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詩彌爾的中指/我言我知
「你是說,你被一群男人味十足的士兵團團圍住,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克洛維的語氣平穩得如同凍結的湖面,不明白的人會以為他是在用餐的時候隨口一問的,但事實上,他正如一位大法官一樣站在英菲寧的面前,金色的眼眸死死盯著她。這讓英菲寧頗為不滿,坐在軟墊椅上雙手環抱。
「您再問我多少遍,我的回答還是一樣。」她賭氣道,「我在聖主遭到歹徒襲擊,又被自己的同胞騷擾,好不容易回到城裡,您卻只關心這個。」
「遇襲的事我已寫信告知陛下,他會處理這件事的。」親王戲謔道,「而且我不知道你是鴉衛人。」
英菲寧扶住額頭:「這麼多年了,您還沒有把我看成自己人嗎。」
寢宮門外,貝倫蹲在伊薇身後,用眼神詢問她是否可以入內。從那天返回鴉衛城開始,他一不在王妃身邊就會特別焦慮:臉色發白,無法站立,企圖尋找武器。伊薇很想同情他,但她完全無法得知王妃與自己分開后發生了什麼,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必須等到兩位主人結束交談才能進去。
厚厚的門板擋住了大部分聲音,只能聽見無法辨別的嘟囔。低沉的男聲和慢條斯理的女聲交替出現,偶爾會有沉默,但總是會持續下去。伊薇說不清楚這是不是爭吵,但門外的爵爺和侍者都透露著不安。
這時,伊薇聽到兩聲叩響,她立刻推門進去,並及時把貝倫等人關在外面。「殿下,夫人。」
「伊薇,給我一杯紅酒。」克洛維疲憊地發出命令,坐進正對英菲寧的椅子里。伊薇看了王妃一眼后離開,從房間里取出一瓶新酒,往銀制酒杯里斟滿,擺在托盤最中間端出去。這時克洛維不知何時又站起來了,似乎忘記了之前對女侍下的命令,將她晾在一邊。
「英菲寧,我們成婚的時候,你告訴我你是貞潔的,而我信聖主,我們可以成婚,但不會有結果。現在你要是膽敢懷孕,我就要讓你在大著肚子的時候被長矛搗攔下身,沒人願意給你下葬。」
伊薇的手開始顫抖,拿不穩托盤,英菲寧瞥了她一眼,接著說道:「您的發言都基於我已受辱的虛假事實,我不會聽的。」
「那你就要驗貞。」
「驗貞?」英菲寧在漫長的對話中第一次站起來,「我憑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我的命令!」克洛維一字一頓,「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我就召集市民代表,讓他們來決定這件事。到時候,你就必須在全城市民面前受人檢驗了!」
英菲寧氣得跺了跺腳,快步走進自己的寢宮裡,連為她關門的人都沒有一個。克洛維面對紅色的寢宮大門許久,最後轉身取走了托盤上的酒杯。他很快就放棄了說服英菲寧的想法,把視線集中在伊薇臉上,一手按在托盤上,示意她先放下侍酒的事。
「伊薇,這次事件是個意外,我不會怪罪任何人。」親王故意壓低聲音,「但王妃的名譽在任何時候都非常重要,王國會將英菲寧和我這樣的人視作鴉衛的形象。我不希望一些流言蜚語而讓鴉衛飽受詬病或令查美倫家族蒙羞,所以驗貞是必要的。現在她不聽我的話,但你是她最親近的人,如果你能說服她同意驗貞,我會非常感激。」
克洛維的請求如同外交辭令一樣不帶情感,但在伊薇聽來,他已經焦急到寧願求助於一名小小的女侍。她很想大聲質問克洛維,為什麼在知道妻子死裡逃生的時候還在擔心什麼「鴉衛的形象」,所以站在原地許久,木訥地望著親王波瀾不驚的臉龐。
克洛維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回應,鬱悶地抿緊嘴唇。「我剛才說過了,如果她不同意,我就要讓市民代表決定。」他叩了叩桌面,喚來另一名侍從。「詔令已經下了,這次他們應該會來得很快。」
伊薇目送親王離開,一邊嘆息一邊走向寢宮大門。王妃寢宮沒有常人想象中那麼寬敞,這是當年年輕的親王故意而為。白色石牆上畫滿了傘狀的淡紅色鼠尾草,簇擁成一道拱門圍住下方帶有透明幕簾的紫色大榻。木榻正對著她和克洛維完婚時的油畫,畫上的親王格外年輕,穿著白色禮服和金色披肩,正好和英菲寧一樣高。
