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明樓舊人
衝天的星塵愈演愈烈,攪亂四方風雲。
「空懸殺招,倒不像我認識的狡。」虛飾說出了話的另一半,「如果他們能活下來的話。」
狡輕呵一聲,抱臂環手看向眼前的颶風。
星塵泥淖之中,凡雨霖輕笑一下,猛然護體金焰爆發,隨之卻莫名感到一陣巨大的失落感,只是片刻,體內的靈氣被疾馳的星塵捲走大半,雖然四肢恢復了活動,但風暴不減反增。
「讓你吸個夠。」凡雨霖再催靈氣,掌中金焰暴起翻湧。頓見一道道驚艷的黃金火痕赫然出現在風柱的外表面上,然而劇烈的震蕩並不能將其毀壞。
「如此……」狡嘴角一撇,「有些失望。」
話甫落,一聲尖銳的撕裂聲響徹天際,兀見一柄燃著金焰的巨大靈尺破開風暴,直指虛狡。
「哈哈,趣味。」狡見此狀,神情異常興奮起來。
風暴之中,尺行逆勢,孤傲火流對上磅礴星塵,一場爭輝奪耀之戰在半空上演。旋轉數周之後,轟然一聲,暴風之塵散落成點點星光飄蕩在四周。
「鼎征!」到風暴殆盡的剎那,狡大喝一聲,詭異的目光盯向那一尊閃亮亮的惡首魔像。
七玄出神梏,紫星鑄鼎屋。渾洋九千丈,魔佛棄骨哭。
霎時,大地被蟄伏其中的磅礴靈氣衝破,裂口處淡淡紫光與天穹紫幕交相輝映。紫薇盈空,夜光伏地,唯見七顆刺眼的明星高懸,灼灼星光令注視者壓力倍增。
忽見一柄金燦燦的巨尺捅破雲層,剎那斬下,擾亂了即將成勢的龐大氣勢。
「渙淵、鼎征所忠,捨命也,其心光覆下,聞火不生。」狡暗自嚀喃,手中玄印迭出,眨眼全身被一層紫光籠罩。
「不可。」被金尺吸引的飾這才發現身旁之人的異動,連忙叫道,「師尊……」
不等他把話說完,狡便化為一道紫色霞光射向半空的巨尺,乍然,外放的霞氣化成一尊渾厚重實的半透明巨鼎,紫光爍爍,以山海之勢壓向凡白三人。鼎影中人在引動天地威能的招式之下顯得威儀赫赫,墨綠色的火焰燃燒在他的每一寸皮膚上,竟是燃燒神氣來支持此招發動。纖細的猩紅血絲從狡袒露的胸膛上遊離出來,彷彿經絡般植入紫氣之中,恍惚間有一種人鼎合一之感。
突然,一隻粗壯的大手壓上了狡的肩膀,剎那,之前如紫薇迫世般的巨大壓力頓時消融,而原本被擾亂的天地又恢復到之前的陰沉,唯有一尊金身魔像悍然矗立,掌中戒尺如山嶽般直指天穹。
「退。」那道人影低聲一語,隨後反掌將狡的身體扔了回去。
又見其借力而上,眨眼便出現在金尺的末端。凡雨霖屏息凝神,眼中鎖定了千丈高處的一襲竹青小衫。青衣人懸浮在半空,艾青色的手掌閃出一道深紫色的光芒,旋即覆掌壓在尺尖,眨眼的瞬間千丈巨尺便消去數里,正當凡雨霖一臉驚愕的時候,耳邊傳來一句穩重的男聲。
「劣徒無禮,虛掩關在此賠罪。」寬厚的手掌撫上凡雨霖的肩膀,頃刻魔像潰散,而他體內暴動的靈力也被鎖死。
凡雨霖大驚,回頭看見的是一張膚色艾青的中年男性淺笑臉龐。見凡雨霖回首,他便收起手掌,輕輕點頭示意,隨即開口道:「聞火大人,我族大祭司有請,勞煩一趟了。」
「你是?」滿臉警惕的白淼谿出聲疑問道。
「姑娘,收起的敵意,大祭司之尊不亞於閻主,不會有人動手的。」虛掩關微微頷首,便轉身離開。
「你、要去?」
凡雨霖只是看著虛掩關離去的身影。
。。。
一行人進入了一幢巨大的球形建築。裡面的房間沿壁而建,層層疊上,佔據了整個建築的三分之二體積,其中央有兩座巨大的旋梯而上。天災人禍之後的明樓下半部已盡數毀去,本應華麗壯觀的雙生旋梯如今也僅剩半截。那些尚未被完全摧毀的文雕浮華雖有多次翻新,卻仍透露出一股沒落感。
