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趙家(2)
趙無奢的一聲大吼,讓趙府前堂亂成了一鍋粥。許多在旁院里值班的家人都從床上爬起來,胡亂收拾幾下衣裳,跑向前堂。
前堂側廳是留給賓客休憩的地方,還安放著幾張寬大的木床。趙無奢將施離輕輕放在床榻之上,回身看到周圍儘是一些普通家人,沒有一個能主事的,便大怒道:「七嬸娘怎麼還沒有來?為什麼這麼慢?」
他扯過一個家人的衣領,咆哮道:「你給我馬上過去再催一遍,施離姑娘是我趙府的貴客,人命關天,不容有失!」
那家人被趙無奢嚇得唯唯應聲,待他鬆手之後剛想轉身,門口就急匆匆地走進來一個美艷婦人。婦人看上去只有三十餘歲,面容姣美,長發很隨意地在頭頂上挽了一個蓬蓬鬆鬆的髮髻,身上還穿著睡衣,只在肩膀上披了一件長袍。
趙無奢一見那婦人進來,急聲道:「七嬸,擾您清夢了。只是施離姑娘受了內傷,若不及時醫治,恐怕會落下……」
這婦人是趙寂之的妻子,趙寂之是趙武靈的堂弟,在趙氏家族中排行第七,所以她被稱作趙七夫人。
施離和蘇瑤是趙家的座上賓,她們是素心門得意弟子,又清麗脫俗,深受老夫人的喜愛,整日留在身前陪伴,半個月以來與趙家內眷也十分熟絡。
趙七夫人見趙無奢急得滿頭大汗,知道施離的狀況肯定是不容樂觀,當下走到床邊,伸手搭在施離的手腕上。剛一接觸到施離的脈搏,趙七夫人兩條纖細的長眉登時就緊緊地皺在一起。
趙七夫人面色凝重,趙無奢怕擾了她的心神,不敢多問,站在一邊急得搓手頓足。
施離氣息微弱,雙目緊閉,仍是昏迷不醒。
廳堂里的家人和女傭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氣氛一時間陷入了空前的緊張。趙無奢屏住呼吸,感覺過了好半天才聽到趙七夫人冷冷地說道:「無奢,你們遇到了什麼樣的對手,竟然如此兇狠?你難道沒說施離姑娘是趙家的貴客嗎?我就不相信在奉京城會有誰敢不給趙家面子!施離姑娘很討老夫人喜歡,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她受了這樣重的傷勢,會很難過的。」
「七嬸娘,這……就算是趙燕兩家聯合起來,人家也未必給面子的……」趙無奢吞了口苦水。
趙七夫人奇道:「什麼?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在太歲頭上動土!無奢,你也是未來的家主,就應該獨當一面,怎能看著趙家顏面掃地,任人欺侮?」
趙無奢掙紅了臉,「七嬸娘,我……哎,您是不知內情啊,算了,多說無益,施離姑娘傷勢如何?」
趙七夫人扯過一條錦花薄被,仔細地掖在施離脖頸下,把她的身子緊緊地遮住,等到趙無奢急得面容扭曲之時,才慢慢地說道:「對方出手太狠,光是以蠻力就將施離姑娘的兩條經脈震斷。事不宜遲,需要馬上續接。」
趙無奢急道:「七嬸娘醫道無雙,請替施離姑娘接上經脈。」
趙七夫人搖搖頭,說道:「無奢,我雖略通醫道,卻不會內功。接脈不同於西醫手術,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人開刀的,需要一個內功精湛同時醫術高明之人,才能施術。」
「我趙家人才濟濟,哪個長老不是內力充沛已臻化境?隨便找出來一人都能達到嬸娘的要求,這個算不上什麼難題!」趙無奢道。
趙七夫人冷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接脈之術必須要以精純的內力,將針葯絲毫不錯地刺在斷裂的經脈上,稍有一絲差池,非但接駁不上,反倒會讓施離姑娘落下殘疾。你知道嗎?她傷的是任脈和沖脈,任脈主陰經,與女子妊娠有關;沖脈主氣血,俗稱血海,主女子天癸之事。這兩脈具是女人生養的本源,若是手法不純,縱然接上經脈,恐怕也會連累施離姑娘的身子,造成難以生養的終身遺憾。這個責任,你能付得起么?」
趙無奢呆立當場,半晌才斷斷續續地說道:「那……就沒有能……為她接脈……之人了嗎?」
「有!」趙七夫人沉聲道,「奉京城中就有這樣的高人!」
趙無奢聞言精神一振,叫道:「是誰?我這就去請來!」他對施離談不上一往情深,只是略有好感而已。如此擔心施離的傷勢,原因不過是不想因為她的傷勢而與素心門產生隔閡。
「那你先告訴是什麼人傷了施離姑娘?」趙七夫人說道。女人天生的八卦和好奇,無論在什麼樣的場合都會肆無忌憚地顯露出來。
趙無奢壓下胸中的急迫,說道:「嬸娘,我說了之後,信不信由您,但是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屍王!鐵骨屍王!爺爺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凶戾的殭屍!」邪僧扯著大嗓門喊道,他被趙家家人抬到門口時就聽見一男一女在側廳里談論傷害施離之人。這傢伙一副直肚腸,受不了轉彎抹角的言語,所以便大聲叫嚷出來。
趙七夫人一愣,看著幾個人像死豬一般抬著一個相貌醜陋的和尚走進來,那和尚還呲牙咧嘴地朝自己怪笑,臉上便罩上一層寒霜,斥道:「哪裡來的野和尚,凈在胡言亂語!」
