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家破人亡

「其實他不叫拐子，他以前是有自己的名兒的，還挺好聽，是他爹媽給起的，叫李程源，」李嬸子邊擰著衣服，邊悄悄地對女人說，「原來他爹想叫他李程遠，前程遠大嘛，後來他娘不樂意，怕兒子將來走遠了就拽不回來了，希望他能念著自己的根兒，就改了個『源』字，飲水思源嘛，他爹媽都是文化人，起的名兒都有意思的。」

女人詫異地抬高眉頭，表情上對這個名字表示了肯定，念著兒子前程遠大還能想著源頭，他爹媽也算想得長遠，看來拐子沒騙他，他爹媽果然都是文化人。

李嬸子粗壯的胳膊很是給勁兒，三兩下就把衣服都跟擰成了乾兒，她站起身來，有些腿麻地端著盆子往晾衣繩那邊走了兩步，開始一件一件地往上晾著衣服，就算手上動作著，嘴上也不耽誤說話，依舊像講故事般地跟女人念叨著以前的事兒，許是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好避諱的，她家老頭兒也只是一時生氣罷了，李嬸子的聲音乾脆漸大了些：

「其實他小的時候吧，大家都稀罕他呢，就算天生是個瘸的，至少沒人敢在他家裡逗他一個不好，一來他小時候聰明，比那些腿腳靈便的小子要開竅得多，二來他爹媽都是能人，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一點都不讓別人欺負的，所以在他爹媽走之前，他就活得跟舊時候的少爺一樣。」

「呦。」女人適時地發出一聲感慨，覺得心裡好笑，單是現在看那老東西，還真是看不出一點兒類似於「少爺」的樣子。

「他怨俺家老頭，俺也覺得怨的對，雖然俺們也不想把事兒都算在自個兒身上，但如果沒有那個因的話，也不會有這個結果了不是？」

李嬸子甩了下衣服，將上面的褶子都給甩開了。

女人眼尖地看到屋裡的村長在炕上動了動。

「這事兒我多少聽他說過幾次，只是他每次都說是為了救您家的小子……當然，這只是他的片面之詞，我也只是聽聽而已。」

看著李嬸子的面上突然多了幾分難受的神情，女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趕緊讓出了幾分餘地。

「確實，他說的對，俺兒跟他差不多大的，有天晚上坐在院子里玩兒，也不知道是被人抱走了還是被狼給叼走了，等俺出來的時候，院子里就剩下一雙鞋在那裡，俺家老頭兒一聽兒子沒了，趕緊招呼村裡的人幫忙到處去找，你別看現在村裡都有路，那以前是沒有的，全是小泥道，出個村還得穿山，大夥在村裡找不著人，便招呼著更多的人準備去山上看看，他爹就是第二撥跟著去的。」

屋裡的村長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他慢慢地從炕上坐起身來，又慢慢地下了地，一聲不吭地進了裡屋，離了女人和李嬸子的視線。

「唉，」李嬸子自然是看到了的，她微嘆口氣，又坐回女人的身邊，「你看，老頭子就過不去這個坎兒，別說那小子是這麼覺著的，就連老頭子自個兒的心裡也覺得是他把人家給害得家破人亡的。」

女人不知道緣故，但她心裡也同樣是這麼想的，所以她並沒有去勸慰李嬸子，只是心裡有些疑惑：

「那他們是一起上的山，怎麼就他爹被狼給咬死了呢？其他人都沒看著？」

「不是，」李嬸子搖搖頭，「他爹要真是那時候被狼給咬了的，那這事兒俺們肯定得扛著，就沒啥好掰扯的了，但當時上山的人那麼多，狼是不敢出來的，肯定都躲到石頭洞里去了，他們在一個草垛子里找著了俺家的小子后，便都招呼著下山了。」