現在,英菲寧正坐在寢宮最深處的梳妝台前對著鏡子發獃,她聽見門口的聲響,慢悠悠地轉過頭去,只是動動嘴角。「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殿下。」
「您肯定不想殿下這時候來,我敢打賭。」伊薇憑直覺感到王妃沒有抗拒,關上門後放大膽子往裡面走。
她走過牆角的三角壁掛,手掌拂過矮腳椅的椅背,接著頭也不回地穿過油畫和木榻之間的過道。英菲寧自始至終都盯著穿長裙的女侍,直到她站在自己身後,指尖穿過長長的秀髮,將它一遍遍理順、撫平。
英菲寧額頭上方的頭皮之前受到過嚴重的損傷,現在已經幾乎看不見傷痕,並把額發梳到患處,完全擋住缺失的部分,讓她看上去只是因為心血來潮換了髮型。伊薇從她頭頂彎下腰去,用最輕柔的力度將額發向後翻起,借著鏡子前面的燭光,再把鼻尖貼著頭頂才能勉強看出疤痕凹凸不平的表面。
也許是被盯久了,英菲寧抬手遮住傷口,說既然不能立刻治好就不要看了。伊薇噴出鼻息:「您害羞了,真是難得。」
英菲寧沒有回應,穿長裙的女侍把額發重新整理好,然後拿起發刷侍弄腦後的長發。伊薇建議她把頭髮盤起來,露出脖頸後頭和肩背,一定會顯得更加漂亮。
「盤起來的頭髮……」英菲寧望著鏡子里被伊薇攏在雙手指尖的頭髮,忽然哽咽起來,「就算盤起來,到最後也是會亂掉的。」
紅色的寢宮大門關上后,伊薇就發現夫人開始變得局促,她小心翼翼到現在,結果還是說錯了話。她在心裡一遍遍的罵自己,鬆開手蹲下來:「夫人,我不是那個意思,原諒我!」
「我害怕,伊薇,我害怕!」英菲寧把雙腿蜷在一起,扭身把頭藏在椅背後面。「我不確定我有沒有失去什麼東西,向我撲過來的人太多了,實在太多了……」
「渾身上下都是血,到處都是死人,」她緊抓的木製椅背在指甲的刮劃下發出痛苦的吱呀聲,「我想裡面一定有我自己的血,可我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啊,伊薇!」
「不,您沒有流血!」伊薇跪著抱住英菲寧,後者從椅背上轉移,把指甲狠狠嵌進女侍的後背里。「那只是,只是額頭的傷口而已!我可以幫您檢查,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告訴殿下的!」
「不要,你走開!」
英菲寧推開伊薇,躲進梳妝台下面,抱著膝蓋不停抽泣。伊薇跌坐在榻邊,她從來沒有見過王妃這麼狼狽的模樣,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王妃和她的女侍都撲倒在地上用手和地板掩蓋住哭泣聲,油畫上的克洛維彷彿早就預料了這一天會到來一般緊皺眉頭,滿臉都是煩躁和不滿。
親王殿下離開宮殿後,在外面看熱鬧的爵爺和下人裝作碰巧路過默默散去,只有貝倫和蹲在旁邊。克洛維雙手背後走出門框,轉頭斜睨貝倫,後者沒有動身,但至少保證視線里能注意到親王。
「貝倫,是個鍊金術師。」克洛維一下就說出了對方的身份,顯得有些得意。「你原本是巴斯克的傭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王國各地都有我的眼線。」
貝倫撓了撓臉頰。
「我本應該把你殺了,但我沒理由按照律法做事。兩天後王妃要驗貞,我要你配合大學士準備材料——你真的是鍊金術師嗎?」
貝倫在克洛維說話的時候就把他忽略了,比起和一個陌生男人交談,他更想去看看王妃的情況。克洛維認為他只是個英菲寧找來的花瓶,暗自罵了一聲「閹人」后離開了。
晚餐過後,王妃和侍女也沒有從寢宮裡出來,看守殿門的士兵開始厭倦,閉著嘴巴忍住呵欠。忽然,貝倫像被上了發條一樣站了起來,拖著發麻的腿坐進牆邊空閑的狼車裡。狼犬感到身後有動靜,立刻往山下奔去。
主堡外燈火通明,並下著雨夾雪。貝倫穿著最高級的灰色革甲,披風用鴉衛胸針別在心口,只要不流口水,普通士兵見到他就會立正。貝倫沒有理睬任何人,冒雨走下最後一個坡道進入城區,充滿市井氣息的哄鬧聲一下涌過來,將他的雙耳攏住。
他在街道上兜兜轉轉,最後找到了位於鴉衛城最外圍的「吉魯金抽屜」,它很好找,大得像一座莊園主堡,白牆上掛著彩旗,牆邊用簡易木棚支起一格一格廉價品商鋪。大門口立有兩個連暴風雪也吹不動的奧術水晶燈,一顆顆被雕成正八面體的奧術水晶懸浮在樹狀燈架上發光,單單這兩盞燈的價錢恐怕就能買下一座衛城。這讓貝倫想起了巴斯克老爺家的迷宮花園,但每個商人都有自己的地盤,巴斯克能把獅衛開滿自家商鋪,到了鴉衛也只是個沒有名氣的小販。