「明樓千年來偶有尊客到訪,怠慢之處請見諒。」虛掩關略帶歉意道,「無事不要隨處走動,並非所有族輩都對外人友好。」
「前輩,你們的膚色為何這樣……」
「這樣奇怪。」虛掩關看了凡雨霖一眼,「我族的膚色與實力相關,修行越深則膚色越淺,至大成之時皮膚會如白玉般光潔。」
男子頓了一下,又說道:「傳說、若我族之人突破了桎梏,便會迎來一次新生,『紫膚如鱗,毒刃不侵,與日同晨,攜月共輝』,古書上是這樣寫的。」
「上面是什麼?」舞宸篁突然開口問道。
虛掩關聞言抬頭看去,視線的盡頭是明樓內的平棋之頂。渾濁的光線穿過破敗的球壁,餘輝灑在這塊平棋上,不知是何緣故,一股壓迫感緩緩降在眾人身上。其上縱橫交錯的刻痕將它分割成了均勻的方格,又將明樓的上三分之一隔開。
「原本是明樓的中樞所在,現在大多隻去緬懷一下。」
隨著他的話,舞宸篁再次將視線轉移到了平棋之上,卻聽見凡雨霖在自言自語地念叨。
「……處動靜之所衡,有無,惡善,明晦,權制歸中……」
「你看得懂那些字?」虛掩關回過頭看向凡雨霖,見他有些猶豫又道,「有緣自得,不說無妨。」
「不是,先前有位老人傳了我一套……功法吧。」凡雨霖細細思索起來,再看白、舞兩人臉上或多或少不解的表情,不由令人對那塊平棋疑竇繁生。
且一說凡雨霖眼中之景,在平棋縱橫的凹痕中流淌著如細沙般的藍色物質,這些流動的藍沙散發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熒光,借著這點微末之光模糊可見在平棋的方格之中有一些淺淺的划痕,像是一些無序的符號,但凡雨霖卻總有一股熟悉之感。
凡雨霖看著這些似乎熟悉筆跡腦中若有若無的飄過一些記憶閃光,一邊向虛掩關講述自己的遭遇,一邊暗自思考。
「原來如此。」虛掩關告訴眾人,頂上之字是前任聞火者留下的,凡功力深厚或站在特定角度的人都能看清,但卻無人能考量出他所想表達的意思。
交談的眾人在不知不覺中踏入了一方庭院之中,腳下如茵的綠草,星星點點的各色小花爭相招展在諸位面前,若非天空仍是一片陰霾,還當是回到了人間聖地。
眾人在虛掩關身後停了下來,面前垂落著數道懸空鵝黃色帷幕,似有風,紗帳浮動出層層浪潮。
「大祭司,人到了。」
一句清詞翻過疊疊紗帳回蕩在眾人腦中。
「或久不見。」
語畢,紗帳滑落,眨眼間便形成了一條紗毯走道。凡雨霖只覺得一陣香氛撲面而來,定神的瞬間,只見一位落落佳人靜立在自己面前。
問君何擬泛空舟,月足洗塵出繁紅。修長的白霜臂探出一寸,精雕細琢的玉蔥指似將空氣戳破般憑空蕩開一圈圈的波紋。驟起的風在一瞬間爆發,膨脹的空氣在兩人之間釋放,強大的風壓死死地壓住了纏繞在女子身上的絲絹,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材托顯無遺。
尚沉浸在驚艷之中的凡雨霖陡覺危機,猛然睜大的雙瞳盯著那隻向自己伸來的優雅之手。一陣寒氣自膽臟中爆發,以勢如破竹之勢佔據了他的大腦,頓時美感全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抵抗的顫慄、恐懼。
剎那,一朵流動著金光的水花在眾人面前濺開,只見凡雨霖的腦袋竟然炸裂開,溫熱的液態金焰墜在鮮嫩的草芽上,如水珠般滑落到地面。
正當眾人的愕然要被憤怒取代之時,凡雨霖的肉軀解散成一道巨大的火流,乘勢裹向眼前女子。
卻見,那女子粉白的嘴唇一抿,手指撫貼在嘴上,似要擋住那聲若有若無的輕笑。長長的睫毛籠住了兩汪彎月,在細膩如嬰的雪白肌膚映襯下,倒是平添了幾分俏皮。
