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自願的
翌日。
連續下了幾日大雪,天色陰沉,今日終於見到了些許陽光。院子里的雪星星點點地化了些,來往的下人們路過時難免踩碰,雪水濺起,沾濕了衣角。
昨夜,尤峮又在卧房內坐了一夜。自從得知林川中毒,尤峮便一步也不敢離開。
申時,林川終於醒了。
尤峮見林川今日氣色恢復了些許,揉了揉雙鬢,便叫了丫鬟準備些清淡的吃食端來。
林川用手臂微微撐著枕靠,聲音仍有些嘶啞:「尤峮,你也累了,去卧房歇著吧。」
尤峮應下了,但並沒有回自己的卧房。
他去找了馮管家。
見尤峮推門而入,馮管家連忙起身,垂首道:「不知閣下此來所為何事?」
尤峮開門見山道:「呂寅卿那老東西呢?怎麼這兩日沒見著他人?」
「呂老先生先前與我說他這兩日有些自己的瑣事要忙。奴才......奴才也不知呂老先生去了何處。」
「他又無官職,在此地又無親眷,還能有什麼事......」
尤峮說完,心裡不禁一顫。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來。
......
皇宮。
司禮監。
屋內點著暖爐,濕氣氤氳。靜默許久后,一個老朽的聲音響起:「近日來有勞桂公公了。」
說話之人,正是呂寅卿。
桂祺昱冷笑一聲:「想不到你這個一把老骨頭的教書先生,還是個狠心之人。這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哈哈......」說完頓了頓,接著道:「不過,你當初想的點子倒是不錯。我那時本沒想著要找個替死鬼。」
「草民呂某隻是為公公略盡綿薄之力罷了。不足掛齒。」
桂祺昱斜睨呂寅卿一眼:「當初,你給我提議讓北奚當叛國的替罪鬼,如今又在北奚被處決這幾日給林川下毒使其昏睡。你究竟是為何要置林北二人於此地?」
呂寅卿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恨意:「公公只需知道,草民呂某會誓死效忠於公公便可。」
桂祺昱笑道:「你語氣倒還不小。你若不告訴我你為何要效忠於我,我又如何能相信你?你若是執意不願說,就滾回去吧。」
呂寅卿靜默片刻,道:「此事說來話長。公公想必不想費時間聽草民講自己的家務事吧?」
桂祺昱陰陽怪氣道:「喲,瞧我這記性,我差點忘了,當初殺了林氏一家的人,幕後真兇是你吧?你借當時的霍氏滅門案,殺了你恩人一家,還讓林北二人誤以為是皇上所為,讓皇上給你當替罪羊,一箭雙鵰啊呂寅卿......」
呂寅卿不說話。
桂祺昱道:「你這人有點意思。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做呢?」
呂寅卿仍不語。
桂祺昱:「好一個守口如瓶。但你可知,我已派人去查過你。當年,你父親蒙冤,被流放至那破地方。你將你哥哥視為信仰,可後來你哥哥竟背叛了你,不管你死活。」
呂寅卿眼底忽然似有萬丈深淵,剎那間便黯不見底。
桂祺昱身子微微前傾,戲謔地盯著眼前之人:「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感覺,怕是不好受吧?」
呂寅卿微微收起眼底的肅殺之氣,淺笑道:「是草民疏忽,竟不知公公竟派人專門去調查草民。不過說來這也實乃草民之幸。」
桂祺昱:「少在這裝模作樣了。說吧,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殺林家,為什麼害北奚蒙冤,為什麼不讓那林川見北奚最後一面。」
呂寅卿臉上無一絲波瀾:「公公既然已經知曉了草民的過去,難道還不知道為什麼?」
「放肆。」
「草民不敢。」
桂祺昱輕蔑地笑道:「因為你想讓林川變成你,變得像你一樣滿心仇恨。所以你殺了林家。你故意讓林川覺得是北奚一意孤行地查案才使得林家被害。你想讓林川恨北奚,你想讓他們二人反目成仇。」
呂寅卿笑而不語。
桂祺昱接著道:「你以為林川會變成你,像你一樣因為仇恨而變得面目全非。可漸漸你發現,林川不僅沒有變成你,反而和北奚感情越來越好。」
呂寅卿冷笑一聲,眼裡閃過不屑。
桂祺昱:「你無法接受他們沒有因此決裂的事實,你妒忌他們之間竟能做到如此互相信任。你無法接受林川沒有變成你的模樣。所以,你要親手毀了他們。你不僅讓北奚身死,還讓他無辜受冤,身敗名裂。」
呂寅卿笑了:「公公說的不錯。可你說錯了一點。」
桂祺昱笑了:「哦?是什麼?」
「不是我讓北奚身死,讓他無辜蒙冤。」
呂寅卿頓了片刻,一邊的嘴角微微上揚:「那是他自願的。我給過他選擇。」
......
東暨西邊的艽山。
北奚的身子又恢復了些許,已經能夠幫著南汣燒柴煮飯。
這日,恰逢夕霞漫山遍野。風依然是凜冽的,但人倚在這似火夕霞之中,便會覺著心裡暖和。北奚與南汣拾柴煮羹也舒坦了許多。
兩人正燒起了柴火。火苗亂竄,彷彿要與天山的夕霞融為一體。
今日北奚用袖中銀帶一把捲走了兩隻活蹦亂跳的蘆花雞。
南汣拾了兩根長樹枝,每根插起一隻,便拿著在柴火上烤。
「北奚,早聽聞你武功了得,我之前還沒見過你的袖中銀帶呢,今日一見,果然是不同凡響啊哈哈......」
「你又在說笑了......不過......話說回來,我上次拿這銀帶,還是當初霍家的案子。」說完北奚便垂下眼帘,回憶在眼前一幕幕閃過。
「北奚,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好嗎?你的母親,霍無念,是個很善良很美麗的女子。這麼看起來,你還真是有幾分像她呢。你若是個女子,定也如霍夫人一樣氣質卓然。」
「......」
「好啦好啦,別想以前的事了。你看這兩隻蘆花雞,烤的正香不是嗎......」南汣說著便把左手拿著的那隻遞給北奚。
蘆花雞正滋滋冒油,那外皮已經陰顯漸變酥脆,漸趨透亮,裡面白嫩細滑的雞肉若隱若現。
北奚微微揚起嘴角,接過南汣遞來的那串著蘆花雞的樹枝。
「謝謝你。」
「不是說好了,對我不用再說謝謝嗎?」
「但我真的想謝謝你。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許我不值得你這麼冒險去......」
話音未落,南汣打斷:「你值得。以後不要再說這種值得不值得的話。知道嗎?」
「嗯。」
「這才乖......」
話音剛落,兩人的耳根都已紅似那晚霞。
安靜的只聽得見蘆花雞被烤到油滋滋作響的聲音。
南汣心想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恨不得拿手中的蘆花雞遮住自己的臉。
北奚顯然也未曾料到南汣會突然來這麼一句,本來尚且還沉浸在過去的事之中,但這一句著實是把她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安靜了許久后,北奚先打破了這份尷尬,沒話找話道:「一直還沒好好問問你,你是如何將我從銀翼司獄那種地方救出來的?」
南汣也馬上反應過來,答道:「我順走了皇上常年懸在腰間的那塊薄玉掛墜。宮裡誰人不知皇上對那塊玉墜視如珍寶,片刻不離?有它在手,買通銀翼司獄那些人便不那麼難了。」
「你還帶著嗎?不知我可否看看那塊玉墜?」
「自然是可以。」南汣應著便用閑著的右手取出袖中的玉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