貝倫來時正好是生意最好的時間,著裝華麗的紳士淑女們成群結隊撞開他的肩膀,越過長長的燈桿和洞開的大門進入店內,大理石地板上都是融雪留下的水漬。一進商店,周圍的景色就變成了暖洋洋的橙紅色,一個大房間里擺滿了平時不常見的奢侈品,寶石裝飾、華服,甚至是珍惜動物的標本。
初來乍到的外鄉人被這種把所有東西擺在間大屋子裡同時售賣的場景唬住了,站在第一個貨架前逡巡不進。有個穿黑色背心的侍者發現了他,在接待完身邊的客人後悄悄找來保鏢,示意他看門口的貝倫:「嘿,那裡有個將軍,看上去像第一次來,我不確定。」
保鏢會意後上樓去了,侍者取下掛在牆上的巾帕走近貝倫,後者嚇了一跳,結果對方只是來為他清理肩膀上的水珠的。
「晚上好,將軍。」侍者盡量讓語氣保持平穩,「您需要什麼?吉魯金商會將為你提供任何想得到的服務。」
「我要,罌粟。」貝倫想起了克洛維交給他的任務。
「沒問題!」侍者領他去二樓,「你要的無論是罌粟殼、罌粟種子、罌粟花干,甚至是整棵罌粟,我們這裡都有。」
大房子的二層賣精緻的甜點和零食,相比樓下,這裡聚集了更多女士,而且更特別的是,所有客人可以隨意拿取任何東西,只有一個貼身跟從的侍者拿羽毛筆在簿子上記錄,到時將一併交給女士的男伴付賬。
侍者穿過等身高的甜點架和餐桌,帶貝倫進入牆邊的小門——鴉衛的工匠似乎都很喜歡設計隱蔽的通道。草木的苦味充斥著這間被大廳牆壁圍住的密閉空間,一些戴眼鏡、穿長袍的男人在滿是花草的貨櫃前指指點點,身邊的侍從拿著小巧的秤。
「將軍,我們在這裡做草藥買賣並不違法。」侍者急忙解釋,「學士時常需要採購材料,大夫也要用這些東西治病。」
貝倫沒有聽他的辯解,走向罌粟所在的貨櫃,挑出看得上眼的花瓣上稱后裝進袋子里。這手掌大小的一布袋花瓣最後經過壓榨和濃縮,只能得到幾滴花液。
「還有顛茄。」貝倫邊說邊把罌粟花瓣藏在懷裡,侍從聞言開始變得局促:」這種材料,我恐怕……」
「顛茄有毒,年輕人。」
蒼老的聲音從另一個貨櫃邊上想起,那人面帶和善的微笑,讓人覺得他說的話值得信服。「你若要買顛茄,就必須是為學士或醫生。」
貝倫轉頭,首先看到的是金色的鴉衛胸針,鏤空的圓環里有一隻頗為抽象的烏鴉站在翻開的書本上,他看不清上面雕刻的文字,但如果它是一枚學士胸針,雕文應為「不得言慌;不得作偽證;知識需時時更新;摩蒂瑟維在上視聽。」
年輕的瘋子幾乎忘記了站在面前的是維得米德大學士,但老人對他頗有印象,才會在這個時候和他搭話。「有好幾種動植物在鴉衛禁止出售,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給你,但你要告訴我拿它做什麼。」
貝倫聞言低下頭,彷彿已經做錯了事。「讓王妃……說實話。」
維得米德嘆了口氣。「那件事我也聽說了,對此我很抱歉。我相信夫人身體無礙,大夫已經檢查過了。」
兩人談話時侍從沒有搭話,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等著。事前離開的保鏢走進房間,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過去。「老爺讓我們自己應付。」
由於買不到顛茄,貝倫和大學士分別後準備獨自離開,侍者見他沒有付錢的打算,便把賬算在了公家頭上。等他把這件事做好,貝倫已經從房間里消失了。
現在年輕的瘋子來到二層與三層之間的平台上,牆頭掛著陌生男人的肖像畫。要想購物的話,貝倫大可不必大老遠地從主堡跑到衛城邊緣,他手裡攥著一張單單寫有「三月十五日的晚餐前前往吉魯金抽屜三樓」一句話的信紙,抬腳走上最後幾階台階。
大宅三樓和下兩層的格局完全不同,灰色的鐵制牆壁讓人感到身心上的雙重寒冷,樓梯口兩座半身雕像目視正前方。貝倫踏上有菱形浮雕的地板,大廳里幾個圍在一起的男人立刻轉頭看他,掩住嘴巴竊竊私語。一名足有兩個貝倫那麼寬的人在他走向那群人之前擋住他,雙手擺出停止的動作:「先生,我無意冒犯,但這裡是私人區域,請您出示身份證明。」
貝倫想了半天有什麼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最後從懷裡掏出一條菱形項鏈。這是隨信送來的金色鏈子,貝倫不知道這是誰給他的,不過舊的那條純銀的已經滿是划痕,並且遺失野外,也就沒有覺得惋惜。