「那怎麼？」女人奇了，「都下山了？他爹怎麼還留在上面？」

「沒有，」李嬸子搖搖頭，「他是跟著村裡人一起下來的，下來的時候，手上還捧著兩個狼崽子。」

「狼崽子？」

女人低呼一聲，心想怎麼還有人敢去碰這種東西？都說狼是最記仇的，平白地拿了它們的崽子，那母狼還不得跟在屁股後面追啊？

「所以是狼跟下來了？」女人想到這個可能性。

「不是，」李嬸子抬頭望了望天，臉上的表情不知是什麼滋味，「人那麼多，狼是不敢跟下來的。」

「那……」

女人的心裡繼續轉著無數個想法。

李嬸子沒想跟她賣關子，徑自說了下去：

「他爹只拿了兩隻下來，打算賣給那些跛腳醫生做藥材的，也不知道是誰跟他說了一嘴，說狼一般最少能下四五個崽子，他這才拿了兩隻下來，窩裡肯定還藏著幾隻……」

「所以他爹就上山去找剩下的那幾隻狼崽子了？」

女人沒忍住，聲音不自覺地大了起來，滿心的不能理解，人的貪念真就如此恐怖，竟能為了那點錢就枉顧性命么？

「那可不？他手上還沾著狼崽子的味兒，誰的勸都不聽，裝著跟其他人一起回了村，轉頭就自己扛著糞叉回山上去了，拐子他娘在家裡等了一晚上都沒見著人，還以為大家都在山上找著，第二天一大早，看村裡的人都開始準備去地里幹活了，他爹還沒個影子，大家這才知道出了事兒，便趕緊去山上找他了……」

「找，找著了么？」女人話剛說出口，就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能找到個全屍就不錯了。

李嬸子忽然將雙手蓋在臉上，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喘著粗氣，女人心下瞭然，當時的場景必定是讓人無法接受的殘忍。

「那，那他娘又是怎麼？」女人知道這個話題最好就此打住，但她仍舊忍不住地問著。

李嬸子再抬頭時已是老淚縱橫，不知是因著愧疚還是惋惜，亦或是什麼別的情緒，她用手掌使勁兒地擼了幾把臉，將淚水盡數抹去，只是眼眶還濕潤地泛著紅。

「當時他娘看著那一地的……」李嬸子還是選擇了掠過那殘忍的畫面，「當時就軟在地上了，兩個大老爺們兒都沒能把他娘給扶起來，俺家老頭子也是滿心的難受，覺得是自己害了他爹，便親自把他爹的……把他爹給收拾起來后帶下山的，他娘當時好像是回了點神，哭了幾嗓子，就恍恍惚惚地跟在後面，也不讓人扶，連碰都不讓碰的，只是一個勁兒地攆著人走，大家不放心她，又怕激著她，只能時不時地回頭看看，見她只是呆愣愣地跟著，大家也就多少鬆了心……」

女人聽到這裡，心裡便咯噔了一下，直覺上就知道要出事，果然，李嬸子咽了幾下唾沫，漸漸放低了聲音：

「後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再有人往後看時，就沒看著他娘了，當時大家正好走在一個像懸崖一樣的邊兒上，雖然不怎麼險的，但他娘就不知道怎麼滾下去了，等俺們找著她的時候，人早沒氣兒了……」

「唉……」

這聲嘆息卻是女人發出的，她聽了這半天，覺得自己像是聽了一出悲劇故事，這種電視劇一樣的慘事兒本該引起聽者的無數感慨，但女人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知道了拐子和村長間的舊事，知道了他們的心結，卻依然無法給他們之間的矛盾做出一個決斷。

這事兒能全怪村長么，顯然不能，明明大家已經都下了山，可是貪慾卻讓拐子他爹鬼使神差一般地回到了山上，這才招了狼禍，可這事兒又不能說是跟村長完全無關，若是村長的兒子不丟，那便沒了那天夜裡的事情，拐子他爹媽可能到現在還會活得好好的，拐子也必然不能是現在這副無賴的樣子。

村長不想扛下所有的事，是有理的，拐子將這事兒歸咎於村長，女人也是能理解的，一個想逃脫愧疚，一個想發泄傷痛，誰都不能拗過這個理兒來，那這個事兒就只能繼續無解下去。

李嬸子似乎還有話想說的，就好像他倆之間的事情遠不止這些，但一個家破人亡的故事顯然已經足夠讓女人的心中震顫，此時，無論是李嬸子還是女人，都覺得話題應該就此結束了。

。