躲藏著過日子,父母亡后,幾個婆子便要將我買了,若不是大少郎救下,還不知現在如何了,但我自是知道自個也有責任要承擔的。」
她將手中書一卷道:「自是有責任的,可為何要搭上我一輩子啊!與表哥哥久別重逢,我忽而覺得有絲陌生,他倒是未改變什麼,我卻……越發覺得生分,失去了往年的那種感覺。」
翠荷若有所思便插上一句:「姑娘,在婢子看來,時隔六年,卻是會改變的,可您萬不可因岐王殿下而和他生了嫌隙,傷了感情。」
她輕輕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逆來順受的日子過多了,受壓迫多了,便想著衝破這束縛。」
「姑娘,您一個小女子如何能和世道禮製做鬥爭呢?」
「不試怎能知道?」
翠荷聽后低頭不語,她便將兩人的手拉在一起,認真十分:「我想來,你們倆啊!都是從小與我一起長大的,便是比我與嘉祥郡主的感情還要深,待咱們都大些了,你們便自己選人家,嫁妝什麼的,我便求了姐姐由我李家出,我想你們過的自由自在。」
「不,惜意要一直伴著姑娘。」
「翠荷也是!」
她把頭使勁搖:「你們倆都比我年長,再過幾年還不嫁人怎麼好?」
惜意眼中泛淚,緊握住她的手不放,清雅拭了拭她的眼淚說:「傻惜意啊!你哭什麼啊!」
惜意又哭又笑:「我願以蒲葦之軀護姑娘萬全!」
翠荷也道:「奴兒也一樣。」
「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必不會讓你們作了這世間的犧牲物。」
清雅撫摸著兩人的手,一時間笑意如同皎潔明月,主僕相視而望,如同多年好友般訴盡心事,此般深情厚誼確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