大漢一見那項鏈,立刻會意般地讓開道路。打算看熱鬧的人全都換了一副表情,甚至湊上去和貝倫打招呼。「真沒想到鴉衛中還有將軍這樣支持我們的人,改革風潮一定會遍布王國各地的。」
貝倫並未理睬這些人,跟著大漢走向里側的房間,腳下發出咚咚脆響的浮雕地板經過門檻變成了木製的,和樓下裝飾類似。三條銅木長桌組成凹陷形狀,開口正對房門,這樣的擺法更多時候用在法庭的布局上,中間供罪犯站立,但那塊位置現在正擺著一個大炭盆。
貝倫入內后,一個個坐在靠背椅上的男人紛紛抬頭。要想分辨這些人來自何處非常容易——高過頭頂的靠背上都鑲著不同顏色的寶石,藍寶石下的是眨著藍眼睛的法衛人,龍衛人則頂著紅寶石;聖主人個兒高一些,黃水晶只露出一半,而為了顯示這裡是誰的地盤,鴉衛人的椅背上鑲著一顆小巧卻閃耀的奧數鑽石。最後,象徵獅衛的祖母綠下面,巴斯克正擺出一副「你終於來了」的欣慰表情摸著自己的那隱隱顯出美人溝的下巴。
「那麼,最後一位與會者也到了。」老爺率先開口,他是眾人之中長得最健美的一個。「這是我們的老朋友,之前你們都見過。今天議會成員聚集於此,便是因為這位中保先生為我們帶來了另一邊的消息。」
「歡迎,先驅者。」正對門的鴉衛代表,也就是吉魯金本人起身道,「能得到將軍的支持實屬榮幸,請您發言。」他的身材說不上肥胖,只是有些厚實,縮緊的腰帶上面勒出一圈肉。
貝倫不想把之前霍恩總管交代他警告商會的事說出來,但沒辦法好好組織語言,只能一字一字地往外吐:「總管,警告……商人?商會,商會。不能……」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吉魯金詫異地抬起一邊眉毛,用這樣的表情詢問巴斯克。後者嘆了口氣,伸手打斷貝倫:「好了,我來說吧,總管先生已經把事情大致告訴我們了。正如信上所說,貴族議會對我們這次行動非常不滿,至於原因,我猜是我們未能徵得他們的同意。」
「我們開展行動是得到市民代表支持的,根據律法,代表決議等同王意,難道他們那群人不知道這事嗎?」
巴斯克說完,其他商人開始交頭接耳,趁這個機會,他招手讓貝倫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英菲寧還沒有讓你學會正常說話嗎——不過我教了你這麼多年也沒見效,也不指望別人了。」
「其他地方的改革都進展得很順利,唯獨鴉衛遲遲沒有響應。」他繼續說。「大部分領主都被聚集在主堡里,他們家屬嚴格按照莊園律法辦事,代表的話對他們沒用。這都是英菲寧出的主意,這該死的女人……」
巴斯克多半是在自言自語,貝倫聽不進去,只管一個勁地點頭。在這之後,其他人似乎已經有了議論結果,吉魯金提高嗓音:「當初建立議會時,霍恩總管口口聲聲說要聯合商會治理國家,現在王國的確安定了,現在又把我們捨棄,殺死賽克羅或許是個暗示。在大難臨到我等之前,我們必須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延長我們做準備的時間。」
巴斯克打了個響指,所有人看向他。「一場大戰足以讓他們顧不上我們。」
豪德作為聖主的代表也在席上。「您是說獅衛嗎,他們和法衛停戰沒多久。」
「佩里·文迪公爵比我們想象得更深謀遠慮,他已經為法衛送去了開戰理由。」巴斯克搖頭,「但是,只有兩衛參戰還不太夠,就像上一次,聖主方面完全沒有動靜。」
「關於這個,龍衛可以加入。」
紅寶石下方舉起一隻古銅色皮膚的手。由於此人披著破布一樣的大斗篷,讓貝倫很容易以為下面的身體非常臃腫,然而當他站起來並把手臂露在外面時,所有人都為那一整條會動的肌肉小聲驚呼。
「拉爾殿下,您確定嗎?」
「這就是我的想法。」今年夏天才滿十九歲的龍衛親王用清澈的金色雙眸掃視眾人,「龍衛將鼎力協助諸位先驅者。」
「殿下如此明智,真是王國的幸運!」商人們紛紛鼓脹,吉魯金為他多說了幾句,「開戰需要士兵和經費,這些請您都命令各處領主出撥,至於用兵多少,殿下可以自行決定。」
「兵力不會影響勝負嗎?」
聞言吉魯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全憑天意。」
拉爾不再發言,滿意地坐回椅子上。會議一直持續到次日凌晨,貝倫一直掐自己的手背以免睡死過去,多聽到了幾個字。終於,這場噩夢在吉魯金說出議會格言后徹底結束,但他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了。
