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獄中殺人
封躍漫無目的般在山林里瞎逛著,由於這座山被設下陣法的緣故,往往幾步路的距離就會陷入迷陣,一旦在山上迷路,得花很長時間才能找到正確的路線。
穿過一處羊腸小徑,幽深的樹林豁然開朗,緊接著封躍眼前就看到無數的墓碑。
「這是……」封躍被眼前景象驚住,在他面前的是數百座高聳的墓碑綿延不絕的景象。
這些墓碑會位於太一門的結界之中,多半就表示這些全都是宗門裡逝去天師的墓。
封躍突然想到很小時候聽到的一個傳言,據說千年之前,太一門曾遇到一次巨大的災厄,幾乎傳承斷絕,若非門中數百天師以決絕之勢替宗門抗下了災難,太一門早就不復存在了,而在那場災難中喪生的天師就被葬於太一門的聖地之中,封躍曾經詢問師門長輩,結果他們都對此時諱莫如深,久而久之,封躍也就逐漸淡忘了這件事。
現在看來,眼前的這些墓碑很有可能就是當年為宗門得以傳承下去而犧牲的天師們的。
封躍彷彿受到冥冥中的指引般,踏進了墓地。一種與山上的寒冷不一樣的寒氣,從腳下慢慢纏繞上來。
這裡的確是墓地,卻和普通的墓地不同。封躍從中感受到了許多與傳聞中為宗門自願犧牲這個字眼完全相反的氣息。
怨恨、眷戀、憤怒、悲傷、嘆息,負面情緒纏上他,讓他全身汗毛直豎。為何這些早已死去千百年的天師,到如今還有這般強烈的意念?是什麼讓他們死去了千年的靈魂依舊得不到安息?
封躍在冥冥中的指引下,從墓地正中央穿過,朝角落前進,有些墓碑很老舊,也有些才剛設立沒幾年的全新墓碑。
過了一會兒,封躍在一處位於角落的墳前停下腳步。這座墳墓散發的氣息,和其他墳墓明顯不同,不單純只是遺憾與怨恨,更有著強烈的後悔念頭旋繞不去。封躍直覺猜到引領他來到這裡的,應該就是這座墳墓的主人。
「是眷戀……嗎?」封躍自己說出口,卻又覺得不太對。這個說法和他所感受到的氣息不太一樣。錯綜複雜的遺念最深處,有一種更不一樣的情緒,一種更陰鬱、更無可救藥的情緒。沒錯,那是一種非常非常深沉的後悔。
他看到墓碑上刻著的名字:葉離。封躍心頭一震。這個名字他知道,掌教風清揚的第一位親傳弟子。封躍並未見過此人,他在三十年前便離開太一門入世修行了,當時封躍還未出生。傳聞,大師兄葉離是謫仙轉世,天生親近天道,掌教風清揚不止一次說過葉離有天人之資。可是自葉離下山之後,宗門便在沒有他的消息,在當時也鬧出不小的動靜,只是封躍沒想到,竟會在此地看到他的墓碑。
封躍慢慢將手伸向墓碑,他感覺到自己非得更強烈、更深入地接觸墓主人的靈魂不可。
四周氣息凝聚成柔軟的牆,想將他的手推回來。這一瞬間,一幅陌生的光景在他腦海中閃現。
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焦土,四處冒起黑煙,住家焦黑崩塌,隨處都能看到無數屍體倒於地上。封躍胸口的悸動加快了。強烈的死亡氣味,在他心中喚起了不安與恐懼。
他看見了一幅又一幅被燒毀得面目全非的房屋。隱約能聽見嬰兒的哭聲從某處傳來,封躍看到有一對母子倆待在嚴重燒毀而即將崩塌的斷垣殘壁之下,他一眼就看得出母親已經死亡,母親懷裡抱著的嬰兒則在哭泣。眼看嬰兒就要被大火吞噬,一名年輕的修士立刻奮不顧身地衝過去,救出了嬰兒。
然而到了下一瞬間,這名修士也被倒塌的火柱壓住,再也不能動彈。
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個嬰兒失去了母親、故鄉與所有親人,至少……至少請老天爺賜給他無病無災的一生。
這名修士只挪動手臂,高高舉起嬰兒如此大喊,他的這個願望許的極為堅定,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命、成功拯救一條幼小生命的喜悅,然而周遭卻有著無數悲慘的死亡。喜悅、悲傷與憤怒等種種強烈情緒翻騰交錯,直衝上天。這道強烈的情緒洪流,差點連封躍的心都吞了進去。
封躍趕緊斷絕氣息連結,整個人往後退開。世界當場改觀,變回原來的墓地。