不等眾人質問,女子帶著一身流動的火焰轉身而回。「且住下,到時候會還你們一隻絲毫不減的聞火輪生。」話甫落,黃帳飛升,林立的紗帳隔斷了眾人的視線,又是一陣恍惚,余者環顧四周竟然仍在雙生旋梯之上。
「放心吧,蜮界尚殺不死聞火者。」虛掩關略帶歉意道,「隨我來吧,這幾日就委屈幾位了。」
。。。
一腳踏入淺黃色的土壤,身後無垠的黑色沙地上一串串血色腳印提示此地仍在北荒之地。在精壯男子凹陷的胸膛上,八道以放射狀皸裂的傷痕中閃著漆黑的光芒,各個裂痕末端延伸出一條紅黃交織的一指寬的亮線,最終彙集在脊背上一點。
突然,不見面目的男子停下了腳步,目光刺向不遠處躺在一塊突兀的岩石上休憩的人。眼中人纏身的綢緞垂在地上,好似一具光潔的玉像生在石頭上,再看只見她正側著頭笑吟吟地看著男子。
「好久不見了,小溫。」芍姨側起半身,恍惚間一朵白芍花盛開在紀儼溫一丈之前。
待白芍花瓣的光華盡散,卻是另一個模樣的芍姨。粉紅的馬尾高高束起,眼中媚態褪去轉而透露出一股凄冷的肅殺之感,不知是何材質的鵝黃色軟甲上一條條優美柔和的白色線條增添了不少氣質,沿著胸線的外圍垂落了一層齊腰長的透明紗衣。纖細的腰肢下一襲綉著白色芍花的明黃襖裙,兩對裸足踏空而立,在她的腳踝處還纏著三圈綠枝。
見她緩緩平舉的掌中托著一個半透明的淺黃色光球,其中懸浮著一片柔軟的橘黃色的菊瓣,頓時,男子臉色一沉,卻毫不猶豫地將背上寬劍插入地面,隨之右膝砸入地面。
「衛尉、西南鎮撫令紀儼溫,拜君上。」他的頭低垂著,看不清神情,但執劍的右手卻是越握越緊。
芍姨也不解釋什麼,直接說道:「他回來了。」說著,將那片菊瓣握入掌中。
「有什麼意義,自困的人最終還在別人的牢籠中。」語畢,紀儼溫站了起來,寬劍的鐵鏈重新掛在了脖頸上,呼吸間已和芍姨錯開了兩個身位。
突然,一道滑向紀儼溫的流光被他反手接下,從掌中傳來的那股亘古之前卻依舊熟悉的溫熱,不由讓他心神一顫。
「你……」
「用你的龍氣解開我身上的枷鎖。」芍姨看著他,口吻中帶著不容置疑。
紀儼溫盯著她的眼睛——靈動的眼眸中沒有一絲輕慢——轉而看向掌中懸浮的黃色光影,即便是一道虛像也有著以假亂真的紋路,黃葉上忽隱忽現的白色經絡四周閃爍著亮光,傳入手掌的溫熱令人精神舒暢。
。。。
邢城血台之上,一道陰影倚靠在一座由累累白骨堆成的王座上,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左手上的新鮮頭顱——那一對失神的雙瞳竟是閻君派來的雈淠的——而原先祭壇中的血水已經全部消失,在白骨王座之後生長著一株巨大的桫欏樹,黑色的枝條與四周的白骨顯得格格不入。
在他兩側是先前的男女孩,右側的白衫男孩獃滯的注視著遠方,一動不動的樣子彷彿一座精雕細琢的塑像,他那雙皮包骨的小手藏在長袖之中,任憑高處的風將他的長發吹入眼中。而左側的少女則坐在一根粗大的蒼白腿骨上,兩條修長的小腿在空中不斷地搖晃,一頭垂地的血色長發像蓑衣般遮住了她一絲不掛的軀體。
「都未然……」邢城之主揉捏著手中的頭顱,喃喃自語道,「怎麼總感覺不太……嘖,無故放我出來,看來蜮界也不太安寧啊。」
語畢,順手抓裂了手中的頭骨,頓時腦汁溢了出來,尚愍天隨手將沾染著紅白色的首級扔下了祭台,甩去了手上殘留的汁水。
「你們好好守著,吾去見位故人。」語未畢,人已失,唯有一聲嬌笑的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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