巴斯克一拍膝蓋站起來:「好了,我得回去通知佩里作好西邊的防備,你要和我——哦,睡著了。」他聳聳肩,去和宅子的主人打個招呼,讓他在這裡多睡一會。
直至中午,吉魯金粗魯地推醒貝倫,後者撲倒在旁邊的椅子上,迷惑地擦掉口水。「您必須起來了,先生,城裡有不少士兵在找你。」顯然他已經知道貝倫不是什麼將軍,保持基本禮儀是他作為商人又礙於情面的底線。「找來這裡的是位女士。」
貝倫一聽是個女人,本能地推開所有椅子爬向房門,撞倒樓梯口的雕像后滾了下去。在所有客人的注視之下,穿著將領服飾的瘋子佝僂背脊、低頭咬著手指,灰溜溜地走到大門口,準備好接受伊薇女士的一頓痛罵。然而他眼前的雙足踩著的不是小腿裹著鐵皮的脛甲,而是從長袍底下探出鞋尖的布鞋。
「貝倫,夫人在找你。」
拉加貝爾用毫無生氣的語調呼喚貝倫,後者認為自己躲過了一場痛罵和毒打,不由地直起身體正常走路了。拉加貝爾察覺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賭氣似地踢了他一腳。「你失蹤了半天,回去一定會受罰的。」
兩人離開吉魯金抽屜,沿最近的路線進入巷子。兩個無所事事的年輕人靠坐在在牆邊,幾乎擋住了所有通道,如果拉加貝爾想要過去,就必須高高地抬腳。男人在她袍子底下拌了她一下,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
「哪裡人都是一個樣……」拉加貝爾恢復平衡后咬牙罵道。
銅木房子和石頭房子沒有貴賤之分,窮人富人都有可能居住其中。遠在都城的十二世陛下曾稱這是一種「進步的象徵」,並要求自己的封臣效仿。貝倫忽然看到一個套著白布的小孩從身邊經過,心中動搖了一下,不禁停下了腳步。拉加貝爾注意到了這一點,同樣不再向前走。「那天我也在教堂,如果你們沒有攔住那個孩子,出手殺他的人就會是我。」
貝倫重新轉頭回來看著她。
「夫人的侍從每天至少要死去一個,多的時候三個。」拉加貝爾望向孩子消失的方向。「單憑城中孤兒院的孩子根本不夠,她就派人到處找孩子,或者找父母買下來。有的只有幾個月大,專門的人給他們去勢。」
王妃的隨行法師將貝倫帶到了教堂附近的巷子,兩人倒著走了一遍當時他帶英菲寧離開的路線,最後來到男孩被殺的位置,那裡已被新的污漬覆蓋,分不清何種是血跡。
「夫人身邊無時無刻不臨這樣的危險,我們不久前犯下了夫人成為王妃以來最大的過錯。」拉加貝爾轉身指著貝倫疑惑的大臉,「別說你沒有責任,邊境堡壘那件事你不在她身邊,就是你的失職!」
貝倫覺得她說得有道理,羞愧得趴在地上翻過斗篷罩住自己的頭,拉加貝爾沒想到他這樣子,驚慌地蹲下來:「我只是,只是提醒你要緊跟住她,就像你在這裡做的那樣。」
年輕的瘋子此時什麼都聽不進去,埋著頭扭動抬高的腚。拉加貝爾連哄帶騙地把他拖回鴉衛城,到時還要坐狼車上山,一路上貝倫都沒有把頭探出來,隔著毛皮發出嗚咽。
兩人到山頂時,殿外聚集了不少人,將軍、爵士和學士盡皆在列。他們顯然想單獨與王妃見面,裝作偶然到此的樣子漫不經心地攀談,心中都希望對方快點離開。拉加貝爾從暗門入內,在殿內找到了穿長裙的女士。「女士,我找來貝倫了。」
「夫人需要你的時候,你又不在!」
伊薇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貝倫猛地縮緊脖子,倒退著跌坐在地。伊薇疑惑地看向拉加貝爾,後者聳聳肩:「我想他已經夠自責的了,請您不要再罵他。」
侍者為他們打開紅色宮門,穿得像寡婦一樣的英菲寧正坐在榻邊望著油畫發獃。貝倫一見到王妃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倒在她腳邊打滾。英菲寧瞪大眼睛指了指他,後面兩位女士同時聳肩。
「我同意驗貞,我的姐妹們。」貝倫哭累后英菲寧說,「我同樣好奇自己是否完好,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伊薇向前一步:「驗貞需要把您和毫不相干的男人關在黑屋子裡三天,這根本就對您不公。」
「維得米德說他有別的辦法,我們只好相信他,但我說的不是這個。」
接下來的數個小時里,貝倫跟著侍者幾乎將整個寢宮掀翻,從榻下和牆壁暗層里取出大盒大盒的金子,分批送出主堡。狹窄悶熱的暗道中,所有侍者都往一個方向行進,沒有狼車代步,往返一次就讓貝倫累得喘不過氣。