「這我懂,這狀況我懂,可是……」封躍喃喃自語,奮不顧身地從火海中救出失去母親的嬰兒,一心一意為嬰兒的未來祈禱。葉離這樣的舉動,不是很了不起嗎?有哪裡會令他後悔?是後悔沒能母子倆都救到?可是這樣會留下這麼深沉的後悔嗎?封躍不明白。
剛才他看見的情景,與強烈的後悔情緒並不一致。
在災難之中,拯救了一名嬰兒,這樣的過程即使會留下遺憾,卻不至於有如此後悔的執念,就當封躍決定離開時,後悔的真相有如電光石火一般在他腦中閃現。在覺得不可能是這個答案的同時,卻又覺得這樣一來就全都說得通,完全無法否定,令他感到恐懼。
封躍在腦海中一再摸索這些記憶的涵義,再度站到墓碑前,最後他確定自己的靈光閃現是正確的。
接著,封躍朝立在墓地角落的墓碑,靜靜地說道:「你是在後悔不該救這個嬰兒吧?」
趙有司就只是靜靜地坐著。
夜深人靜,牢獄中幾乎聽不到半點聲響。頂多只聽得見不時來巡邏的獄卒所發出的腳步聲,趙有司靜靜地坐在牢里,看似任由時間平自流逝,又像是一動也不動地等待下一次死刑來臨。一陣彷彿時間靜止的寂靜,但這樣的寂靜並未永久持續下去。趙有司緊閉成一字形的嘴唇,忽然間微微一歪。
「無趣。」小小的自言自語聲中,蘊含了血腥的聲調。
「得逼他們認真點才行。」趙有司睜開眼睛。即使他從坐著的姿勢站起,走到門前,仍然幾乎不發出半點聲響。他脫掉所有衣物,綁在小窗邊緣的鐵條上,他慢慢地將指尖伸入鐵條之間。接著繼續伸到手掌、手腕,直到再也過不去。鐵條與鐵條之間的縫隙只有嬰兒拳頭大小,頂多只能伸到手腕。但趙有司毫不在意,繼續將手臂前伸,發出皮開肉綻、骨頭折斷的聲響。要讓身體穿過這般狹小的縫隙,必須付出代價。也不知道他的身體究竟承受了多劇烈的痛楚,只見地上有著無數血肉掉落,但當碎裂的身體擠過鐵條,轉眼間又重生完畢。趙有司的嘴角更加扭曲,轉變成笑容的形狀。
對他來說,連痛楚都成了享受,不死之身將他的感性扭曲得無以復加。等肩膀穿過鐵條,趙有司喘了一口氣。肩膀與軀幹連接處被兩條鐵條夾住、擠扁。他只休息了片刻,這令人驚心的情景持續上演著。
余霜並沒有睡著,他正思索著今天白日里發生的事情,當繩索斷裂,趙有司的身體掉了下去,趙有司因為被戲弄了沖向自己。余霜面色凝重地回憶這些情形。
「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跌倒?」余霜思索著,直到一陣騷亂打破了夜的平靜。
當余霜來到關押趙有司大牢門口,就注意到整棟建築物都處於騷動之中。圍牆四周有著許多士卒戒備,甚至還有景秀府的天師趕來。
劉志偉臉上露出僵硬的表情,領著余霜進入牢房。一來到有著成排牢房的長廊,就有強烈的異臭撲鼻而來,令人不難聯想到發生了什麼事。
「是血腥味?」余霜說道。
「出事了。」劉志偉語氣似乎並沒有異常,但腳步中卻顯露出些許焦急。
他跟余霜前往收押囚犯的牢房,死刑犯趙有司就收押在其中一間。然而劉志偉卻從趙有司的牢房前走過,余霜注意到裡面沒有人,他們繼續走了好一段距離才停下。
劉志偉在這間有著許士卒看守的牢房前停下,用下巴示意要余霜看看裡面。余霜往內一看,一個人被一條從牢房頂部垂下的繩子勒住脖子,吊在半空中。
「死刑是幾時改成在牢房裡執行啦?」連余霜開玩笑的聲調都變得比平常僵硬。
「他是獄卒,名叫李二,你昨天見過他。」
余霜皺起眉頭,穿過士卒間走進牢房,仔細觀察屍體。
「因為工作壓力太大才選擇自殺嗎?」余霜自我吐槽。
「是他殺,他被人從後方勒住脖子,之後才被吊上去。」劉志偉回答道。
余霜走出牢房,往走廊更深處的方向看去,有數間牢門沒關的牢房,幾個仵作打扮的人頻頻進出。
「死者不只他一個。」劉志偉注意到余霜的視線,領著余霜來到其他牢房前。
這間牢房內也有屍體,一把小刀插在胸口。「這次這個獄卒是被刺死的。」劉志偉神色凝重說道。
再去到下一間牢房,看到第三名犧牲者。死者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但劉志偉充說明,說死者被人強灌了某種劇毒物質。
「跟趙有司的死刑方式順序一樣?」余霜眉頭一挑問道。
「沒錯。」
劉志偉的回答讓余霜眼睛里蒙上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