趙無奢苦笑道:「七嬸娘,他說的沒錯,的確是一隻鐵骨屍王……」
趙七夫人疑惑地望著趙無奢,似乎還不肯相信。
趙平原施施然邁進側廳,一臉微笑道:「七嬸娘,這位高僧便是禪宗的得意弟子,佛法高深,尤擅譏諷棒喝,被人所妒,稱他為邪僧。」他是在提醒趙七夫人不要因為一時言語之失,而得罪了禪宗。
「禪宗從屬佛門,自然不會輕加妄語,七嬸娘就不要再懷疑了。再說,有大哥作證,肯定是確有其事!」趙平原說道。
趙七夫人這才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又仔細查看了一下施離胸前的傷口。
幾名家人七手八腳地將邪僧放在一張梨木長椅之上,身下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邪僧伸展開手腳,把衣襟大敞,讓胸前被屍氣侵襲的皮肉露出來,緩解一下疼痛。
趙無奢整理下髒亂的西裝,正正衣領,趙平原的出現讓他有些慌亂的心神突然安定下來。面前這個堂弟總是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說話也輕聲慢語,對自己也很恭敬,從來沒有頂撞和輕慢的時候。
也許是因為趙平原是他的競爭對手,趙無奢很難把他當作自己的親人來看待。他感覺趙平原那張普通的面孔下,似乎藏著無窮的野心和陰險的軌跡,時時刻刻在威脅著自己。
趙無奢說道:「七嬸娘,你倒是說說奉京城中有誰能治好施離姑娘的病?」
趙七夫人理理額角的髮絲,眉頭緊蹙,似乎有些難言之隱,半天都沒有說話。
邪僧在一邊有些不耐煩,雖然他和施離是半個冤家對頭,但適才也共同對抗屍王,一起受傷,便嚷嚷起來:「婦道人家總是婆婆媽媽的,你再不說出來,恐怕那小姑娘就要去六道輪迴了!」
趙平原也附和道:「七嬸娘,我想不出除了您之外,在奉京城中還有誰能妙手回春,救人於危難之際。」
「你這孩子就是喜歡說些恭維人家的話……」趙七夫人雖是帶著訓斥的口氣,但心中也十分受用,慢慢地說道:「現在能救施離姑娘的人只有郭小針了。」
趙無奢鬆了口氣,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郭小針那個無賴,七嬸娘何不早說,害得我險些急火攻心。此事由我來辦,隨便派個人就把他找來。」
趙七夫人嘆道:「無奢,若是早些遇到這樣的事情,的確是很好辦。但是在今日里來說,卻十分地棘手……」
「怎麼?嬸娘何出此言?」趙無奢不解道。
趙平原走上前,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施離,對趙無奢說道:「大哥,你恐怕還不知道,郭小針出事了。」
「出事了?他一個無賴,無非就是騙人錢財勾引良家之類的下作勾當,還能殺人放火不成?」聽到趙平原接話,趙無奢沒來由的不滿。
趙平原笑道:「殺人放火?他郭小針還不敢!不過,大哥說的騙人錢財勾引良家的事情他倒是全做了,而且對方是燕家!最近傳揚滿城風雨的燕家二管家短腿之事,大哥聽說了吧?」
趙無奢點點頭,燕二管家和趙康利勾結的事情在趙家內部已經傳開了。一個私生子居然敢聯合東瀛人,意圖顛覆趙家,這讓趙武靈和趙無奢父子都有點抬不起頭。
不過,他看趙平原並沒有半點取笑的意思,便問道:「這和郭小針有什麼關係?」
「關係很大,郭小針不知道通過什麼關係和燕家搭上話,說他能治好燕二管家的短腿,只是索要一百萬美金。燕家人答應了他,並且先把診金給了他。」趙平原說道。
趙無奢氣得一笑,「燕家怎麼都是傻子么?短腿也能接上?他們居然能相信一個無賴?」
趙平原說道:「燕家倒是不怕郭小針耍花招,以他們的勢力想捏死郭小針易如反掌。不過,他們卻沒有想到郭小針真的膽大包天,以給燕二管家每天兩次金針通脈的借口住進燕家,半個月之內居然勾引了燕家的七夫人!」
「七夫人!那個七寡婦!?」趙無奢驚叫道,「靠!這郭小針真是吃了壯陽葯,狗膽子真大!」
「咳咳!」趙七夫人陰沉著臉咳嗽兩聲。
趙無奢才意識到眼前這位七嬸娘也是七夫人,自己驚詫之下便把話語脫口而出,卻沒有注意區分兩個七夫人的名字,只得低下頭乾笑兩聲。
趙平原繼續說道:「郭小針事發之後竟然從燕家偷跑出來,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惹得燕家上下將奉京城翻個底朝天,看來郭小針此次是凶多吉少了!」
趙無奢揉揉額角,沉思一會兒,大聲說道:「燕家又能怎麼樣?只要我們找到郭小針,把他接進趙府,我就不相信燕家敢闖進趙府來搶人?反正趙燕兩家現在是勢同水火,一觸即發,倒不如提前一戰,趁機擊垮燕家。」
「趙無奢,你給我閉嘴!」廳堂外傳過來一個嚴厲的聲音,把裡面人的耳朵都震得隆隆直響。
餘音未消,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氣勢洶洶地走進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