「全部送去挪爾威莊園。」伊薇催運輸隊出發,抬頭看了一眼公道邊上的守衛將領,後者向她點頭致意,並讓人放馬車出行。他靠近穿長裙的女士,把象徵鴉衛的短匕從心前解下,捧到對方面前:「女士,無論王妃如何,我都效忠於她!如果需要衛城守軍——」
沒等他說完,伊薇就把他的手用力推回去,牙縫間吐出一字一句:「夫人身體完好!斷掉這種念頭,效忠殿下,聽到了嗎!」
這一切結束之後,天色又黯淡下來,貝倫覺得這兩天過得很快,好像整個鴉衛都在與他作最後的道別。伊薇回到山頂侍奉王妃,拉加貝爾不知何時不見蹤影,沒有人為貝倫下達指令,這麼說來,他本來就不是鴉衛的一員。
在主堡里遊盪許久之後,貝倫不知不覺來到了大學士的房間。維得米德已經換上睡袍,在上榻前給自己泡些薰衣草,這種時候聽到敲門聲著實對心臟不利,但老人見到客人後仍然很高興:「我以為你不來了,你要的東西我準備好了。」
維得米德轉身走到房間里處,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小瓶,裡頭裝著透明液體。他小心翼翼地交給貝倫:「我原本想給你準確的劑量,但我手抖得厲害,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你是鍊金術師,到時需要用多少,想必沒人比你更清楚。」
貝倫默不作聲,把玻璃瓶揣進懷裡。老學士覺得他有些反常,請他在壁爐邊上坐下。
「年輕人,你現在感到煩悶的原因,我多半能猜到。」他把薰衣草茶塞進貝倫的手心,溫熱的杯壁和老人粗糙的指紋令後者逐漸放鬆全身肌肉。「在這個王國,幾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王妃出事,只要失去貞潔,她就會變得和街邊女郎一樣待價而沽。但我相信你和那群人不一樣,你的心裡住著另一個英菲寧,她的價值不在於美貌和貞潔——哦,我說錯了嗎?」
貝倫臉紅一陣:「漂亮,是真的。」
老學士一愣,然後發出解嘲般的笑聲。「記住,貝倫。萬物變幻莫測,見到的那一刻就是真的。」
年輕人的眸中逐漸恢復光彩,最後將花茶一飲而盡,與維得米德道別。回到山頂,這次伊薇沒有責備他,只是說英菲寧讓他進宮。貝倫小心翼翼地推開大門,英菲寧依舊呆望著畫,時間彷彿不曾流逝。
「夫人。」
「啊,貝倫。」英菲寧很自然地露出笑容,並指了指桌子上的羊皮紙簿子。「每次你單獨行動,我都會讓你把它交出來,因為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現在我不想保管它了,你把它拿走吧。」
這段很像逐客的發言令貝倫很受傷,他沒有動作,一直站在原地。
「我不是趕你走,鴉衛曾欠你人情,在回報之前,你都是我們的上賓。不過,我好像已經永遠也還不清了。」英菲寧疲憊地回到榻上,「這代表你可以隨意行動,將領服飾能提供便利。現在,出去吧。」
貝倫猶豫半晌,直到王妃發出平穩的呼吸,才把簿子取走。伊薇事先知道這件事,當她看到貝倫真的拿走了簿子時,心中多少有些失望。「這樣的話,你和夫人就不是僕從關係了,我也無從再對你指手畫腳,甚至要向你行禮。」
「——筆。」
「嗯?」伊薇愣了一下,「您說什麼?」
「我需要紙和筆。」
和往常一樣,英菲寧在侍者的輕聲呼喚下慢慢醒來,在朦朧中清潔和梳妝。她似乎忘記了昨天發生的一切,皺起眉頭指著牆邊的衣架:「我不想穿那件。」
「今天有些特殊,夫人。」侍者一邊梳頭一邊為難道,「殿下正在廳里。」
英菲寧看不上的那件連衣裙非常寬鬆,這會讓她顯得肥胖,為此侍者象徵性地為她圍了一條腰帶。經過門口的搖椅時,她驚訝地發現一本羊皮紙簿子正躺在座面上,貝倫又把它交出來了。王妃會心一笑,在這段霉運遍身的日子裡,只有這件事能讓她感到一絲釋然。
紅色宮門緩緩開啟,站在大廳內和維得米德交談的克洛維停下嘴皮,轉身面對門口,繃緊了臉皮。英菲寧也沒有給他面子,垂眼走到他面前。「殿下。」
「英菲寧,現在我要讓人為你驗貞。」克洛維的語氣不容人反駁。「如果你仍不同意,明天我就會將此事託付給市民代表,進行公開檢驗。」
「我同意現在驗貞。」英菲寧吸了口氣,然後重重地吐出來。「但是我拒絕和陌生男子同處一室,請殿下另擇它法。」
克洛維看向身邊的大學士。維得米德拄著拐杖上前一步:「夫人,您不必擔心這件事,我們有辦法讓您自己說出真相。這樣的話,您可否同意?」
英菲寧想了想,最後點頭同意。「大學士總不會誆騙我吧。」
得到王妃首肯后,士兵打開宮門,外頭已有一輛狼車等候。道路兩邊站滿了侍者和貴族,有的憂心忡忡,也有的幸災樂禍。英菲寧沉默地坐上狼車,在注目禮之下快速下山,這才發現圍觀人群一直綿延到半山腰。
山腰平台上已沒有後續的狼車,她的目的地就在此處。全副武裝的士兵已經把所有人都驅散,然後引王妃進入一扇雙邊開啟的木門,長長的走廊直通盡頭,隱約能聽見隆隆的水聲。
貝倫隨伊薇從另一道暗門入內,通道里全都是滾燙的蒸汽,滿身反光的壯漢或扛著水桶和柴火匆匆經過。巨大的鍋爐全身都散發出紅光,一圈工人拿風箱或用吹管往裡送氣,蒸汽在腔內發出嗡鳴。天花板離頭頂並不遠,鍋爐頂端從缺口處延伸至上層,工人從一旁的樓梯上下,腳底連著另一個人的手,好像兩條肉做的鏈條。他們無休無止地加熱整座主堡,如果說這裡每一道暗門后連著血管,那麼貝倫即將前往的聖徒溫泉就是聖徒山的心臟。
穿過沒有門板的門框后,貝倫已經熱得光腳踩上山石地面。現在他身處室外,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北方的極寒,氤氳的水蒸氣一直籠罩在膝蓋上下。巨大的圓形石池中微微泛青的泉水咕咚咕咚地翻騰,兩三處噴出菌蓋一樣的白色水柱。
貝倫本想多看兩眼,但被光腳的伊薇攔住,她似乎有理由相信貝倫不會對他起任何反應。「把大學士說的東西交給我,然後去門口等著。
貝倫聽話地把手中的玻璃瓶交給赤露的女士,分別是一管乳白色、一管透明有沉澱。「這是罌粟花液,和顛茄葉汁。」他開口時流利得不像本人所說,轉交時按順序解釋了瓶中的內容物。「先服用花液,夫人會覺得平靜舒適;在那之後,服用葉汁,只能服用那麼多。這是毒物,如果擔心發生意外,就用手指沾一下,輕輕點在她的舌根上。」
伊薇驚得瞪大了眼睛,她從來沒有聽貝倫說這麼多話,但後者若無其事地離開了,走著走著又變成四肢爬行,最後安分地蹲在門口。
王妃已經在溫泉中間的石制躺椅上仰面躺好,身邊站著一個伊薇不認識的胖女人,女侍確定她是親王的人。胖女人見到她后慢慢行禮:「你好,英菲寧王妃,伊薇女士。我是瑪特學士,親王殿下特派我做此次驗貞儀式的見證人。」
「是,瑪特學士。」
「在開始之前,我還有幾件事要告知二位。」女學士指了指伊薇手裡的小玻璃瓶,「準確來說,大學士準備的藥劑對檢驗女性的貞潔沒有任何效果,它們只是用來讓服用者入睡,不過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是能夠獲知真相了。」
伊薇厭惡這種念書一樣的語氣,在徵得王妃的眼神同意后,她打開了罌粟花液的木塞。英菲寧微微張口,顯得有些緊張,雙手交握在腹部,服用花液后才漸漸閉上眼睛,手掌向上攤在扶手上。
伊薇試圖喚醒英菲寧,後者只是無力地用鼻息回應,眉頭舒展開來。接著女侍謹慎地打開裝顛茄葉汁的瓶子,按照貝倫的建議,把瓶口傾斜向食指沾上半滴。瑪特學士說不用這麼小心,但她沒有聽。
服用顛茄后,英菲寧沒有特別明顯的反應。女學士翻開她的眼皮,黑色的瞳孔稍稍放大,深藏的紅色碎晶變得更明顯了。「夫人?」瑪特叫了一聲,英菲寧隨之動動喉頭。
接著,瑪特做了一個非常鍊金術的舉動——用鑷子從手帕的包裹中夾起一根粉色的細條物,它看起來非常有彈性,學士說這是青蛙的舌頭。她將青蛙舌放在英菲寧的心口上,它立刻捲曲起來,按照王妃的呼吸微微縮放。
「夫人,我現在要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女學士頓了一下,「你還記得一個月前,在邊境堡壘里發生了什麼嗎?」
英菲寧聞言痛苦地皺起眉頭:「士兵……把我綁住,帶進了營房。」青蛙舌隨著說話翻轉扭曲,伊薇一邊反胃一邊猜測,這舌頭的扭動方式應該和單詞的談吐一致。
鍊金術的效果顯著,但伊薇忽然渾身顫抖起來,因為主人受到非人對待的時候,她正在聖主境內的森林裡忙於廝殺,分身乏術。
瑪特湊近王妃耳邊。「然後,士兵對你做了什麼?」
「士兵……圍著我轉。一個男孩,他想要上來。」
「你讓他上來了嗎?」
「沒有,很多人都涌過來,把他推開了。」
瑪特看了一眼伊薇,撅起嘴唇擺出無奈的表情,然後接著問話。「很多人,他們做了什麼?」
突然,英菲寧緊皺起眉頭,額頭上滲出汗珠,伊薇猛地想起某次類似的情況,不禁有些擔心:「學士,這是怎麼了?」
「夫人在回憶痛苦的事情。」瑪特稍作解釋就繼續逼問:「然後呢?」
「全都!全都上來了。」
英菲寧苦悶地搖頭,伊薇輕輕握住她的手,後者卻沒有知覺。
問到這裡的時候,瑪特從英菲寧身邊離開,對伊薇說問話結束了。女侍感到疑惑:「這就結束了?」
女學士點點頭:「是的,很遺憾,王妃確實受到了侵害,而且不止一次。」
「什麼?」伊薇差點從泉水裡跳起來,「到現在為止,王妃只說了一些殿下都知道的事,你憑這些就下定論了?」
「女士,你不能因為聽到了不利於主人的話就過分激動。」瑪特瞥了一眼英菲寧,這在伊薇眼中成為了一種羞辱。「事實就是事實。」
伊薇抓住瑪特的手臂不讓她離開,後者奮力掙扎,兩人同時滑倒在水中,巨大的水花潑向英菲寧。瑪特想要呼救,連喝了兩口泉水,雙手胡亂撲騰,划花了伊薇的臉蛋。伊薇最先恢復平衡,用兩隻手把瑪特抱離水面,後者仍不依不饒地給了她幾巴掌。
「我不會再說什麼了!」瑪特完全丟掉學士應有的理智,往伊薇的小臂上狠咬一口。女侍下意識地給了她一拳,把她的頭按進水裡。
翻騰的水花飛進伊薇的眼裡,讓她不得不閉上眼睛。她回想起跟隨在王妃身旁見過的所有男人,他們都長著同一張褻賤的面容,露出同一種瘋狂的表情。但直到昨天,她才像一個真正的受害者一樣嚎啕大哭出來,毫無顧忌地吐露心聲。
這全是我的錯,我原本可以保護她……
這全是……
伊薇悶哼了一聲,眼淚混著泉水流下臉龐。「王妃啊!我的王妃……」她哭嚎起來,「你真的、真的被人傷害了嗎?」
「我……沒有。」
她一直這樣哭,上空夾著冰雪的冷風也變成了嗚咽,瑪特不再掙扎,慢慢漂到池邊。也許是門外的男人們等得太久了,一名女傭進來詢問情況,她一眼就看到了面朝水中的女學士,害怕得大聲尖叫起來。
克洛維第一個衝進溫泉,象徵性地遮住眼前,大聲掩蓋自己的局促:「怎麼回事?學士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水池裡……太熱了。」伊薇儘力不發出哽咽,「她有些不適應。」
「那驗貞結果呢?」
「學士說王妃仍潔凈如初。」說這話的時候,伊薇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使的力道,並確定女學士絕無生路。
克洛維聞言一時啞口,在池邊走來走去。「我,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詞。」他背對伊薇,門外幾顆向內張望的腦袋一看到殿下的臉便立刻縮回去。「從今天開始,英菲寧不得離開山頂宮殿,你也陪她關禁閉吧!」說完便快步離開。
所有外人消失后,伊薇終於鬆了口氣,蜷縮身體沉進泉水裡。值得慶幸的是,親王似乎不再計較妻子的貞潔問題,興許他原本以為自己的計劃完美無缺。但這無法讓她真正平復心情,再也憋不住后,她從池邊爬出來,眼眶都被泡腫了。
貝倫此時已從門口坐到了池邊。事實上,他從爭執開始的那一刻就想要出面,最後還是忍住了,因為這片王妃專用的浴池並不缺乏護衛——岩石後面、上空高台上、甚至是池子里都有攜帶短匕和吹箭的侍者隨時準備動手。比起他們,貝倫只不過是一個暫寄鴉衛的傻瓜罷了。
侍者們放下警戒,一起為尚未轉醒的主人擦乾身體,裹上厚厚的熊皮。伊薇瞥了貝倫一眼,沒有多作評價。「以後我們可能不會在宮殿見面,而你已經沒有保護夫人的義務。我代她向您這一年多來的守護表示感謝。」
貝倫悵然若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鍋爐房撿回自己的衣服、又走出暗門的。沒有王妃和伊薇對他發號施令,他根本就沒有事要做,只好不停地往前漫步。走到半山腰的樓梯口時,他忽然沒辦法繼續向前了,但眼前根本沒有任何障礙物,但就是沒辦法抬起膝蓋。
「咳咳。」
貝倫一愣,自己的肚子竟然發出了兩聲人類的咳嗽,他趕緊低頭,發現一雙鼠色的眼眸正從胯部的高度仰視自己,光潔的額頭后留有金色的長發。他後退兩步,那罕見的瞳孔顏色格外引人注意,貝倫確定自己沒有在鴉衛見過這樣的人物。
「貝倫中保先生,請您下樓時注意台階。」對方熟絡地叫出他的身份和名字,在她口中,貝倫彷彿是一位久未碰面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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